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歌行 第三章 大樹底下好乘涼(下)
此言一出,在不遠處站立等候的陸大慶和王福貴都被嚇了一跳。
易傾南卻輕笑了聲,不緊不慢道:「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們是感謝大老爺賜食之恩,這才冒險前來報訊,要是換了旁人,早就被那山賊嚇得開溜了,何必還跟著車隊把自個兒給搭進去?」說罷朝那大老爺略一抱拳,道,「既然信不過我們,在下也不必請求跟隨了,大老爺,多多保重,後會有期!」也不看那二老爺,轉身就走。
「等下!」不出她所料,剛走兩步就被喚住。
易傾南暗地笑了笑,依言站住,卻沒回頭,「大老爺還有事么?」
「你確定附近有山賊?」
「確定。」易傾南說得斬釘截鐵,都到這份上了,也容不得她有半點猶疑,有沒有都必須說有。
「那好,我暫且信你。」大老爺喚了那管家模樣的人過來,指著他道,「這是張管家,你們就跟著他去,他會負責安頓你們。」
易傾南恭敬稱是,朝他行禮之後便招呼了兩個夥伴,跟著那張管家去了。
那張管家將三人帶往角落裡一處低矮簡易的帳篷,簡單囑咐幾句,無非是要他們待在這裡,不要到處亂走亂闖,不能高聲說話,早點就寢之類。
等張管家人一走,王福貴就興奮得嚷起來,「行哪,小五,你居然讓人家大老爺答應收留我們了,是不是以後我們就不必餓肚子了?」
「去你的,就這點出息!」易傾南啐他一口,心酸地想,小夥伴們在上京也沒過幾天好日子,就又淪落到忍飢挨餓四處流浪的地步,但這只是暫時的,只要她易傾南在,只要大家都平平安安,將來就一定會有翻身的機會。
陸大慶摸了摸帳篷里鋪著的薄褥和單被,有些擔憂道:「但人家還懷疑我們是賊人派來的內應呢……」
易傾南瞥他一眼,「可我們是內應嗎?」
「當然不是。」
「那不就對了,我們問心無愧,自然不怕人懷疑。」
王福貴聽得他倆對話,也插嘴道:「二虎你就別瞎擔心了,等山賊來了,兩位老爺就知道小五說的是實話了。」
「山賊……真的會來嗎?」
不僅陸大慶話含猶疑,就是易傾南自己,心裡也存著這麼個疑問,那個黑乎乎的影子只在樹林邊上一閃而過,就算真是山賊的探子,也不見得這麼快就會率眾動手,要知道,這條遷徙之路還長著呢,也許要再過幾天,等到車隊眾人走得身心疲憊的時候……
但時不待人,真到了那個時候,不管誰勝誰負,哪還有她易傾南一杯羹?
一彎冷月掛在夜空,四周靜悄悄的,除了帳篷里人們此起彼伏的鼾聲。
陸大慶和王福貴各扯了一角單被睡得正香,易傾南卻沒敢入睡,而是坐在帳外,警覺聆聽著周圍的動靜。
這頂給下人用的窄小帳篷正好在整個車隊的最外圍,靠著一處斜坡,地勢不如中央空地那麼平坦,卻是個絕佳的觀察瞭望之地。
易傾南不止是觀察樹林之外的情形,也在暗地注意樹林中的形勢,整個車隊在林子里總共圍了三圈,最外圈是家丁護院之流,大都身強力壯,而且人數還不少;第二圈是普通家眷,男女都有,丫鬟婆子並不多;最內圈在篝火附近,是兩頂有專人把守的大帳篷,一頂住人,一頂放物。
既然是大家族的遷徙,金銀細軟之類是少不了的,不用說,準是在這最內圈的帳篷當中,這就是引來附近山賊覬覦的主因吧?
而這林中空地雖然平整,四周卻是坡地,易傾南憑藉頂上月光將各處大概看了一遍,越看越是心驚,瞧這架勢,真要是來了大批山賊將車隊團團圍住,極有可能來個一鍋端!
