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清晨下了一場驟雨,厚厚的雲層遮蔽陽光,昏暗的天空乍然閃過一道藍色的閃電,巨大的雷鳴聲夾著豆大的雨滴,衝擊感官。
躺在病床上的男人側頭看著窗外的行雨,雨珠在玻璃表面留下張牙舞爪的痕迹。
男人病白的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
他有一張頗為出色的臉,都不及那雙弧線優美的瑞鳳眼給人印象深刻,黝黑的眼眸透亮澄澈,純真得不該出現在一個位高權重的成年男人臉上。
聽到門開啟的聲音,沒有腳步聲,卻像是背後長了一雙眼睛一樣,開口打破了室內的沉寂。
「他們保護我是出自職責,請不要傷害他們。」
是布料摩挲的細微聲響,出現了另一個男人的聲音,刻意壓低的嗓音沉悶喑啞。
「您知道我會來?」
「能通過重重的守衛,從正門堂然進入,不愧是被稱為孤劍客銀狼的武士。」結城信一答非所問。
他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想奪走他性命之人的真容。
又一道閃電疾馳而過,照亮了室內,玻璃窗上倒映出一道穿著深色武士服的剪影——如冰刀般冷酷淡然的面容,和腰間閉鞘的長刀。
武士的右手搭在刀柄上,沒有動。
不是因為被看破身份的愕然,也不是自己的到來早被預料,而是他多年實戰的本能,讓他停滯不前。
結城信一是個文官,身材纖瘦,手指只有長期書寫留下的薄繭,他智商過人,讀書期間只參加過學生會,運動場上從未出現他的身影。
疏於鍛煉的男人,在武士看來不堪一擊,但奇怪的是,就是這麼一個羸弱獵物,平躺在床上,頭背對著他,露出白皙修長的脖頸,致命的弱點暴露在武士的面前。
卻奇異的找不出一絲的破綻。
他之前確認過,經歷過漫長手術后,對方身上的麻醉效果還未完全消退。
可為什麼,躺在床上的男人,竟給他一種非常危險的感覺,那不是人類,而是一頭小憩中的雄獅。
一滴冷汗從武士的額頭緩緩滑落,這一刻,他竟覺得自己的身體有千斤之重,一步不得邁前。
「異能者……」他呢喃著。
「你是這麼理解的么?」結城信一這才緩緩做起身,護著腰間縫合的傷口。
武士的臉色更為凝重,明明對方的動作那麼輕緩,小心翼翼,氣息卻非常平緩。
突然想起來,這個男人的氣息,自他進入病房以來就沒有變化過,何等強大的心理素質。
沒有人告訴武士,自己刺殺的對象是異能力者,儘管他手中的刀刃也收割過此類人的性命,但異能者能力多樣,在未知確切情報時貿然刺殺,很容易多生波折。
武士吐出一口長息,帶著涼意。
「他們只是昏迷過去。」
「所以我沒有叫人。」結城信一嘴角含笑,直視著對方犀利迫人的視線。「跟傳聞一樣,銀狼有一雙能嚇破人膽的眼睛,甚至有人在你出刀之前,就被你的眼神活活嚇死。」
武士抿緊薄唇,用意志對抗著身體的本能,放在刀柄上的手指,輕輕的抬起,蜷縮。
他已經握住了刀柄。
只需要一剎那。
這個男人的氣勢太過強橫,是他至今遇到最動搖他意志的獵物。空氣有著無形的壓力,重重的壓在他的頭頂上。
他甚至在對方的氣勢中,聞到讓他透不過氣的——血腥味。
情報出錯太多,結城信一單薄的形象,在他的腦海里逐漸鮮明。
同為獵殺者的氣味。
他不準備再和對方多言,儘管他心中的問題很多,可再大的好奇心,都抵不過對危機的本能,
要用最快的速度,將對方擊殺,這就是他今日闖入醫院的目的。
他的時間不多,走廊的醫生護士警察都被他打暈,但不能保證沒有人上樓,若是被發現,他的處境會很危險……
不,腦海里有個聲音在尖銳的說著,沒有比這個男人更危險的存在了!
