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話 洞月書閣
?&nb夜半,蒼涼的月色落在窗前。
&nb銀紗般的月色在落地窗前鋪了一層,蘇怡半靠在矮桌邊。
&nb她伸出腳丫,在月下嬉戲。
&nb看她饒有興緻的眼神,真像一個頑皮的孩子。
&nb旬娘將周圍凌亂的書卷收拾整齊,轉過身,看著她嬉戲。
&nb「荀姨,她們今天沒來嗎?」
&nb旬娘帶著幾分詫異地問道:「誰?」
&nb「寧小姐,還有蕭凜。」蘇怡嘟著嘴:「旬姨不是見過她們了嗎?」
&nb「蕭凜?小寧我倒是知道,但是蕭凜是誰?」
&nb「蕭凜是洛雅的師妹啊。嘿嘿,說起來,洛雅這傢伙真是笨呢。現在要是比論修為的話,洛雅肯定比不上這位她教出來的師妹了。下次她來的時候,我一定要好好嘲笑她。」說到最後,她自己倒是笑出聲了。
&nb「大小姐,昨天來的人不是只有小寧嗎?」
&nb「啊?」蘇怡露出頭疼的表情。
&nb「她是獨自一人來的,身邊沒有旁人。您是不是太想念洛雅了,記錯了呢。」
&nb蘇怡微微皺起眉頭,沉思了一會兒:「或許是吧。」
&nb「說起來,大小姐說的那個蕭凜是個什麼樣的人。」
&nb「凜嗎?」蘇怡拿起手邊的一卷筆記,有一下沒一下的翻看起來:
&nb「就如洛雅描述的那樣,凜是個很奇特的人。」
&nb她坐在桌邊坐好,一手托腮。她的目光有些出神,似乎想起了什麼。
&nb良久,蘇怡才小聲說道:「她比洛雅說的更加出色。」
&nb旬娘抱了抱蘇怡,讓她躺在自己的膝枕上,呵呵笑了起來:「大小姐說的這樣肯定,就像見過她一樣呢。小雅說的話可不一定是真,沒準都是騙你的呢。」
&nb「也許我真的見過也說不定哦。」
&nb享受的眯著眼,蘇怡沒有在這方面多談。
&nb忘了就忘了吧。
&nb她換了一個話題:「荀姨,你說小雅上次來的時候為什麼不來見我?厭了嗎?」
&nb「怎麼會呢。」旬娘溫柔的抱著她的腦袋,讓蘇怡貼靠在自己懷裡。
&nb她伸手撫摸著蘇怡漆柔順的長發,眉目中帶著說不出的憐惜:「小雅和小夜是你的閨中密友,她們是否會厭煩你,你自己不是最清楚嗎?她們啊,可是最喜歡大小姐了。」
&nb「這樣話以後可不準說,被小雅和小夜她們聽到的話,會傷心的。」
&nb「嗯~~」蘇大小姐像只貓咪一樣眯著眼,她疲倦的閉上眼,躺在旬娘懷裡休息。
&nb「對了大小姐,小寧這個女孩你怎麼看?」
&nb「凌寧?」
&nb「嗯,這個女孩有點特別。」旬娘語氣低沉,像是在恐懼著什麼。她不自覺的抿起嘴唇,從嘴縫中吐出微小的幾個字:「它,它或許注意到小寧了!」
&nb「它?」
&nb在蘇家自古流傳的一些辭彙中,它與她或他的讀音雖然相似,卻又截然不同。
&nb或許外人聽不出區別,但是蘇怡卻清楚的知道。
&nb聽到這個消息,她詫異的睜開了眼。
&nb「嗯。」點了點頭,旬娘一字一句的說道:「今天早上小寧進了浮生長廊。」
&nb「然後呢,怎麼樣了?」
&nb「鬼,哭了!?」
&nb「……我知道了。」
&nb聽到【鬼】這個辭彙,蘇怡愣了一下,放下手中的書卷。
&nb「荀姨,我現在確定了。」從旬娘懷裡坐起,她捧起捲軸筆記:「待會你去一趟符紙閣,問問符紙還有多少天才能製作好。」
&nb「我早上已經去過了,全力趕製的話,大約還需要一個多星期。」
&nb「還能再快些嗎?」
&nb「嗯,那邊倒是可以,就是小姐會很辛苦些。」
&nb「沒事的,小姨再幫我去拿兩卷筆記吧,我今天要看完。」蘇怡輕輕搖了搖頭。
&nb她是蘇家這一代的家主,這是她的工作。
&nb蘇家每一代都會出一個人,她就是這個符紙世家得以維繫的核心。
