第81章 第 81 章

第81章 第 81 章

孟彰微微低頭:「多謝先生,學生記下了。」

史先生沉吟一陣,伸手從隨身的小陰域中摸出一塊成人半個掌心大小的黑石來。

黑石剛硬森寒,內藏精粹陰氣,只一露面,就吸引住了側近陰靈的心神。

饒是王紳、謝禮、庾筱這等高門嫡支子弟,看見這一塊黑石,眼裡也悄然盪起了漣漪。

『陰山石?』

『史先生可真是夠誠心啊』

史磊史先生將這塊陰山石遞送到孟彰近前。

「諸位生員中,唯有你未曾聽過我等講課,卻平白讓我等領了先生的名號,是我等愧受了。」

「這半塊陰山石,就權作是我等予你的贈禮,望你日後好生修行,不負一身天資。」

史磊說的是我等

站在他側後方的邵、黃兩位先生暗下對視一眼,都有些觸動。

所有人都知道,史磊史先生拿出來的這一塊陰山石,其實是給孟彰的賠禮與謝禮。

史磊曾對孟彰生出歹毒惡意是事實,哪怕他沒有將心思著落到實處,哪怕他也為此付出了代價,需要離開童子學甚至是太學,但這些代價全都是因為他違背了他與太學之間的定約。

作為太學的博士,他理當是護持太學生員的那個,而不是反過來。

對於孟彰本人,在今日之前,他也僅僅只是道歉過一回,未曾做出任何實質性的補償

更關鍵的是,史磊所以能夠體體面面地從太學全身而退,除了史磊自己及時收手反省以外,孟彰鬆鬆放開也是一個原因。

史磊他理應領受孟彰的心意。

這陰山石不論是作為賠禮還是作為謝禮,都只是史磊送出去的。

可如果史磊將這一塊陰山石送到孟彰手上時候,隻字不提旁邊的黃、邵兩位先生,卻又將黃、邵兩位先生放到了哪裡?

黃、邵兩位先生不也是未給孟彰正式上過一堂課,就領孟彰一聲「先生」尊稱的人?

他們兩位跟史磊比起來唯一好一點的也就是

他們還留在太學里,仍然是太學的博士罷了。

然而黃、邵兩位先生所以會離開童子學,起因也是史磊史先生。

史磊史先生在將這半塊陰山石送出去的當口,帶上他們兩人,既免了黃、邵兩位先生沒有準備的尷尬,又為黃、邵兩位先生在孟彰、在童子學的諸位生員、在羅學監這些太學博士心裡落了個好。

