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 83 章

第83章 第 83 章

異角觸手生溫,形似牛角,孟彰拿在手裡,只覺得一股股暖意從異角處傳遞過來,流淌過他的整個魂體。

也是拿著這個異角,孟彰才真切地察覺到了自遍及整個魂體的寒意。

孟彰雙手不自覺留戀地用力抓住了異角。

「不。」孟彰搖頭,鬆開手,任由異角脫出他的手掌,「我不能要。」

他抬起目光,看著前方被蒙蒙白霧囚鎖的世界。

在即將跌落下去的前一瞬,玉質的異角飄起,懸停在孟彰的身前。

「為什麼不能要?」

空白而茫盪的世界里,忽然傳出了另一個聲音。那聲音很有些清朗,聽起來就是一個青年郎君在說話。

明明是只有他一個人在的夢境世界里,卻忽然多出了另一個聲音來,孟彰也全沒有一點意外。

他就像是早就猜到了對方的存在一樣。

那不然呢?

若不是銀龍意識還沒有徹底湮滅,孟彰闖入這一方夢境世界的時候,又怎麼能夠那般順利地依附在那銀魚的身上?他又怎麼會那般巧合地在銀魚封神以前離開銀魚的肉身?

「因為我帶走了它,」孟彰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你崩散、湮滅的速度還會再加快,到最後,怕就真的連一點希望都沒有了。」

銀龍意識甚為平和,聽到孟彰這奇怪的說法也未有任何激動,只跟孟彰道:「我已經死了。」

頓了一頓,祂說得更仔細明白:「不獨獨是肉身隕亡,連我的魂體也已經陷入了長眠。如今留存在這夢境世界里的,只是我的一些意識罷了。」

僅剩下意識,沒有了肉身、魂體的供養和支撐,最後總是會崩散湮滅的。

銀龍意識早就接受了自己的結局。

「我終將會崩散湮滅。」祂道,「你哪怕是將它還給我,也不過是能多留我一時罷了。」

但對於實際的情況來說

卻是沒有任何的改變。

孟彰卻不同意銀龍意識的說法。

「不對,」他道,「你還有希望。」

銀龍意識似乎不知道要怎麼說服眼前這個弱小卻莫名堅持的小郎君,一時沉默了下來。

「您知道輪迴往生嗎?」孟彰問。

銀龍意識似是笑了一下。

「我還道是什麼呢?原來是這個」祂回答孟彰,「我知道。」

孟彰正想要說些什麼,銀龍意識先開口了。

「天地中有輪迴往生的秘術,尤其是你們人族,更藏有不少。」

人族如今所秘傳的種種輪迴往生方法,說來還是祂們這些圖騰神為了保證部落生存與延續而研究出來的呢。祂怎麼可能不知道?

「但那些輪迴往生的法門,現下的我用不上。」祂道,「我傷得實在是太重了。」

或是為了自身的修行,或是為了了斷緣法因果,圖騰神偶爾也會轉生人族之中。

這也是人族裡諸多神話傳說的來歷之一,但那都是以各位轉生人族的圖騰神為主導的。

祂們能夠控制自己的力量,能夠為祂們渡過前期的弱小階段做好準備,能夠在相當程度上保證自己的安全。

是以這輪迴往生之事,昔日全盛時期的銀龍倒是能做,可現在只剩下一點意識勉強苟存的祂,卻是沒有這樣的能耐了。

更甚至,只要祂離開這一方夢境世界,祂也好,這方夢境世界也好,就都會成為旁人的囊中之物

就似這一方夢境世界外頭,便一直有夢道的大家在虎視眈眈。

銀龍意識笑了笑,對孟彰道:「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孟彰搖搖頭:「不是那些輪迴往生的秘術。」

