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這個時候的顧宴和平時的他比起來,簡直溫順的像一頭小綿羊。◎
賀瑩沒有回頭,重新走回電梯口才拿出手機,再次確認裴墨發給她的信息,的確是電梯往右。
於是一見到裴墨就綳著臉說:「你發的信息說你的房間在電梯往右。」
開門的裴墨愣了一下,說:「我發的是往左啊?」他說著拿出手機來看了一眼,卻發現自己的確發的是往右:「哦,是我發錯了。」
賀瑩把果盤塞給他,皮笑肉不笑:「謝謝你,我敲了你大哥的門,他以為我要勾引他,把我陰陽怪氣了一頓。」
裴墨又愣了愣:「我大哥?陰陽怪氣?」
他平時連話都沒跟裴邵多說過幾句,可以說完全想象不出平時高冷矜貴的大哥「陰陽怪氣」的樣子。
賀瑩抱怨了那麼一句,氣也消了,緩了緩語氣說:「算了,我們開始吧。」
裴墨嗯了一聲,就把賀瑩帶到了書房,書房專門布置了一個角落是用來下棋的。
賀瑩坐下以後看到位置邊上還有幾本棋譜,都有翻動過的痕迹,看得出來裴墨很努力,她又突然想起一件事來,對裴墨說:「我沒當過陪練,只能跟你正常下。」
畢竟她小時候在棋院,都是別人給她當陪練。
裴墨盯著棋盤緩了緩,然後深吸了一口氣,眼睛發著亮:「再來一盤!」
她剛回到房間,就收到了裴墨發來的六百塊轉賬。
賀瑩就放心了。
賀瑩忍不住開心的笑了,現在好像只有收錢的時候才能讓她真正的感到高興了。
下完一盤,賀瑩問:「還下嗎?」
想一想,那時候的事,都像是恍如隔世了。
下完第二盤,已經快十一點了,裴墨雖然被賀瑩全程碾壓虐殺,但卻越挫越勇興緻沖沖的還想再下一盤。
賀瑩卻不敢再待了,這錢好賺,但也不能太貪心,還是細水長流的好,如果裴墨一直需要陪練,那對她來說也是一筆不小的收入,可以大大緩解她現在窘迫的經濟狀況,下樓的時候也沒敢坐電梯,悄悄地從樓梯下去了。
·
洗完澡出來,賀瑩忽然發現外面下雨了,她走到窗邊往外看,雨下的很大,雲層中隱隱有閃電劃過,像是在醞釀著一場暴雨。
裴墨昨天旁觀賀瑩和褚沅下的那一盤棋,已經對賀瑩的風格有了初步的認知,做好了十足的心理準備,可只下了二十幾步,他的眉頭就緊緊皺了起來。
她吹乾頭髮上床,試圖入睡,卻被屋外越來越大的雨聲吵得難以入眠。
雖然說自己和賀瑩的差距很大,但是跟賀瑩下棋卻能夠很好的調動起他的腦細胞,賀瑩下的每一步都能觸發他新的視野和思考。
賀瑩彷彿聽到錢落袋的聲音,嘴角彎了起來:「好。」
第一盤結束的太快,賀瑩這三百塊錢拿的有點心虛,第二盤就略有收斂,總算讓裴墨有了喘熄的空間,除了感受到被碾壓外,多少還有了一點體驗感。
只覺得一步比一步下的艱難,從頭到尾都被壓制死死的,根本沒有掙扎反抗的餘地,最後輸了,反而重重地鬆了口氣。
裴墨在她對面坐下來:「嗯,你正常下就可以。」
賀瑩原本因為賺了一筆意外之財的好心情忽然蕩然無存。
她曾經很喜歡下雨天,空氣很舒服,也很涼爽。
賀瑩的棋路實在太詭異,他根本猜不出她的下一步會下在什麼地方,時常賀瑩落子的時候,他會忍不住詫異,思考為什麼她會下在那兒,等再下幾步,他才會突然恍然大悟。
她真心實意的回了個謝謝,心情愉快的把手機丟到桌上去洗漱了。
如果說他跟褚沅下,能夠清楚的知道褚沅比自己強多少,那跟賀瑩下,可以說他根本摸不到賀瑩的底。
直到那年父母在暴雨中出了車禍。
她永遠記得那天,父母要去給一個親戚過壽,本來是當天去當天回的,但那天爸爸被親戚勸酒,喝多了,就留到了晚上,結果晚上卻下起了雨,如果回來的話,要開一段險峻的山路,為了安全起見,他們決定第二天再回來。
電話里反覆交代她好好照顧好賀康。
賀瑩心情不好的掛掉了電話,又因為受不了賀康的吵鬧,和他謊稱自己發燒要死了,把自己鎖在房子里不再管他。
卻沒想到賀康居然信以為真,著急的給媽媽打了電話,說她發燒了,病的要死了。
那晚媽媽給她打了好幾通電話,賀瑩看著手機亮起又熄滅,沒有接。
她沒想過,就因為那通沒有被接通的電話,開車並不怎麼熟練的媽媽堅持在那個暴雨天的晚上開車回來,結果在路上出了車禍,連車帶人翻進了深坳里。
從那天起,賀瑩開始討厭下雨天。
窗外一道閃電劃過,緊接著,一陣轟隆隆的悶雷聲響起。
賀瑩突然從床上坐起來,穿上衣服,開門出去了。
·
顧宴四肢冰涼的蜷縮在床上,用被子蒙著頭,彷彿這樣,就能把自己和被子外面的一切都隔絕開。
他出車禍那晚也是這樣的雷雨天,暴雨中夾雜著悶雷,他被卡在車座里動彈不得,雨水鋪天蓋地地砸在他的臉上,一開始雨水砸在臉上還很疼,但很快整張麵皮就都麻木了,他全身都在痛,意識卻無比清醒,手機就在離他不遠的草叢裡,可他卻被卡在車座里不能挪動分毫,只能眼睜睜看著主駕駛座的好友慢慢失去意識在他面前逐漸死去。
之後的每一個雷雨天,他的腦子裡都會出現好友那張被雨水打濕的慘白的臉和他意識模糊時不停蠕動著嘴唇一遍一遍說著「對不起」直到悄無聲息。
那種痛苦和絕望的感覺深入骨髓,日夜糾纏著他。
就像是又回到了那個雷雨天,他全身都被浸泡在雨水裡,身體已經沒有了知覺,只感覺到徹骨的寒冷。
還有好友那張充滿愧疚的慘白面孔,蠕動著嘴唇,不停地說著對不起,對不起.