只「我等」這兩個字,便已表盡了史磊史先生對黃、邵兩位先生的感念了。

陰山石,真不是什麼隨處可見、隨手可得的石頭。

孟彰還在沉吟,羅學監已然上前一步,自然地從史磊史先生手上接過那半塊陰山石,轉身交給孟彰。

「阿磊他們的一番心意,阿彰你就莫要拒絕了,收下吧。」

孟彰看了看羅學監,又看看史磊史先生等人,最後雙手接過了那半塊陰山石。

「彰,多謝諸位先生。」

陰山石觸手生寒,幾乎能將人魂體整個凍結。但就是在這樣的森寒之中,孟彰卻覺出了幾分別樣的安定閑適。

魂體正在被緩慢洗滌

不愧是陰魂所渴求的至寶之一。

孟彰轉手,將這半塊陰山石收入了他的隨身小陰域中。

史磊史先生先自笑了起來。

「好好修行,好好進學。」他對孟彰、也對王紳謝禮等一眾小郎君小女郎叮囑道。

孟彰同王紳、謝禮等小郎君小女郎們一道,鄭重應聲。

話已道盡,史磊史先生收住話頭,站直身體凝望著不遠處高大的太學牌坊。

牌坊上「太學」兩字仍舊端正雅重,與他初見時候並無絲毫分別。

史磊史先生朗笑一聲,對羅學監、蔡邵黃等諸位先生拱手:「後會有期。」

羅學監、蔡邵黃等諸位先生也都還得一禮,看史先生洒然轉身,坐上了側旁等候著的馬車。

車夫揚鞭,駕著馬車轉頭遠去。

羅學監看得一陣,到那駕馬車徹底消失在長街的盡頭,他便側身,對孟彰、王紳、謝禮等一眾童子學的生員道:「走吧,你們也該回學舍里去了。」

孟彰跟在羅學監身側,轉身也往太學里走。

蔡、邵、黃幾位先生護持在他們這群小郎君小女郎的側近。

直到徹底走入了太學的範圍,孟彰才暗自鬆了一口氣。

從長街盡頭某一處投落過來的尖銳目光不甘地瞪了太學那高高的牌坊,驟然消失不見。

孟彰抬頭,看向羅學監。

羅學監見他望來,先是笑了笑,然後道:「日後來往學舍時候,也要多小心些,莫要輕易落單。」

孟彰低頭,對羅學監無聲一禮。

陰山石對於孟彰這樣的陰靈來說,是難得的寶貝。可孟彰現下的修為太低,無法完全開發出陰山石的妙用,所以他也只隨身帶著,用自己的氣機逐漸浸染,待日後再來處理。

就這塊陰山石而言,他也確實不需要擔心其他,盡可以隨意。

畢竟,這塊陰山石是史磊史先生特意拿出來給孟彰做賠禮和謝禮的,在送過孟彰的時候還先經過了羅學監的手,孟彰不必擔心這塊陰山石上頭是不是封存了什麼布置。

自這一日開始,孟彰在童子學里的生活便真正平靜起來。

王紳、謝禮、庾筱等這一眾高門嫡支子弟大約是真的想明白了,再沒有特意拉著孟彰要跟他交好;李睦、明宸、林靈這些道家法脈子弟也甚為安分。

只不過

孟彰心裡明白,李睦、明宸、林靈這些道家法脈子弟們的安分,與王紳、謝禮、庾筱這一眾高門嫡支子弟的消停,是不同的。

李睦、明宸、林靈這些道家法脈子弟們還在等待著什麼。

他們的安分是暴風雨前的平靜。

但孟彰並不理會。

這帝都洛陽並不是道家法脈的地盤,縱然這些道家法脈子弟別有打算,可他們真正想要在這帝都里做些什麼,也不容易。

帝都里的這些高門大家,可都緊盯著他們呢。

學舍里的生活平靜,學舍外的生活也同樣甚有條理。

陽世天地安陽郡那邊,有孟昭、孟顯、孟蘊繼續籌謀該如何幫助孟彰在安陽郡中禁絕五石散的事情;陰世天地的安陽孟氏族裡,也有孟廟在為這事奔走。

陰世現今不過初初看見端倪的旱災,孟家之外有謝遠奔走、希望能積攢到更多的符籙庫存;孟家之內則有各級管事層層梳理

就短時間來說,也用不著孟彰太過操心。

是以孟彰輕易便撇下這些雜事,專心修行。

他資質原就卓絕,種種修行資糧也都充足,無有短缺之慮,何況早先時候,他便有將要完成化氣境界修行的感覺了。

如今專註修行,那種感覺自然也就越發的明顯。