銀龍意識目光停住。

「您一直在這夢境世界中嗎?」孟彰問。

銀龍意識不明白孟彰的用意,但既然孟彰問起,祂便也就回答孟彰。

「對,自我魂體長眠以後,我就一直在這裡了。」

孟彰隱嘆道:「難怪」

越過茫茫的白霧,銀龍意識看定了龍舟里的小郎君。

孟彰重新收攝了心神,他對銀龍意識道:「陽世天地那邊倒也罷了,陰世天地這裡,近來正在呼喚陰神正位。」

陰神正位

銀龍意識沒有懷疑孟彰這個只有鍊氣境界的人族陰靈,是怎麼得到此等天地隱秘的,祂更沒有懷疑孟彰是不是在虛言誆騙祂。

祂只聽著。

「如我所料不差,此番陰神正位,必將牽涉到整個陽世、陰世天地無盡生靈的往生輪迴。」說到這裡,孟彰停了一停,望入白茫茫的世界中,彷彿看到了銀龍意識,「到那時,您應該也能往生去。」

銀龍意識久久沒有說話。

這一方夢境世界里陷入了無邊的靜默之中,唯有蒙蒙茫茫的白,在這方世界里隨意流蕩。

「你很希望我能往生?」

良久的沉默過後,銀龍意識終於再一次開口。但祂說的卻不是其他,而是詢問孟彰的本意。

孟彰點了點頭,沒有太多的遮掩。

「為什麼呢?」銀龍意識問,慣常的平和中終於帶上了一點不解,「你該很清楚,如果我就此湮滅,你及你的那些朋友們」

在銀龍意識說到「你的那些朋友們」時候,孟彰頭一次察覺到銀龍意識的目光從他身上離開,落在他腳下的那條龍舟上。

「就能夠順理成章地接收我所遺留在天地間的所有東西。」銀龍意識道,「那對你,對你的那些朋友們,都是一樁天大的機緣」

「你為什麼就會想要讓我往生輪迴呢?」

如果銀龍意識往生,如果祂尋得機緣重修歸來,原本理所當然會落到孟彰和那些銀魚手上的東西,可就未必仍然屬於他們了。

孟彰沉默一陣,不答反問銀龍意識:「您原本可以在河道里繼續清修,不必摻和進人族之事,為什麼您偏就要救人,偏就要領受了他們的祭品和香火呢?」

孟彰就曾在銀龍的這方夢境世界中,經歷過銀龍成就圖騰神以前的歲月,他知道

銀龍當年,其實是有別的選擇的。

銀龍意識又一次沉默。

孟彰不介意,他只繼續問:「在我貿然闖入這方夢境世界的時候,您為什麼要接納我呢?又為什麼要讓我經歷那一段漫長的歲月呢?」

銀龍意識這時輕笑了一下。

「你的這些問題,」祂道,「不必我來回答你,你心裡自己就有答案。」

「你都知道。」

這回沉默無言的,就輪到孟彰了。

是的,這些問題的答案,孟彰知道。

當年僅僅只是銀白游魚的祂,所以會接納人族供奉,成為守護人族一個部落的圖騰神,並不是因為祂的前方沒有了別的道路,而是因為

祂太寂寞了。

漫漫八百里河道,生靈無算,但能誕生靈智、踏上修行道路的,卻萬中無一。

即便它們僥倖開啟靈智,踏上修行道路,他們的天性仍舊在影響著他們,他們在發現彼此存在的時候,第一時間不是選擇交流,而是獵殺。

獵殺了對方,吞食了對方,讓對方成為自己的食物。

那樣的事情,銀白游魚看過了太多太多,即便它出手阻攔,也僅僅只能阻攔得一時。離開了它的視線,那些妖靈們也還是會不遺餘力地想要狩獵彼此。

祂太寂寞了,以至於祂開始對河道邊上的那個人族部落生出了興趣。

他們明明也是同族,為什麼就不是相互獵殺,而是擠在一起,聚集眾人的力量在這方蠻荒天地中咬牙生存?為什麼他們那麼弱小,卻能自然開啟靈智,與同族交流溝通?為什麼他們明明已經開啟了靈智,卻又對那些充盈於天地間的靈氣視而不見,久久不能入道?

