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跋涉
「喂,輪到你了。」
謝過驛卒善意的提醒,列憶缺收回遠眺之態,發現前方隊伍確已在不知何時自行散去,甚是蹊蹺。直到走近,他才用餘光瞥見,狹窄的下山小徑上,先前排隊的修士人頭如串珠般密密麻麻緩慢移動。想來低階修士即便得以御劍,也無法在如此高度自如從容。
驛長微笑著站在傳送陣前,衣袖無風自動,他攤開弓起的手掌,意思倒很直白。看來下舟時的罰金靈石,並未涵蓋傳送的費用,偷渡修士大抵本就是缺少靈石之故,因此不少修士拮据中唯有自行下山。
列憶缺雖難以如其他修士一般熟悉具體修為劃分,但粗略估計其威壓程度,約莫四百倍於自身,雖不及直接將眾修擊倒的錢姓執事,但也難怪他們無力反抗。若在俗世,此情此景下定會嘩變。修士間的差異便如此之大,更妄逞修士與凡人間的差異。此等能隨意主宰一國的修士心中,究竟是如何看待凡人的呢?又究竟,是如何看待鴻溝之差的低階修士的呢?
「小友若無靈石,還請沿此路下山。」
列憶缺注視著對方修長潔凈卻細紋遍布的手掌,心中已有了判斷:
「前輩說的不錯,處罰之後,小生靈石確所剩無幾,但只要前輩手中靈石足夠便可,」他默默放上一個儲物袋,
「若有可能,小生願傾其所有,換取此地至雲峰宗路途所需的全部靈石。」
果然,還未打開儲物袋,驛長便捋著鬍鬚開始清點起來:
「破損法器、丹藥……下品、藥材……倒有株像樣的、符帖傀儡若干,嗯……」
他收起儲物袋,轉而遞給列憶缺一張晶瑩的票據:
「按理說這些是不夠的,但看在你傾囊的份上,老夫也就勉為其難。諸多站台你必不熟悉,這是往返兩地的單程券,在你手中比靈石安全得多。」
稍作思考便可得知這老傢伙究竟貪了多少:一個魔傀宗修士的全部家當,即便扣除靈石和由於「天地器劫」損壞的法器,也不該只夠付一筆單程的傳送路費,只是受形勢所迫,他不得不全盤接受。事實上他根本不知修士界是否有王朝和律法,若無此兩樣,那麼力量懸殊之下,對方所說的一切他都必須遵從。
……………………
翌日,當列憶缺清點儲物袋時,數量已僅剩兩個。
這並非他主動賄賂,而是明搶。那驛長之所以會給票據,初時他自然認為是防止偷兌之舉,然而反倒在途中幫了大忙。
「修士性情,似乎自含暴虐……不,更像是慾望的放縱。當言行缺乏約束,造成這種結果也就不足為奇了。」
他露出厭惡的神色:後續傳送陣周轉中,固然尋常值守修士的修為越來越高,但道德敗壞反倒愈發嚴重,而他也再未夠級別遇到驛長等管事之人。於是,在平衡各個儲物袋中物品之後,路途中列憶缺總把儲物袋掛在腰間顯眼之處,以便被劫。誰都不曾料到,修為如此低微者會攜有多個儲物袋。
最後一個傳送陣位於雲峰宗轄內,出陣后,他不及欣賞有如貫通天地的狹長山柱,幾個驛卒便來索要賄款。靠近后見列憶缺修為比料想中更為低下,便直接拽走其腰間的儲物袋。
然而,隨著一聲冷哼,這幾個雲袖劍紋的驛卒便立即吐血倒飛。
出手的是一位剛從傳送陣出來的白髮修士,臉龐卻看起來只有二十餘歲樣子。見一個沒飛太遠的還想爬起,他立即閃近抓起對方頭髮,將其在地上反覆摔得半死才罷休,難以想象背負巨劍的同時還能有如此驚人的速度。列憶缺強忍心驚準備道謝,他只說了一個字:
「滾!」
然後列憶缺就被震飛到了這深澗之中。
「暴虐成性……此人救我雖為真,但難以辨明其究竟為助人之心,還是單純發泄。」
列憶缺搖了搖頭,結束回憶與整理,在腰間掛上最後一個顯眼的貧瘠儲物袋,隨即動身。他近日雖少有進食,但由於先前已在澗中補充水源,因此並無大礙。列憶缺也嘗試過將溪水裝進儲物袋中,然而實際情況是:若無容器,此類物品無法僅憑想象便收入袋中,他自嘲一笑:
「若無限制,何不想象將這方天地一併收入袋中?」最後他僅拿丹瓶草草裝了些備用之水而已。
山路陡峭,沿乾涸的澗道而行,反成為安全的下山之路,但依靠腿腳,仍直到日落十分才勉強走下矮山,更別提那不見峰頂的主峰了。此外他明顯感到身體素質有所提升,不僅先前跌入深澗沒有落下大的傷勢,長時跋涉也不顯勞累。
觀其地勢,若於矮山頂部傳送陣向上斜飛,似乎剛好能躍入主峰的一個平台。此處透過雲霧,列憶缺依稀能看見檐角,不知是否為山門所在。不過主峰山腰之處漂浮的諸多島嶼般的巨大岩石上,宮殿樓閣倒是頗為清晰。二十多年前,牛蛋……不,段天便是這般跨越不知多少距離,從蕞爾小國拜入這樣一個宏大的宗門么……
他本家姓段,如今恐怕該稱他為帝天了……而自己,也同樣跨越了如此遙遠的距離。
直到數日前列憶缺仍有選擇,在尊國重新立足,獨善其身。他原本以一介凡人所能做到的最大努力去排除帝天給這個村子、這個王朝所帶來的巨大影響,拒絕無缺的邀請,一心嚮往凡塵的安逸,直到失去所有。
方圓百里皆為山林,絲毫不見城鎮蹤跡。草木茂盛,土地肥沃,甚至樹上野果都無人採摘,並非荒原。然而列憶缺行進幾日後仍不見任何農宅樵夫,倒是幾次撞見不知名的大型猛獸。只是想來環境優渥,飽腹而不食人。眼見終於行至密林外圍,卻不知哪個方向才是正門所在。
數夜裡,他也時常夢見那個好似連續的夢境,自己在善良少女的幫助下逐漸恢復,像個農人一樣幫忙播種、收穫……其實失去所有,也正是回歸平凡的契機。但列憶缺站在通天徹地的雲峰之下,竟也猶豫起來……也許更早,從接觸禁忌的那一刻起,就已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