這一日,孟彰從童子學里歸來,簡單問過一遍孟府里的事情后,便入了月下湖的修行陰域,在白蓮蓮台上坐了。

銀魚里從湖底游出,似乎也察覺到了他今日的不同,繞著他多轉了幾圈。

孟彰就笑。

「你們也發現了?」

為首的那尾銀魚尾巴稍稍用力,在孟彰眼皮子底下掀起一片漂亮的水花。

平靜的湖面一時喧鬧起來。

孟彰面上笑意加深。

他伸出手去,探入湖水之中,也接住了一捧水花。

「不錯,」他道,「破境就在今日了。」

銀魚們定定看著他,黑亮黑亮的眼睛在湖水裡格外的明凈。

孟彰察覺到了什麼,他一時沉默。

「如果,如果不會影響到你們根基的話。」他道。

銀魚們歡快地甩尾,又繞著孟彰坐著的這座白蓮蓮台轉了幾圈。

孟彰暗自嘆了一聲,卻也沒有多說什麼。

今日它們渡他,來日他渡它們,也就是了。

孟彰定下心神,收回手。

「我要修行了,你們自去吧。」

銀魚們也都安靜了下來。

孟彰再看得它們一眼,手上結印自然而然放在膝上,雙眼垂落,一念守持定境。

隨著他心意內守,孟彰魂體之中,一縷縷精純精元被磨練化開,化作絲絲精氣轉出,遊盪過孟彰魂體周身。

攀上天穹正中的蒼藍陰月垂落月華,灑滿了整個月下湖。然而這些月華又受孟彰氣機吸引,聚攏在孟彰身側,披了孟彰一身。

朦朦朧朧的月華與這湖上長年籠罩著的水霧一同,將孟彰整個籠在中央,薄薄霧霧,竟不似陰世,而像是處身雲海天宮之中。

孟彰無知無覺,仍自沉定心神,化煉魂體之中的精元。

不知過了多久,有嘩啦啦的水聲響起。

似是近在身前,又像是遠在世界的彼端。

聽得這一陣撥水聲,月下湖裡靜默等待的銀魚們一陣激動。

它們也用力甩動尾巴,拍打著水浪掀起一陣陣水聲。

朦朧的月華與水霧之中,悄然無聲多出了一片若隱若現到底玄妙法理。

這片法理漸漸展開,將整個月下湖都給囊括了進去。但直到另一片如真似幻的世界鋪展開,那片法理方才顯出一點影子。

夢。

這是夢的法理。

銀魚們一直沉在水裡,睜著黑亮的眼睛看那屬於夢的法理展開。直到法理開始凝實,它們才從湖水中探出身體來,看另一片幾乎與它們重疊的世界。

看那世界里的銀月,看那世界里的青蓮,也看那世界里的黑魚

黑魚們也似乎已經在等著它們了。

見得湖水中露出半個頭的銀魚,黑魚們也從湖水中深處半個身體。

銀魚、黑魚相互對視著,少頃后,兩個魚群同時甩尾,在各自的湖水中一拍,使力跳起。

裹夾著一身水氣,銀魚、黑魚魚群撞在一處,又各自跌落。

但在兩方魚群碰撞的那一片地界,實與虛兩種氣機碰撞、交匯,竟然化生出一縷縷奇妙的法理來。

落在湖水裡的銀魚、黑魚見得那些法理,同時默契轉身,吐出一顆顆氣泡。

氣泡載沉載浮,輕飄而脆弱,彷彿一觸即破。

可這些氣泡飄飄蕩蕩,竟帶著那些法理落向了坐在虛實兩方世界中央的孟彰。

孟彰仍自盤膝坐在白蓮蓮台上,無知亦無覺。

裹夾著玄妙法理的氣泡撞在孟彰身上的那頃刻間,便即破碎。但那些玄妙法理卻像是露水落向了植株的根系,悄無聲息地沒入了孟彰的魂體之中。

孟彰似乎汲取到了什麼,又似乎沒有,但在他的本源夢境世界里,那葉原本只是平常的、載著孟彰的扁舟,舟木上隱隱有龍紋顯化。

隨著這些氣泡越來越多地撞在孟彰身上,隨著那些玄妙法理被孟彰汲取,那葉扁舟舟木上的龍紋越發地密集,也越發明顯。

到得這些玄妙法理被孟彰盡數汲取,兩方魚群對視一眼,又一次默契轉身,擺動魚尾遊走。

一次次虛實碰撞,一次次氣泡裹夾著碰撞生出的玄妙法理落向孟彰,被孟彰所汲取,孟彰本源夢境世界里的那葉扁舟上密集的龍紋漸漸變化成龍鱗模樣。

到得兩方魚群的動作越發遲緩,眼底被濃重的倦怠所填滿,孟彰本源夢境的那葉扁舟幾乎已經大變了模樣。