彼時的銀白游魚心裡有太多太多的疑問了。疑問帶來興趣,興趣孵化出好感,銀白游魚最後也就成了那個部落的圖騰神。

至於闖入這方夢境世界里的孟彰

那就更簡單了。

因為孟彰腳下那一條龍舟,也因為孟彰自己。

那條龍舟告知了銀龍意識孟彰跟祂的淵源,讓銀龍意識知曉,在這個小郎君的修行陰域中,存活著一群被祂的血脈與神意侵染的銀魚魚群,祂想要讓孟彰多照料照料那群銀魚。

而孟彰自己

銀龍意識看著沉默的孟彰,似是知道孟彰正在想著什麼,祂道:「你現下的狀態,與我那個時候很有些相似。」

「我希望你能提前做好準備。」祂道,「這樣能保護好你自己,也還能保護好它們。」

孟彰站直了身體,看定聲音傳來的方向,問:「您知道我身上到底是什麼情況?」

聽得孟彰的這個問題,銀龍意識反而有點驚訝。

「你自己不知道?」

既然這小郎君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是怎麼個情況的話,那他方才為什麼會輕易將天地的隱秘直接說道給祂?

「我不知道。」孟彰道,他拱手對聲音傳來的方向深深一拜,「還請閣下指點。」

銀龍意識深深凝望著那龍舟上的小郎君,似是在判斷,也似是在思量。

孟彰察覺到那投來的目光,不由得更站直了身體。

就在孟彰以為自己將會在銀龍意識這裡得到答案的時候,他聽到的是另一個答覆。

「既然你還不曾明曉,那我不能告訴你。」

孟彰控制不住地瞪大了眼睛。

銀龍意識被孟彰的反應逗笑了。祂平和到近乎死寂的眼底閃過了一絲笑意。

「為什麼?」勉強穩定心神的孟彰艱難開口。

「這是你的磨練。」銀龍意識道,「你需要自己去尋找答案。」

「因為」

「那是你自己本來的樣子。」

「不是你自己找到的,任何經由旁人言語或者提點得來的答案,對於你來說,都是錯誤的。」

「你若還想著從旁人那裡得到答案或者說法,那你就一直不會找到真正的你。」

銀龍意識似乎拒絕了孟彰,但又似乎提點了什麼。

孟彰垂著眸光細細思量許久,再次抬手躬身,鄭重對那聲音傳來的方向拜下。

「多謝尊神。」

銀龍意識應了一聲,又看了一眼那懸停在孟彰身前的異角。

「你願意改變主意了嗎?」祂問。

孟彰卻仍然搖頭:「不。」

銀龍意識更覺奇異。

孟彰道:「我還是不能收。」

銀龍意識沉默看他。

孟彰不動。

「你跑這一趟,什麼都沒有帶走,不覺得可惜嗎?」

在這種無言的對峙之中,重要是銀龍意識先開口道。

孟彰搖頭:「我並不是什麼都沒有得到的。」

銀龍意識很想問,但祂到底沒有問出口來。

孟彰卻是笑開,先給了祂答案。

「尊神那些年的修持與見聞,如今盡在我腦海中。有這些見聞和記憶在,於我、於它們,都已經足夠了。」

哪一個修士,能夠有這樣的一場經歷呢?

見證甚至是體悟一尊圖騰神在封神以前的生活與修行,在保有自我意志的前提下最大限度地體會祂的心境,經歷歲月的洗鍊

再沒有誰,能有這樣的體悟了。

對於孟彰來說,這一場夢境,才是他來到這方夢境世界以來,最大的收穫。

就是月下湖裡的那些銀魚魚群們,日後必也能得到孟彰更加針對性的培養。如此,它們有沒有從銀龍意識這裡再得到些什麼,重要嗎?

「何況」

孟彰說著,對銀龍意識的所在伸出了手。

他向上攤開的手掌掌心處,一團乳白色的元氣似水般流蕩。

「我也得到了這個。」

銀龍意識道:「不過是一些夢境道炁罷了。」

「這些夢境道炁在尊神眼裡,或許算不得什麼。」孟彰笑著搖頭,「但對於我來說,它卻已經是最好的修行資糧了。」

銀龍意識這時候也有些恍然。

是了。

現在這個小郎君也不過是個鍊氣境界的小道士,再多、再好的東西,他用不了也只是些擺設,倒不如這些夢境道炁對他來得有用。

這個小郎君的根本道則,可是夢呢。

「只要尊神一直清醒,只要尊神還能容忍我一遍一遍打擾,似這等品質的夢境道炁,我就都不會缺。如此」孟彰反問銀龍意識道,「豈不是就比我帶走您褪下的蛟角,讓您加速崩散湮滅來得合適?」