想到這裡,易傾南有些坐不住了,起身又往中心的主帳走去。
這一次許是得了上面的命令,沒人攔她,很順利就到了那位大老爺的跟前。
「又是你,你又有什麼事?」大老爺神色淡然。
「回大老爺,小人思來想去,仍覺不妥,所以來與大老爺您商量。」易傾南往四周望了望,邊說邊比劃道,「在下剛才查看了地形,四下都是密林,一旦山賊來襲,我們連個突圍的地方都沒有,出於安全考慮,還請大老爺重新布置。」
大老爺聽得微微皺眉,「你打算怎麼布置?」
易傾南想了一想道:「如果可以,在下想將主帳轉移到西面緩坡下。」那正是她方才觀察瞭望的位置,也只有這裡,樹木雖濃密茂盛,地勢卻稍緩,乃是一處相對較好的逃生通道。
「你是想提前做好撤退的打算?」大老爺沉吟道,「可你怎知那山賊來人多寡,又如何確定我這眾多家丁護院就敵不過對方?再說,如若真要撤退,也該去那入林時的道路,也平順得多。」
易傾南點頭,「希望是在下多慮,但萬一真有賊人合圍,大老爺這家當處境堪憂啊,至於那突圍的道路,我們想得到的,人家便也想得到,唯有反其意而行之。」
大老爺默然尋思,看向她的眼神略有驚異,卻也不再分辨什麼,只頷首道:「那好,就依你的意思,轉移主帳。」當下依她所言,在一眾護院中挑選出數名得力心腹,將財物打包分散攜帶,與一幹家眷一道移至坡下的下人帳篷內,而主帳卻也佇立原處,箱包均維持原樣。
諸事完畢,易傾南又與大老爺道:「還請大老爺下令,所有人都不得離開林子半步。」
二老爺過來插話道:「小解都不行么?」
易傾南想了一想道:「一人前往,另有兩人作陪。」
大老爺聽她說得慎重,遂令那張管家安排下去,這時已是半夜,山林里更是寒風呼嘯,烏雲被風吹散,一縷慘淡的月光穿出雲層,從樹梢縫隙透出來。
眾人忙活一陣,還沒將氣喘勻,就聽得林外一聲低低的鳥叫,像是夜梟飛過,而易傾南在坡上看得分明,那車隊進林的小道掠過幾條黑影!
「來了。」她朝對面的大老爺略一點頭,隨手抄起一根木棍用以防身,一邊後退一邊招呼著身後的兩人,「福貴,二虎,跟著我,小心點!」
王福貴個頭雖大,身手卻不含糊,不知哪裡弄了把大刀擋在胸前,陸大慶也是抓了根棍子在手,側頭望她,聲音微微哆嗦,「小五,我們真要跟山賊干一架么?」
易傾南咬牙道:「是。」那山賊到底有多少人馬,有多大實力,說實話她心裡真沒底,但直覺告訴她,這支車隊非同一般,她既然選擇了投奔,就得拿出十二分的誠意來,就好比是一場賭博,押對了就贏個盆滿缽滿,押錯了就輸個全盤精光——而她現在還有什麼可輸的,反正橫豎都是個逃亡天涯的命,那就賭一把了。
說時遲那時快,電光火石間,幾道黑影已經衝到近前,甫一照面,陸大慶便是低叫了一聲,不是他沒見過世面,只因那幾人實在長得凶神惡煞,為首那人臉上還有道長長的疤痕,活脫脫便是副惡賊面相。
「截住出口,別讓他們跑了!」那疤痕漢子拔高聲音喊道,「最中間的大帳篷里都是金銀珠寶,還有美婦人俏丫鬟,弟兄們眼睛放亮了,併肩子上哦!」
果然是山賊!
易傾南心頭暗忖,由不得她多想,眼見一名山賊拔刀砍過來,趕緊揮舞著木棍迎上去。
她仗著身形瘦小,動作靈活,在樹林里穿來繞去,遊走不定,再加上那清明眼神,好幾次差點被刀鋒掃到,都險險避了過去。
各個帳篷之間原本點著燈籠,依照易傾南和大老爺商量的結果大都熄滅了,除了角落裡的幾支火把,整個樹林基本就是一片黑暗,來了多少人,又突圍多少人,誰傷了誰,誰打倒誰,根本說不清楚,儼然就是一場混戰。
易傾南之前還跟王福貴和陸大慶一路,後來戰況漸亂,逐漸沒了那兩人的聲息,她心裡著急,邊打邊是低叫:「福貴!二虎!」
「哎!」
「小五,我在這裡!」
遠遠的,那兩人都有回答,易傾南聽得聲音,當即吹了個口哨,哨音未落,自己搶先一步往樹上噔噔噔攀爬,而那兩人也是趁亂各自朝樹上爬去。
這是她回帳便與小夥伴們定下的暗號,遇到危急時刻,首先確保自身安全,雖說己方是旗幟鮮明站好了陣營,但最起碼總要保住小命不是?
三人在樹上倒是好整以暇待著,聽到底下刀光劍影打得不可開交,也不知過了多久,各種聲音漸漸小了,慘叫聲呻吟聲不時傳來,站立的人影越來越少,躺著的人影越來越多,易傾南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學鳥兒咕咕叫了兩聲,三人齊齊滑下樹去。
也沒管地上的殘肢斷臂,以及痛苦哀嚎的眾人,易傾南直直往西面緩坡奔去。
按她與大老爺的約定,一旦賊人衝進來,大老爺就帶著那數名護院保護家眷與財物往西邊突圍,剩下的人則留下與山賊拚鬥,就算山賊把林子出口封住都無所謂,捨車保帥才是最緊要的。
天邊曙光微露,林中濃霧消散,前方果然停駐著大隊人馬。
易傾南心頭一喜,忙大步邁進,卻在看清的剎那,生生頓住了腳步,只見大老爺和他的車隊正被人圍在中央,有人嬌聲笑道:「這不是莫大善人嗎,你在上京待得好好的,怎麼舍家棄府,倉皇出逃,還盡往土匪窩裡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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