最後一次跳起碰撞后,兩方魚群回身,看向坐在蓮台上的孟彰一眼,各自沉入湖底消失不見。

這一方修行陰域並那一方修行夢境,到此刻,盡數安靜下來。

而孟彰體內的那些精元,也是到這一刻,才完全煉化成了精氣。

最後一點精元被輾碎,化作精氣的那一瞬息,孟彰先是心頭一輕,心念飄飄然,似乎脫離了魂體,飄到中天之上,俯瞰天地萬物。

那一瞬息間的高遠與漠然,遠不是尋常生靈所能擁有的心境。但孟彰卻完全沒有任何反應,他只是立在高天之上,站在那中天陰月之中,觀望天地。

天地渺渺,道則茫茫

孟彰正凝望著,忽然察覺到一種渴盼。

這種渴盼像是從他魂體深處湧出,又像是從這天地而來,映照在孟彰的心念之間。

孟彰不解這種渴盼源自何處,也不知該如何填充這一種渴盼才能將它消解,他只能茫茫然梭巡天地四方。

空虛、失落、茫然。

奇異的感覺撅住了孟彰。

到最後,孟彰幾乎下意識地想要將心神投入整個天地之中。

彷彿只有這樣,才能稍稍緩解那種渴盼。

可倘若孟彰真的這樣做了,孟彰的魂體或許不會有什麼大礙,但他的本我意識,卻是必然要潰散崩解的。

他面對的,可是整個陰世天地。

於整個陰世天地而言,孟彰的心念不過是一道蜉蝣,他若是將自己的心念投入天地之中,焉能保存自身?

這是一種近乎道化的危機。

也是與天地同呼吸的驕子們,時常會遭遇到的危機。

如果孟彰能夠及時醒來,自然不會有什麼大礙,但他如果醒不來

就在孟彰的心念即將投入整個陰世天地的那一刻,孟彰的神魂之中,一抹紅霞輝映。

霞光似虛亦似實,卻在須臾間籠住了孟彰的所有心念,帶著他墜向孟彰自己的魂體。

「嘶」

孟彰撐著額頭,睜開了眼睛。

「這一次,可真是兇險」

他慨嘆著,但心神迴轉,凝望著魂體中已經完成了少部分鍊氣境界修行的精氣,孟彰也不由得沉默了一瞬。

養精、煉精、化氣的煉精化氣之後,是鍊氣化神的修行。而鍊氣化神第一階段的修行,就是鍊氣。

暗自咳了一聲,孟彰收攏住心神。

雖然經歷那種狀態下,能夠大幅度拔升修行的速度,還可以幫助他參悟道則法理,但是吧

真的是太兇險了。

再多的好處,都不能讓他膽大妄為地將那種狀態劃分成自己的修行常態。

常在路邊走,哪能不濕鞋?

孟彰才不想自己一個不小心,就真的道化在這天地里了。

穩住心神后,孟彰轉眼去打量著側旁的月下湖。

原本還在月下湖裡的陰月,此時竟然已經找不到蹤影了。

孟彰又是一陣沉默。

「看來,它們的消耗是真的大啊」

不過即便知道這些銀魚們消耗太大才早早歸去,孟彰也無從確定這些銀魚們的真實狀況。

銀魚們的巢穴在湖底深處那一片地界,沒有銀魚們的帶領,只以孟彰現下鍊氣境界的修為,怕是還沒有走到那一條裂縫所在,就先被凍僵心神了。

到時候,不是得銀魚們出來再將他從湖底里送上來,就是得等到孟廟發現端倪,同時通知孟梧和孟珏,才能強行破開這一片修行陰域,將他給帶出來

搖搖頭,孟彰果斷做出決定。

「還是再等等吧,應該只是一日而已,不會太久的。」

孟彰再看得那靜默的湖水一眼,開始返照己身。

他思量著那一片將他從道化境地中帶出的紅霞。

「那到底是什麼呢?」

他低低說著,面上眼底俱是不解。

「怎麼感覺很有些熟悉?」

孟彰在自己的腦海中翻來覆去地想,將前世今生所有見過、知道、記下的信息梳理過一遍,卻都找不到答案。

最後,孟彰放棄了。

「罷了,這大抵也跟我為什麼穿越、為什麼那樣篤定自己有所憑依的原因一樣,都不是我現在能夠觸及的事情。」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反正它就在這裡,等日後我修為高了,自然就能看清楚了。」