夢境道炁不過是生靈築就夢境世界時候,生靈元氣與夢境世界、夢境道則乃至夢海相互交匯時候凝鍊出來的一種道炁。

就本質上而言,夢境道炁並不難得。每一個夢境世界,都儲存著一些夢境道炁,或多或少。

真正難得的,是高品質的夢境道炁。

像孟彰現下手掌上托著的這一道,就是他在消解銀龍意識少許執念時候化煉出來的夢境道炁。其品質,其層次,根本不用懷疑。

就這一道夢境道炁,就足夠孟彰修鍊十天半個月的了。

銀龍意識很有些無奈,卻又想笑:「你這可真是」

孟彰合攏攤開的手指。

那道夢境道炁消失在他的掌心之中。

孟彰笑看著聲音傳來的方向:「不知尊神可能助我?」

銀龍意識收斂了眼底的笑意:「我甚為虛弱,你下次再來的時候,未必能見到我,如此也無礙么?」

這是應下來了?

孟彰再次笑起:「自是無礙的。尊神莫要怪責我連番叨擾尊神夢境的清凈才好。」

銀龍意識搖頭:「不會。」

孟彰再次對銀龍意識聲音傳來的方向一禮,拜謝過祂的包容。

待他站直身體后,孟彰的目光落定在了仍舊懸停在身前的那個蛟角。

蛟角化作一道白光,投入茫茫白霧中消失不見。

「你自去吧。」銀龍意識道,「我要繼續睡了。」

話都還沒有說完,銀龍意識就真的支撐不住,陷入了沉睡之中。

白白茫茫的夢境世界一下子變得濃稠起來,只有孟彰這一處所在還算平和寬鬆。

看著這方夢境世界的變化,孟彰眼底升起一點哀戚。

如果他真的帶走了那個蛟角,怕是這一片夢境世界都得崩塌大半吧

不是銀龍意識想要坑害孟彰,而是祂實在支撐不住了。

靜默在這白茫夢境世界中站了一回,孟彰腳下的龍舟終於再次化作一道銀白細線,帶著孟彰出了這方夢境世界,一頭扎入夢海之中。

前前後後,左左右右

坐在龍舟里,看著那一個個夢境世界被留在了他的身後,孟彰漸漸出神。

所以,他身上到底是個什麼情況呢?

只聽那銀龍的意思,似乎他曾經以為的,他身後站著什麼人、有什麼人在他背後謀算布置的猜測,不太對?

而且這不對勁的地方,還在他自己的身上?

孟彰出神想著,不自覺抬起一隻手,搭在他自己的心腔處。

銀龍說,他與當時還未登神的祂很相似

當年未封神的銀龍,所以能夠先河道中的其他生靈一步開智,更在開啟靈智以前就已經能自動吞吐日月精氣修行,是因為祂其實是承水精而生的異種。

祂天生地養,生而不同。

而孟彰他自己呢?

他有阿父阿母的。

他的血脈聯絡清晰而明白,絕沒有混淆之處。

他怎麼就,跟那尚未封神的銀龍,有相似之處呢?

再有,他早前所看見的那一抹紅霞,到底是什麼?