&nb每一位除妖人、除魔人,在來蘇家求取符紙的時候都會被要求留下一卷降妖除魔的筆記。蘇家家主通過閱讀這些除妖人的筆記,溝通除妖人當時的心靈,引導出來自冥冥的降魔之力。蘇家為了更好的運用這份來自除妖人心靈的降魔之力,就將之製成了符紙。
&nb也正是蘇家將這些擁有降魔之力的筆記加入符紙原漿中,製作出來的符紙才會擁有如此強大的功效,從而受到眾多除妖人的青睞。
&nb蘇怡將手中那捲看完的筆記遞給旬娘。
&nb那捲筆記上寫著幾個大字,其名為:李藝甲子紀事。
&nb「小姐,今天少看一卷吧,早點休息。」
&nb在身後的書架中挑選了下,旬娘將一本筆記遞給了她。
&nb「沒事的,小姨會陪著我的不是嗎?」
&nb蘇怡接過筆記,細細閱讀。
&nb越是凝神,她的神色越是疲倦。
&nb「嗯,會的。」
&nb旬娘為她斟滿清茶,陪著她看到深夜。
&nb家主,在蘇家從來都不是一個尊榮的稱呼。
&nb雖然蘇家所有人都尊敬家主,但是更多的卻是揮之不去的恐懼。
&nb每一代家主,都是一具埋藏著蘇家恥辱的靈柩!
&nb……
&nb在第二天下午。
&nb凌寧在園林中徘徊許久,再次來到洞。
&nb一如往昔,這是充斥著古典氣息的房間。
&nb對著門口是兩扇屏風,左邊一面綉青雲閉月隱仙湖,右邊一面青石流水映望舒。走過兩扇屏風,入目的是一個寬敞的房間,房間地面上鋪著柔軟草席。
&nb兩邊是兩個木質的大書架,一個上面放滿書籍,另一個滿是捲軸。
&nb房間中央是一張矮桌,除了桌上那杯半涼的清茶,矮桌旁邊還坐著一個穿著略顯古風的長裙美人。她長發秀麗,臉頰端莊秀麗。要是仔細看的話,隱隱能看到她嘴角有顆小小的、很可愛的貪吃痣。
&nb她只是靜靜的坐著,捧著一卷書籍的雙手輕輕地放在腿上。
&nb身子坐的很直,頭微微的垂著
&nb或許是看書有些累了吧,她放下手中的書,一手支著下巴,打量著她。發現自己這樣有些不禮貌,她歉意的笑了笑,轉身與身後的中年婦人輕聲說道:「小姨,你去準備些茶和點心吧。」
&nb時間彷彿停滯。
&nb停滯在這一刻,房間內的景色沒有一點改變。
&nb改變的……或許只有她。
&nb「寧小姐,坐吧。」看到有人進來,蘇怡略微伸了一個懶腰,緩緩放下手中的筆記。她指了指身邊的位置,而後對旬娘說道:「荀姨,多準備一份,有客人呢。」
&nb「好的。」點了點頭,旬娘退了出去。
&nb「有什麼喜歡看的書嗎?」
&nb「嗯,不過我看的都是些漫畫、之類的書,跟你不同的。」凌寧在蘇怡面前坐下,仔細看的話,你會發現她的身體略顯拘束,時不時會調整下姿勢,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更加淑女些。
&nb「有什麼關係,看書本來就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情,只要自己喜歡就好了。」蘇怡輕緩的伏在桌上,一手支著下巴,然後用嫩白精緻的手指敲著剛剛放下的筆記,小聲地說著:「其實我很羨慕你呢,可以看自己喜歡的書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
&nb「……嗯,我也是覺得這樣就很不錯。但是在外人看來,看那些閑書可是一件不務正業的事情。」努力做直,凌寧將手放在腿上。
&nb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在這個人面前表現出失禮的地方很不甘心!
&nb不甘心……對,就是不甘心!
&nb但是……為什麼
&nb為什麼會有這種在她看來也是莫名其妙的情緒?