孟彰這樣想著,也將那些不甘心、想要繼續追尋的念頭壓下,微垂眼瞼,梳攏平復他的心情。

動蕩的心境漸漸穩定,孟彰明鏡一樣的心湖中,有大量的信息涌動而出。

這些信息很是駁雜,也很是瑣碎,但也不是全都無用,其中夾雜著的,也是比較重要的。

是孟彰、安陽孟氏乃至整個帝都洛陽各家修士,都不曾知曉的信息。

就譬如,陰世天地,在呼喚陰神正位。

這些信息,都是孟彰在突破那瞬息間,與天地交感時候從天地之中得來的信息。

似這等來歷的信息,如果沒有被人特意誤導遮掩的話,是絕對真實無虛的。

因為它們來自天地。

是天地的痕迹。

孟彰心神不動,似明月高懸,只看著明鏡般的心境中種種信息流轉。

到得那些龐雜的信息終於被梳理收攏,孟彰才睜開眼睛。

眼前天地靜默,只一抹薄霧迤邐徘徊。

孟彰定定看得一陣,吐出了一口濁氣。

陰世天地在呼喚陰神正位

既是天地在呼喚,那麼,陰神正位,理所當然就是這方陰世天地里的大勢。

大勢,不可逆。

尤其,當陰世天地呼喚陰神正位的原因,是因為這方天地已經被種種污濁、絕望、怨懟心念擠壓得不堪重負時候。

天心與民意同時推動的大勢,更不是尋常人可以悖逆。

陰神正位。

孟彰知道,大抵就是輪迴和地府了。

孟彰閉了閉眼睛。

『待會頭空出時間,再好好琢磨一下吧。看看這陰神正位之事,我能不能插手』

不是孟彰貪心,實在是

他隱隱覺得,這件事不是他想避就能避過去的。

旁人或許可以,但他?

他逃不了。

哪怕他逃了,總也是要被種種變故推動著陷入這件事情裡頭去的。

而既然逃不了,那他就不逃了。

主動一點,總能握住些什麼不是?

孟彰笑了笑,頗有點興奮。

他輕咳一聲,再次平復下心情,在白蓮蓮台上睡去。

他的根本道則在夢一道。

此次修行破境,除了魂體內流轉的精氣以外,孟彰感覺,根本道則上的蛻變才是最大的收穫。

他須得去看一看。

才剛剛落入根本夢境世界中,孟彰先就愣住了。

「我原本的那葉扁舟呢?」

站在舟船內,孟彰幾乎都不敢認。

他原本那停在根本夢境世界湖面上的,不過只是一葉小小的扁舟而已。

扁舟尋常,即便有防護,也很是簡單,只能庇佑孟彰在他自己的諸多夢境中穿行。

可即便是他自己的夢境,孟彰也知道,在他如今通行的這幾方夢境更深處,還有著許許多多依舊靜默的夢境世界。

那些夢境世界,或是孟彰的噩夢,或是孟彰日常生活中匯聚種種影響衍生出來的夢境。

它們即便完全歸屬孟彰所有,理論上可以任由孟彰通行,但其中的危險也不容小覷。

只憑孟彰自己當時階段的修為,他可真不敢去碰觸。

而除了那些遮掩在表層夢境世界之下的深層夢境世界以外,孟彰自己夢境世界之外的那些夢海,孟彰也不敢駕著他那葉扁舟闖一闖。

那不是去夢海尋找機緣,那是去送命!

孟彰原本的那葉扁舟,就是那樣的簡薄。但現在呢?

現在孟彰腳下的,卻是一條龍舟。

龍舟雖也不大,只能坐下兩人。但舟木上龍紋深刻,幾如龍鱗。

龍舟停在夢境湖面上,任由夢境湖水激蕩,它卻巋然不動。

孟彰定睛看著這一葉龍舟,眼中漸漸顯出幾分恍然。

他知道這葉龍舟為什麼看起來那樣的眼熟了,因為他真的見過這龍舟舟木上那些龍鱗的本來面目。

就在月下湖的湖底深處,在那方几乎殊異於月下湖陰域的另一片陰域天地里。

那條已經死去的龍屍身上,就是這樣的龍鱗。

恍然之後,孟彰眼底生出幾分複雜。

「這次,」他低聲道,「真的是欠大了。」

哪怕還沒有嘗試過這一條龍舟的威力,孟彰也已經感覺到了它的不凡。自然,他也就知曉那些銀魚們到底為了他,都付出了些什麼。

那是銀魚們在那條銀龍龍屍身上汲取來的龍氣。

算是那些銀魚們的本源之物。

有那條銀龍龍屍在,那些銀魚們倒是不必擔心他們的本源能不能補足回來了,但其中花費的時間與精力,卻不是輕易能夠補回來的。

孟彰嘆了一口氣,卻也不多說什麼。

那些銀魚們都已經將龍氣給他了,他能怎麼辦?他能將這些龍氣給還回去嗎?