手指能動,雙腳依舊灌了鉛一般進退不得。
「您很熱么,銀狼先生。」結城信一看著對方腳下小小的一汪水漬。
武士這才發現,他的身體大量出汗,冷汗滴在純白的瓷磚地板上,衣服早就濕透。
他殺過很多人,但面前這個男人,是從屍山血海中走出來的,更高級的獵人。
「……為什麼?不殺了我……」武士的殺氣一泄,他大口大口的喘息著,潮濕的空氣湧入肺部,被吐出的寥寥無幾。
他的呼吸逐漸困難。
現在,武士終於承認,他輸了。
他還沒拔刀,就已經輸了,在他第一次心生怯意的時候,就失去了一切反抗的時機。
「我在等待一場煙花。」結城信一沒有否認自己有殺死對方的能力,且扭頭看向了窗外,「想留下您一同欣賞。」
沒有念的防護,卻能在他惡意的念壓下還能說話,還能動指的武士,足夠得到結城信一的些許耐心。
也對,畢竟這位武士也是名異能力者。異能一定程度能化為防護,阻擋念的攻擊。
若是換一個普通人,早就七竅流血暴斃而亡。
胡扯。
武士心裡這麼說著。
天氣預報說今天有大雨,誰會在這種天氣,還是白天里放煙花。
而且這個窗戶對著的方向,恰好能看到政府大樓,那就更不可能。
武士無法揣摩結城信一的心思,他只覺得這個男人心思深沉,深不可測。
這樣強大的男人,明明還沒有使用異能,就讓他一敗塗地。上頭竟然將之比為羔羊,何等天真。
這可不是會乖乖成為被拋棄棋子的人。
他甚至還能保持著如孩童一般純真清澈的眼神!
「快了,要倒數嗎?」
透過窗戶,武士看到了對方倒映出的臉上,嘴角的笑意加深。就連嗓音都拔高了些許,像極了被愉悅到的孩子。
三!二!一!
心裡不受控制的隨著對方的話,自己倒數。
剛數到一,轟然的巨響隔著長長的距離清晰傳入武士的耳中。
他不可置信的瞪大雙眼,瞳孔劇烈的收縮,瞠目結舌的看著冒出滾滾濃煙的政府大樓。
雨還沒停,大樓被炸掉了半邊,像是被獅子咬去一大口的肉塊,染紅了武士的眼睛。
身上無形的威壓頃刻消失,武士氣喘吁吁像極了風中殘燭的老者,雙手按著膝蓋,彎下了背脊。
他眯著眼睛,驚恐的看著前方這個還在淡然微笑的男人。
「給你發布任務的人都死了,你可以回去了,武士先生,就當作這件事從未發生過。」結城信一用溫和的,卻不容辯駁的命令式語氣說道。
彷彿對方不是刺客,而是自己忠誠的部下。
「……是你做的。」武士道。
男人看著他的眼神,已經回答了他的問題。
銀狼慢慢站直了身子,身體一個踉蹌,邁前一步取得平衡。他發現,自己現在連直視對方那雙眼睛的勇氣都喪失了。
因為防衛省的高官在眾目睽睽之下,於政府大樓門口被槍擊,無論是漫天的輿論還是惡劣的社會影響,體系內的職員人人自危。
內閣緊急召開了會議,內務省派出了智德親王為首的官員參加了此次會議。
各個部門的重要人物,尤其是防衛省的上層人自然都在會議中。
被炸的方位是會議室的位置。
武士猶如失魂一般,站在醫院的門前,看著一輛輛救護車從面前開走。
大量的警車和消防車,警笛聲能傳遍整個東京上空。
他低著頭,沒有打傘,步入雨幕之中。
冰冷的雨水拍打在身上,徹骨寒涼。
他想通了很多疑點,隨著這場明顯有預謀的爆炸,線索直指那個男人。
為什麼槍擊者出現得那麼湊巧?近距離下卻只命中了結城信一的腹部,避開了人體主要器官,且逃之夭夭,在封鎖下也沒能找到人影。
作為防衛省的實權人物,他自然有權提前布置好一切,調動警力和軍力,留下足夠兇手順利逃竄的路徑。
為什麼要這麼做?自然是知道自己被槍擊,按照流程必定會有一場重量級人物出場的大型緊急會議。
死了多少人?
很多。
除了利用他,拋棄他的政敵外,還有其他大量的無辜者。
那個男人,不在意。
人命對他不值一提。
如果前面四個上級都死了,按照慣例他能在內閣首相任命新的防衛大臣前,坐上臨時大臣的位置。
一起死去的是智德親王,是現任天皇最看重的兒子,也是唯一智力健全的兒子。還有陪伴在對方身邊的,天皇的親信,保皇黨中最具聲望號召力的那一批人。
皇室會震怒,內閣大臣及其班底一定會被罷免,牢獄之災難免。光是任命新首相,組建新的內閣及處理後續影響,很長一段時間上頭都騰不出手,也沒有人有權力去任命新的防衛大臣。
只要結城信一順利上戰場,只要去那裡形式上轉一圈,回來就會直接轉正,新的內閣里總有他不可撼動的一席之地。
他一開始要的就是防衛省的整個大權!
不知不覺間,銀狼——福澤停下了腳步,猶如木人一般站在原地。
這就是政治。權場上的鬥爭沒有硝煙,卻比戰場要殘酷可怕數百倍!
他竟然這麼近距離的與一頭怪物同處一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