它就藏在他魂體的深處

孟彰很有些發愁,但細想去,孟彰又發現他自己不是那麼的愁。

他奇異地,頗為平靜。

孟彰這樣審視著自己,也很有些無奈。

「所以,到底是怎麼樣的啊」

「能不能有一點更明白的感覺,能讓我確定些啊?」

龍舟完全沒有規律、沒有節奏地遊走過半日後,愣怔出神的孟彰忽然察覺到了一陣熟悉的波動。

龍舟直接在夢海中停了下來。

「那個方向是」孟彰循著那波動傳來的方向看過去,「是二兄?」

「是二兄在做夢?而且還是噩夢?」

細細感知了一陣,孟彰做出了判斷。

「去看看。」

他腳下龍舟陡然轉了個方向,尋著那陣波動而去。

在夢海中流蕩過不知多久,龍舟停在了一個黑紅的夢境世界前方。

奇異的波動引來的,並不只有孟彰一人,還有其他的夢海生靈。

它們或是游魚形狀,或是飛鳥形狀,或是牛馬形狀

體態氣機各不相同,唯一相似的,便是它們的眼睛。

都是白茫茫的,如霧也似煙。

夢海的色澤。

這些夢海生靈以夢境主人的魂氣為食。它們對魂氣的感知靈敏至極,偏又貪婪至極,只要叫它們嗅著一點味兒,不到完全吞下,它們是絕不會鬆口的。

幸而夢海奇特,各位夢境主人對自己的夢境世界掌有絕對的控制權。哪怕他們自己無知無覺,這些夢境世界仍然會在被夢海生靈吞食殆盡時候,將夢境主人的精魂送出去。

夢海生靈們能吞食的,也只有夢境主人留在夢境世界里的那一部分魂氣罷了。

反正孟彰在陽世、陰世生活了這麼多年,也未曾聽說過哪一個人是被夢海生靈給殺死的。

孟彰掃了一眼密密攢攢圍堵在這個夢境世界邊緣的夢海生靈,便自收回目光。

他不擔心這些夢海生靈,他更擔心的是孟顯自己。

噩夢世界的出現,本身就意味著某一種情緒擠壓在一個人的心頭,讓他心神難安。

「也沒有聽說過陽世天地里發生了什麼事情啊?二兄怎地就生出一個噩夢來了呢?」

孟彰不解,但一時間,他也無處去尋找答案。

不,答案就在前方。

孟彰凝望著眼前那黑紅的噩夢世界一陣,腳下龍舟陡然加速,向著那可怖的夢境世界邊緣徑直衝了進去。

黑傘被他拿持在手裡,身上青碧色的寶衣也有一片血光升騰流轉,將孟彰魂體牢牢護持著,再加上他腳下的那一葉龍舟

孟彰已經做好了完全的準備。

但叫孟彰既驚訝又不驚訝的是,即便這方夢境世界的色澤黑紅,異常駭人,他仍然輕鬆地越過了夢境世界的邊界,進入到夢境世界內部。

即便是在噩夢中,孟顯仍舊沒有阻攔孟彰出入的意思。

孟彰眼前一黑,竟是直接昏睡了過去。

待到孟彰醒來的時候,他幾乎以為自己又回到了陽世纏綿病榻的那段時光。

每一寸身體都在呻`吟,都似乎將要崩裂。喧囂、激烈又綿延無絕的痛苦一下子撅住了他,孟彰面容不動,眼底卻有一浪又一浪的情緒激蕩。

他閉了閉眼睛,喚道:「二兄。」

一雙手伸了過來,小心將他扶起,讓他靠坐在軟墊上。

孟彰終於又舒服了些。

「二兄,你怎麼了?」

喘過氣后,孟彰問旁邊的孟顯。

孟顯的反應有些慢,半餉才搖頭:「沒什麼事,就是來看看你。」

孟彰細看孟顯一眼,並不相信,但也沒有繼續追問,他只對孟顯道:「二兄,我有些餓了。」

「哦哦。」孟顯應了一聲,隨後離開了床榻邊往外走。

看著孟顯腳步略顯錯亂的背影,孟彰的眉眼沉下。

龍舟護持住他的心神清明,又有寶傘、寶衣加持,孟彰幾乎是在醒來的那一瞬間,便知道了自己的真實狀況。

他並不是回到了過去,他只是在孟顯的噩夢中。

噩夢世界之外,有密密簇簇的夢海生靈在覬覦著孟顯支撐這方夢境世界的魂氣,但那不是關鍵。

真正的關鍵是

要如何讓孟顯在這個噩夢世界中醒來,要如何讓他知曉這僅僅是一場夢,不是現實,不必太將這場噩夢放在心上。

孟彰不希望只這一場噩夢,便給孟顯留下些什麼心理陰影,以至於這絲陰影在日後吞食孟顯種種情緒壯大,成為孟顯的一個心魔。

那不行!