眼下他不知道該怎麼動手啊。

龍氣已經融入孟彰的根本夢境世界之中,合入這一葉扁舟之中成為了一葉龍舟,他要怎麼將龍氣從龍舟身上剝出來還回去?

他隨意坐下,任由龍舟在湖面上飄蕩。

半餉后,孟彰抬起眼睛,看向了夢境世界之外。

龍舟無風自動,帶著孟彰須臾間停在了夢境世界的邊緣處。

孟彰站起身,凝望著夢境世界之外。

他感受到了一種與腳下龍舟貼近的聯繫

孟彰閉上了眼睛,細細尋找著那聯繫。

「應是那條銀龍的夢境。」

孟彰睜開眼睛,低聲道。

「那麼,我要不要走一趟呢?」

看著腳下的龍舟,又看看夢境世界之外蒙蒙茫茫似汪洋一樣的世界,孟彰沉默下來。

少頃后,孟彰抬手一招。

一把黑傘出現在他的手上,而他的身軀上,又有一件碧清寶衣顯現。

「就走一趟吧。」

「畢竟是一條神龍的夢境呢」

雖然那條神龍已經死去,那方沉寂的夢境世界很有可能牽扯到他的死因,對於孟彰來說,那樣的夢境世界很是危險,但是

「有龍舟在,我總能得到那條銀龍潛意識的護持。」

「何況」

孟彰腦海中,閃過那抹驚鴻一瞥的紅霞。

「我未必就真的會喪命。」

「去試一試吧。」

去試一試,為了那群銀魚,也為了他自己。

陰世天地在呼喚陰神正位,陰世天地大勢已經在漸漸積蓄,當大勢徹底成形,陽世天地那邊會如何暫且不說,陰世天地這裡必有大變。

他需要繼續精進。

他也需要得到更多的倚仗。

孟彰眼瞼垂落,再睜開時候,眼底深處有一絲決意快速凝實。

感受著主人的意志,他腳下的龍舟陡然加速。

龍舟像是水珠從孟彰的夢境世界世界中衝出,撞入那蒙蒙茫茫的無邊汪洋中消失不見。

孟彰睜大了眼睛,細看著龍舟之外快速變化的景象。

光影扭曲、沉浮,似實似虛,似真似幻

看得久了,孟彰漸漸覺出了幾分倦意。

他猛地眨眼,更坐直了身體。

「不能睡!」

腳下龍舟舟木處龍鱗盪起一片華彩,華彩升騰,將龍舟內部空間團團護住。

孟彰徹底清醒過來。

到這一刻,孟彰也覺出了幾分后怕。

好險!

剛剛如果他真的睡過去了,哪怕有龍舟在自發護持,孟彰也必將會在沉神中失去道標,最後陷入某個不知根底的夢境世界中。

如果那個夢境世界只是平常,沒有那麼兇險,孟彰或許還能夠脫身,但如果那個夢境世界別有來歷,兇險處處,孟彰怕不是就得陷落在那方夢境世界里了?