屋外雷聲陣陣,伴隨著暴雨傾瀉而下。
恍惚中,他忽然聽到一聲輕喚。
「顧宴?」
他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那道聲音又響了起來:「顧宴?你睡著了嗎?」
很輕,卻異常清晰。
帶著一種令人安心的力量,一下子就幫他從那個絕望的夜晚拉了回來
他猛地掀開蒙在頭上的被子,那種呼吸困難的感覺一下子消失了,然後他看到床邊正蹲著一個人影。
「顧宴,是我。」
她又叫了他一聲。
是賀瑩。
他有些恍惚,睜著眼睛看著黑暗中她模糊的輪廓,半晌才發出聲音:「你怎麼在這裡?」
賀瑩沉默了兩秒,然後輕聲說:「我只是覺得,這個時候你可能不太想一個人待著。」
顧宴怔住,抿了抿唇,半天沒有說話。
「要開燈嗎?」賀瑩低聲詢問,手伸向檯燈。
「別開——」顧宴猛地伸出手抓住了賀瑩的手腕,阻止她把燈打開。
賀瑩被手腕上冰涼的觸感驚了驚,沒有再去開燈,而是極自然的握住了他的手:「你的手怎麼這麼冰。」
她的手很軟,帶著溫熱的體溫。
顧宴幾乎是下意識地反握住了她的手,本能地想從她身上汲取那種溫暖的感覺。
賀瑩沒說話,把自己的另一隻手也覆上來,將他冰涼的手合握在掌心,把自己掌心的溫度過渡給他。
顧宴的手指無意識地蜷了蜷,怔怔地望著她。
黑暗中賀瑩的臉看不清楚,只聽到她今晚格外溫柔的嗓音。
「另一隻手也給我。」
顧宴莫名乖順地把另一隻手也從被子里抽出來遞給她,又被她握在手裡。
他看見她低頭湊近了,朝著他的手哈了一口熱氣,潮熱的氣息淺淺的噴薄在他手上的皮膚上,那一片皮膚就灼灼地燒了起來,然後緩緩地朝四周蔓延開,一直蔓延到心口處。
「好點嗎?」她柔聲問。
顧宴喉嚨有些干啞,低低地「嗯」了一聲。
賀瑩問:「要不要給你倒杯熱水?」
顧宴下意識的攥住了她的手指,像是攥住救命的稻草:「不要。」攥住的瞬間,心臟突然心悸了一下,像是被燙到,又立刻鬆開手指,卻沒把手從她手裡抽出來,就這麼任由她的手繼續包裹著。
他側躺著,借著黑暗的掩護用目光勾勒她模糊的輪廓,含糊的說:「不用,我不喝.」
「嗯。」賀瑩嗯了一聲,繼續幫他捂著手。
黑暗中兩個人都沒有說話,賀瑩專註的給顧宴捂著手,顧宴漆黑的眼睛隱沒在黑暗裡明目張胆的盯著她。
捂了好一會兒,賀瑩摸了摸顧宴的手,感覺沒那麼冰了,就鬆開手,把被子拉過來把他的手塞進去,然後作勢起身。
顧宴忽然有點著急,連腦袋都從枕頭上抬了起來,聲音緊繃而又急促:「你要走了?」
賀瑩卻只是轉了個身,然後就坐了下來,背靠在床頭柜上,轉頭看著他說:「沒有。你睡吧,我就在這裡陪著你,哪裡都不去。」
顧宴凝視著她,半晌,才緩緩放鬆了脖頸,重新把頭枕到了枕頭上,這一會兒下來,他的神志漸漸清醒,嘴也硬起來:「你是不是怕打雷才跑過來的?」
賀瑩偏過頭來,輕輕看他一眼,說:「嗯,我怕。」
聲音卻是四平八穩的,半點也聽不出怕來。
她的確怕打雷,但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被通知去醫院的那天,也是風雨交加,雷鳴閃電,她帶著賀康在路邊打車,被淋了個透,好不容易才碰上一輛私家車願意載他們去醫院,她一路上都在發抖哆嗦,下車的時候連「謝謝」都忘了說。
從那之後,每個雷雨天的夜晚都會讓她心驚膽戰。
後來是怎麼不怕了?是哥哥賀康每次都會在黑暗裡緊握住她的手,用孩子般稚嫩的口吻說:「別怕,妹妹,哥哥保護你。」
所以她才會上來,她知道顧宴出車禍那天也是這樣的暴雨天,她猜想著,也許顧宴也和她當初一樣,也需要一個握著他的手的人。
她猜對了。
這個時候的顧宴和平時的他比起來,簡直溫順的像一頭小綿羊。
「一點都聽不出你怕。」小綿羊嘟囔著。
外面轟隆隆的雷聲雨聲還在響著,他卻聽不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