尤其,孟顯這一絲心理陰影所以會出現,還有很大概率是因為他的時候。

孟顯很快回來了,拿著一個托案。托案上只有一個魚白小碟,碟子上擺有兩個宣軟可口的素白饅頭。

雖然只是饅頭,但這饅頭的用料也極不簡單,只價格上,就夠支撐一個尋常鍊氣境界道士一月的修行了。

「阿母給你準備的早食,」孟顯給他將食案擺好,對他道,「快吃吧,莫要涼了。」

孟彰乖順點頭,將饅頭拿了過來,小口小口認真吃用著。

孟顯看著他,面上帶著笑意,但眼底的眸光卻有些渙散,顯然正在愣怔出神。

孟彰將兩個素白饅頭吃完。

放在陽世他活著時候,這兩個素白饅頭他是吃不完的,必得剩下半個來。

那剩餘的半個

通常就都會交由孟顯解決。

孟家雖是望族,但並不奢靡。孟彰體弱,多得家人體諒,可有些事情,卻還是守住了底線。

明明是有別於往日的結果,但孟顯卻似乎全不覺得訝異,他很自然地給孟彰將碟子收起,另送了一盞清水過來。

孟彰捧著清水,並不喝。

「二兄,」他看著孟顯問,「你今日怎麼了?可是有什麼心事?」

孟顯靜默一陣,忽然抬起眼來看定了孟彰,問:「阿彰,有一件事,我想覺得還是應該要問一問你。」

孟彰面上乖順,眼底卻閃過一絲異色。

果真是跟他有關。

「你問。」他道。

孟顯很有些猶疑,但他還是將問題給問出來了。

「阿弟,你每日里那樣的辛苦,可有想要減輕這些痛苦的時候?」

孟彰沉吟著,一時沒有應答。

孟顯細看著他的臉色,也不催促。

少半響后,孟彰抬眼,點頭對孟顯笑:「不瞞二兄,我確實也會有這樣的想法。」

每一次呼吸身體都在抽痛的時候,每一次躺在床上躺得腰背酸痛的時候,每一次走下床榻卻只能倚在內室的軟榻往外看的時候

「但是,我都已經過來了。」孟彰意有所指地道。

孟顯面上未見異色,顯然沒有聽明白。

「那」他躊躇一陣,又問孟彰道,「如果,如果這世上另有一種秘葯,可以讓你不那麼痛苦,你會不會想要試一試?」

都到這個時候,聽得孟顯這樣一個問題了,孟彰又怎麼還會猜不到陽世天地那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半垂下眼瞼,遮擋去眼底的戾氣。

是有什麼人,將他拖了出來,給五石散做辯護?

「只我一個人的話,」孟彰面上不顯,仍自慢慢跟孟顯說話道,「我是不願意的。」

他此刻的身體,連支持他流暢說話都做不到。

孟顯看定了他,眼底的猶豫匯聚又散去,散去又匯聚,如此幾番反覆。

孟彰凝望著孟顯的眼,繼續道:「此刻的疼痛,對於我來說,也是一種活著的證明。」

雖然在孟彰的前生中,類似五石散的玩意兒也會在削減份量后,用在臨床急救等等狀況上,但孟彰不能跟孟顯這樣說。

尤其是當下。

「它提醒著我,我仍然活著。」

「它也牽繫著我,告訴我,我仍在這陽世天地里,而不是落到了陰世天地中。」

孟顯眼底正在匯聚的猶豫漸漸減慢了匯聚的速度。

孟彰看得清楚,便繼續道:「二兄,我跟你說句心裡話,你可不要告訴旁人哦。」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還特意壓低了聲音,彷彿生怕旁邊真有什麼人將話給聽去了一樣。