就是再有那抹紅霞顯化來救他,孟彰也得脫去一層皮。

孟彰心下一個激靈,連忙打點起精神,小心掌控住龍舟,不讓自己再出現方才那樣的疏漏。

「到底還是第一次,不習慣,也太生疏了。」

孟彰這樣嘀咕了一句,駕著腳下龍舟在飄渺又龐大的夢海世界中時而前進,時而後退,時而左拐,時而右側

龍舟的路線在旁人看來,既荒謬也怪異,但孟彰自己知道,他正在靠近那一方夢境世界中。

不知過了多久,前方終於有一片乳白的邊界出現在孟彰的視野之中。

「到了。」孟彰心頭一松。

龍舟周身上凝聚的法理前所未有的清晰活躍。

龍舟停了一停。

孟彰凝望著那片乳白的邊界。

到這裡,只要他回頭,還有退去的機會。

定定望得一陣,孟彰忽然一笑。

那笑容綻開的瞬間,載著孟彰的龍舟在靜止狀態下陡然加速,徑自沖向那片邊界。

水珠落向了湖面,沒有激起任何一絲漣漪。

孟彰和這龍舟也一樣,他們輕易就越過了那看似厚沉的邊界,沖入那方夢境世界里。

龍舟帶著孟彰消失不久之後,一隻蝴蝶穿過茫茫白霧,翩翩而來。

蝴蝶停在乳白邊界之外。

「奇怪了,剛才好像有一道氣機在這裡消失真的沒有人來過嗎?」

一個聲音從蝴蝶身體里傳了出來。

這裡本就是夢海,夢海太過蒼茫渺茫,若沒有事先錨定,幾乎沒有人會在夢海中碰面。

那隻蝴蝶上下翩舞得一陣,兩隻蟲眼盯著前方乳白邊界中看了很久。

無聲撲扇一下翅膀,蝴蝶沖向了那片乳白地界。但

就像往常的每一次一樣,那片厚重的乳白邊界悄然崩解又再次匯聚。

才剛沖向乳白邊界的蝴蝶再一次出現,更關鍵的是,蝴蝶那原本清明泛著靈光的蟲眼一片混沌。

也不知過了多久,蝴蝶的蟲眼才再次亮起明光。

「根本就是沒有什麼變化嘛」那聲音嘀咕一句,蟲眼再看得乳白的夢境世界邊界一眼,悄然回身。

「這夢境世界的道則法理還未曾消散,得繼續等。下次再來吧」

蝴蝶華美的翅膀接連撲扇,翩翩遠去,只將那一方仍舊頑固而沉默的夢境世界留在身後,也留在這蒼蒼茫茫的夢海里。

孟府里,等在玉潤院的孟廟再一次詢問同樣守在側旁的青蘿。

「阿彰還沒有出來?」

青蘿搖頭,臉色也有些緊張:「尚未。」

孟廟背著手,在廳堂里來回地走著。

青蘿等了一陣,又抬頭看了看天色,最後福身一禮,與孟廟道:「廟郎君,時間也差不多到郎主出發去往太學時候了,我們是不是應該往太學那邊通傳一聲?」

孟廟被青蘿提醒,也是才想起這件事。

「很是!」他連聲道,又吩咐青蘿道,「你在這裡繼續守著,看阿彰什麼時候出來。我去太學那邊走一趟,給阿彰告假。」

無論如何,強闖入孟彰的修行陰域中,將孟彰帶出這件事,他是不可能做的。

所以如今唯一的辦法,也就只剩下這個了。

青蘿果斷應得一聲。

孟廟看了一眼青蘿,又看向側旁的孟丁,吩咐他們道:「我走以後,府上的禁制盡數打開,別管來的什麼人,都不能讓他們強闖。」

青蘿與孟丁齊齊應聲。

孟廟最後看了看孟彰內室的位置,轉身往外走。

走到大門處時候,幾個佝僂著身體的老人出現在他的身側。

孟廟站定身體,躬身鄭重向這幾位老人行禮而拜。

「阿彰就拜託給諸位了。煩請諸位多加小心。」

其中一位老人抬手,虛虛扶起孟廟。

「你且去,這裡有我們守著,即便是司馬氏,也別想強闖。」

其他幾位老人也都頜首。

孟廟鬆了一口氣。

他所以能夠這樣輕鬆地離開玉潤院,並不真是因為他覺得只憑青蘿、孟丁兩個執掌孟府禁制,就能攔得下那些別有用心的惡人。

他真正的仰仗,是這幾位老人。

他再一禮,轉身走過側門,上了已經等在那裡的馬車。

見得上車的是孟廟,而不是孟彰,車夫也是愣了一愣。

「去太學。」

車廂里傳出來的聲音拉回了車夫的心神,車夫一甩馬鞭,驅使著馬匹往太學去。

太學里,羅學監見到來訪的孟廟,也很有些緊張。

不等孟廟說話,羅學監先就抬手扶住他,問:「可是孟彰發生了什麼事?」

「並不是。」孟廟搖頭,他斟酌著語言,對羅學監道,「但我這一趟,確實是來為阿彰告假的。」

羅學監細看孟廟的臉色,卻有些糊塗,便問道:「原因呢?原因是什麼?」

孟廟微微吸了一口氣,說道:「阿彰昨日入修行陰域修行,今日晨早都尚未出來,我懷疑他正在破境。」

破境

聽到這個詞,羅學監先是怔了怔,去后才反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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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靈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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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第 8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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