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根頭髮
夜晚黃金時段,京城第一酒樓食饗閣。
不似往日的食客絡繹,人聲鼎沸,今兒食饗閣的裡頭冷冷清清,無數黑衣番役手持長刀,將大門圍了個嚴嚴實實。
而人牆之中,跪著個哆哆嗦嗦的胖子,捂著臉狂叫饒命。
只可惜肥臉過大,一雙手實在捂不過來。透過手指縫隙,可以瞧見露出的臉上有幾道細細的紅線,讓空氣中漾著淡淡的腥甜。
寒光利刃抵在胖子的脖子上,映著一張因恐懼而扭曲的臉。
黑衣殺手,鋒利刀劍,血腥氣息。恐怖要素含量過高,使得氣氛緊張又詭異。
膽大好事的百姓也只敢在遠處悄悄駐足,探著脖子透過人群看裡面的場景。
食饗閣二樓的隔間,一人在軟塌上懶懶窩著,眼睛上蓋著一個毛茸茸的罩子;另一人則在窗前靜靜站著,冷眼瞧著下面。
「老規矩吧」,過了半晌,軟塌上傳來一道懨懨的聲音,尾音拖得很長,像是拉長的茶香麻薯,膩中偏又帶著一股子清冽,聽起來有些雌雄莫辨:「錦衣衛那邊還沒到?」
「還沒」,窗邊的人聞言轉過身,露出一張帶著稚氣的討喜圓臉:「督主還要在這裡等嗎?」
「等等吧,最後一樁事,我不想出什麼差池。」
榻上的人終於動了動,抬起手將眼睛上的罩子拿開,露出一雙幽冷澄亮的眼。眼瞳極黑,瞳仁比尋常人都要大些,看起來總像是有些孩童的天真懵懂。而目光冷而利,像是深海看不見底的漩;眼尾微微上挑,泛著淡淡的紅。
顧棲遲緩緩起身,衣袖隨著動作向下滑了滑,露出一截細白的小臂。白玉一樣的手腕上系著個細細的紅繩,中間拴著個圓滾滾的金珠子。
骨節突出的手指朝下面點了點,散漫道:「先剃了吧。」
顧十四應了聲是,轉身迅速下了樓。幾息之後,下面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呼。
顧棲遲厭惡地皺了皺眉。
今日這個,是目前東廠手裡的最後一個案子。前些日子皇帝莫名其妙下了旨,說不久後有一樁重要案子要交由東廠與錦衣衛共同處理,讓他們將手中的積攢的案子迅速處理了事。
東廠與錦衣衛本是各司其職,然聖命難違,也只能按照皇帝的意思辦。忙了整整三個月,到如今終於能歇一口氣。
東廠並沒有自己的監獄,按照慣例,捉到的人都會送去北鎮撫司裡頭的詔獄,交由錦衣衛審理。今日也是一樣,顧棲遲在這裡待著,就是等著錦衣衛過來把人帶走。
耳邊穿來噔噔噔的腳步聲,顧棲遲斜斜瞥了一眼,看見顧十四走過來低低說了一聲:「錦衣衛那邊來人了。」
顧棲遲微微頷首,起身走到窗前。她看著看著,眉尾卻是輕輕挑了挑。
今日錦衣衛的陣勢實在是有些大。
往日不過幾個錦衣衛過來將人帶走,現在這下面卻是來了數十個錦衣衛,整齊站成兩排,皆朝著中間恭敬垂首。
刀槍避讓的空隔之中,背對著食饗閣,站著一個人。
此人身量極高,寬肩窄腰,脊背挺直。頭戴烏紗帽,身著玄色鎏金飛魚服,腰際別著個綉春刀。
——是錦衣衛指揮使的裝束。
顧棲遲從未見過錦衣衛指揮使。首先尋常事務用不著她出面,其次不出門是死宅最後的倔強。
今日倒是誤打誤撞了。
她伸手拄著下巴,目光懶散,卻是凝著不動。
下面那人許是察覺到別人的注視,轉過頭向上瞧了瞧,正好對上她的視線。
是個年輕男人。
桃花眼內勾外挑,鼻樑秀挺,唇峰分明,下頜光潔。唇粉,面至白。
顧棲遲在腦袋裡思索了一陣,終究只能找出那兩個字形容——
漂亮。
是那種毫不女氣的漂亮。
和她想的錦衣衛指揮使長得毛也不像。
兩人目光一觸即分,而後皆是面無表情地收回視線。
「就這一個?」
男人聲音低沉冷冽,像是打磨光滑的冰刃,刺入肌理的一瞬凝出血冰。
身旁的錦衣衛應了聲是。
他厭惡地瞧了一眼面前抖成篩子的肥胖身軀,眉頭皺起,在額心留下一道深深的紋理。
怎麼還是個禿子?
目光在地面上一掃,瞥見幾縷,還沒有被冷風吹走的黑色毛髮。
他眼底沉了沉,修長手指在腰間的綉春刀上按了按,舌尖抵住上顎,輕輕打了個旋——
「帶回詔獄。」
*
下面的人漸漸散了,顧棲遲懶懶收回目光,斂目理了理衣袖。
「督主,現在可要回東廠?」顧十四手上捧著個紅絨布包著的暖爐,輕聲道。
顧棲遲卻是搖搖頭,起身走到桌案邊,看著壺裡的茶葉皺了皺眉。
「叫個酒樓的人來。」
不過一會兒,急匆匆的腳步聲傳來,中年模樣的女管事戰戰兢兢走到門口,看也不敢看眼前的人,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顧棲遲手上舉著個圓滾滾的茶壺,語調平平,聲音又冷又淡:「你們這裡除了茶,還有什麼別的?」
「還、還有酒!」
女管事絞盡腦汁想著京城權貴們過來常喝的東西,抖著聲音艱難回話:「有上好的百花醉,竹葉香若、若大人喜歡味道濃郁些的,還有精品的燒刀子,二鍋頭——」
「有沒有牛乳?」
話語突然被人打斷,女管事一愣,腦子裡的酒名消失得一乾二淨。
後背被人不輕不重拍了拍,她這才回過神,忙叩著腦袋急急回應:「有,有的!」
「那就來一杯熱牛乳。」
「要甜的。」
面前的人頓了頓,猶豫一會兒又在後面加了一句:「多放兩勺蜂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