&nb不解。
&nb「……你在意別人的看法嗎?你在乎別人對自己的看法嗎?在你看來是外人的傢伙,他們怎麼看你,你在意嗎?」手指依舊敲著筆記,蘇怡眯著眼,有些疲倦的將目光投向窗外。
&nb雲捲雲舒,不知何時,已近黃昏呢。
&nb「說的也是,也許我從未在意過也說不定。」頓了頓,寧總覺得話題距離自己想打聽的事情已經越來越遠,她調整了下語氣,裝出一副隨意的樣子問道:「在兩天我在這裡逛了很多地方,為什麼都沒看到人?」
&nb「小孩不算,成年人。小幽說了,成年人必須離開這座園林,為什麼?」
&nb「其實這也不算什麼稀奇事,怎麼大的地方要維持運轉的話總是需要很多資金。你知道嗎,我們蘇家從很久之前就開始從事製作符紙的行當。」
&nb「這我當然知道。」
&nb「那你就應該知道,這個行當是不能產生任何利潤的。蘇家製作符紙,但是那些符紙的去處從來不是按價出售。」說道這裡,蘇怡將手中的筆記推到寧的面前,說道:「你可以先看看,這本筆記中流淌的血。」
&nb「四月三,清荷老寺。百年槐樹,孕育成妖。吾見之,既斬。」
&nb「四月十九,吾遊玩於西子湖畔。路遇一老者,吾見其面色晦暗,頂上三燈暗淡無光,當遇鬼怪。相遇即是緣,吾贈其符紙,可滅鬼魂。」
&nb「五月五,台林小鎮。吾聽聞此鎮有一戶居民常做噩夢,每日醒來,眼眸化為紅藍之色。我定址而去,見其人面色青紅,頭頂有清淡妖氣,當遇溯哩。當晚,吾設陣捕之,區區小怪,立殺。」
&nb……
&nb「遇到的妖怪,都殺了?」
&nb看到的這本筆記上林林總總數十件記錄,寧有些獃滯。說起來,她跟著凜的這些時間中也遇到了不少妖怪異類,但是這些傢伙在她看來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nb有柔弱、有堅強、也有放蕩不羈。
&nb當然,也有惱人的類型。
&nb但是在這本筆記上,這些類型什麼的通通沒有意義。
&nb非人,即死。
&nb如此簡單的,留下區區幾百字,就死了。
&nb「留下這本筆記的人也已經死了,死在了一個真正的妖面前。」還是一副沒精神的樣子,蘇怡繼續說道:「之前我就和他說過了,按照他這種殺伐,早晚會死的。每一位除妖人想要在蘇家拿走符紙,都必須留下自己的筆記。」
&nb她理所當然的總結:「沒有收入,族裡當然要有人出去賺錢了。」
&nb「這個解釋太勉強了呢。」
&nb當然,對於此時的凌寧來說,這些事已經不重要。
&nb重要的是眼前這人,她的喜好難道就是看這種記載著無數鮮血的筆記嗎?
&nb妖怪,人類,鬼怪,在她看來並無區別。
&nb但在這本筆記中,它們的生命早已逝去。
&nb每一個死去的傢伙,在這本筆記中都只留下沾染鮮血的區區數十字。
&nb「蘇小姐,你真的喜歡這些東西嗎?」
&nb就像她喜歡打遊戲一樣,這種沾滿鮮血的文字會給她帶來快樂嗎?
&nb她想起了那隻小貓,想起那個很倒霉的妖怪。
&nb難道在那些人眼中,這都是應該死去的物件?
&nb凌寧不自覺的咬著牙,她壓低聲音,盡量不讓自己顯得異常:「在您眼中,除了人類,其餘的生命都是應該被人殺死的異類嗎?」
&nb蘇怡將目光移到她身上,凝視著她,鄭重說道:「在除妖人,至少是在某些除妖師眼中,是的。在他們看來,除了人類,所有異類都是應該死去的妖魔。」
&nb「那,你呢?」
&nb「我?」蘇怡錯愕的呆了下,而後無趣的敲著桌子:「無聊。」
&nb「不管是什麼。不管是染滿血腥的故事,亦或者感人肺腑的故事,看的多了,也就看淡了。對此我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看法。」她站起身,從書架中取下一本薄薄十數業的手稿。
&nb「不管我對妖怪是何種態度,但從人的角度來看,這些除妖人的觀念其實都不算錯誤。只是有些人的手法太過單一,除了殺戮,他們想不出更好的解決方法,而有些人想出來了,和那些人外之物友好相處。但是這些人終究還是都死去了……」
&nb「這一卷筆記的主人是個有趣的傢伙。」繼續說道:「她是個很受人尊敬的除妖師。她從未殺害妖怪,冤魂找她談心,妖怪成了她的友人。但是啊……就是這樣一個人,在留下這最後一冊筆記之後,也就再也沒有出現了。」
&nb「她怎麼樣了?」
&nb淡灰色的紙張,上面除了《青草堂小記》外,還留著一行小字。
&nb余於千禧龍年錄下生平小記一冊,贈予友人。
&nb「或許死了吧。」
&nb摸著那副簽下秀氣名字的封面,蘇怡略帶哀傷:「她已經很久沒來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