孟顯被孟彰的作態給逗得一樂,也點了點頭,會意湊到孟彰近前,壓低聲音給他做保證。

「你說,」他道,「我絕不告訴旁人。」

孟彰點點頭,用只跟你分享秘密的語氣,道:「二兄,如果有那樣的秘葯在,我大概反而會憎恨它」

孟顯愣怔了一下,似乎在這夢境世界中回憶起了什麼。

孟彰並不著急,耐心等著。

孟顯的臉色很快穩定下來。

「為什麼這麼說?」他低聲問道,好像有些好奇,又好像沒有。

「你不是那樣容易遷怒的性子,阿彰。」

孟彰一整面上表情,端肅看著孟顯。

這其實是很可樂的事情,畢竟孟彰的臉色太過蒼白虛弱,身體又單薄,看起來比他原本的年紀還要小個兩三歲。

明明是幼童的模樣,卻偏要做出一副大人的姿態來,如何不叫人發笑?

但孟彰做得認真,孟顯也就跟著端正了面上神色,認真等待著孟彰的說法。

「很簡單的事,」孟彰道,「如果有這樣的一種秘葯在,阿父阿母連同他們為我延請來的醫者,為何不早早將它尋來給我?」

孟顯聽著,竟然有些怔忪。

是了,為什麼阿父阿母和諸位醫者們,不早早為阿彰將這秘葯尋來?難道他們不知道有這種秘葯的存在嗎?

不可能吧,五石散連他們這些小郎君都知道,阿父阿母這些當家之人,又怎麼可能不曾聽說過?

「既然阿父阿母及諸位醫者都沒有提起這種秘葯,那麼這種秘葯,怕是有著什麼不足之處。」

孟彰還在繼續。

孟顯認真聽著。

「不論這種秘葯的藥力是不是我能夠承受得住的,但結果都一樣——我不能消用它。」

頓了一頓,孟彰又道:「何況,縱然這種秘葯真的有藥效,它應該也只是一種誆騙。」

「我的身體這樣破敗,不是什麼秘葯能夠彌補得了的。既然如此,那秘葯要真還能有藥效,大抵也只是作用在我的感知、我的神魂上。」

凝望著孟顯的眼,孟彰繼續分析。

「誆騙我的感知、我的神魂,讓我的神魂、感知與我身體的實際情況出現偏差」

「二兄覺得,到最後,我會怎麼樣?」

孟彰的肉身本來就已經破敗到了極限,倘若他的神魂、感知在這個時候被秘葯的藥力誆騙,自認為自身的身體正在好轉的孟彰,必然是要行走、要隨心所欲地去做他想要去做的事情的。

可問題是,他那破敗的肉身,能夠支撐得住他的任性嗎?

不,不能。

所以到最後,孟彰只會加速離開這方世界,向著陰世天地墜落。

這不是在救他、幫他,這是在要他的命!

「二兄,你說我又怎麼會不憎恨它?」

孟顯一個激靈,眼底的猶豫與遲疑終於消散殆盡,恢複本來的清明。

他定了定神,細看著坐在床榻上的小郎君:「阿彰?」

孟彰笑了起來,輕輕頜首。

孟顯輕吐一口濁氣,坐了回去。

「所以,」他打量著四周,「這裡是我的夢境?」

孟彰已是陰靈,平白無故的,不會輕易出現在陽世。

但孟顯就是看見了孟彰,這如何還不能讓他想明白?

孟彰再點頭,他不甚舒服地活動了一下身體,眉眼才稍稍緩和下來。

雖然孟顯自己沒有發現,但在孟顯破去那重迷濛的時候,束縛著孟彰、將他鎖在昔日狀態的那種力量就在漸漸消散。

當然,孟彰並不完全是因為這個變化才放鬆下來的。

更多還在於,他發現這夢境世界表面那正在淡去的色澤。

這代表著,孟顯的這個噩夢世界在堅定地向著正常的夢境世界變化。

「二兄,你在做噩夢。」孟彰鄭重道。

孟顯握手抵在唇邊,輕咳一聲掩去尷尬。

「我也沒有想到的」他為自己辯解道。

孟彰深看他一眼,卻是問他道:「二兄,陽世那邊廂到底發生什麼了?竟然叫你做這樣一個噩夢?」

孟顯想要轉移話題:「也就是那些事情罷了,沒有什麼緊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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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靈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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