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個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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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十一點，裴夢走進公司。

陽光穿過十五層的落地窗，延伸到電梯外的地毯上，連牆上銀色的科睿logo都被鍍上了一層金邊，入眼之處的氛圍利落又溫暖。

她沒什麼精神，眼瞼微垂著，偏長的風衣觸碰到一角晨曦，又迅速竄走。

科睿是一家很年輕的互聯網公司，但和其他年輕公司不太一樣，公司里關於老闆和某集團老總是親戚關係的傳聞沸沸揚揚——受益於大集團照拂，在同等資歷的公司內也算業務廣福利高。

當然，既然公司的定位和995沒差，該有的工作量自然只多不少。

另一方面，科睿的開發分為前端和後端，裴夢畢業那年以後端程序員入職，今年是第二年。

一路走到工位上坐下，裴夢擱下電腦包，打開了台式電腦，兩台顯示屏徐徐亮起。

她坐下來，修長的手指推動鍵盤邊緣，抵到那堆放在鍵盤后的小裝飾品和一小盆仙人掌。

瞥了一眼幾張貼在辦公桌隔板上的文件時，周靜正好捧著一杯咖啡路過：「喲，今個兒來這麼早？」

說完，她還湊過去瞄了一眼。

位置上的女人烏髮雪膚，此時微微眯著一雙偏長的眼，紅唇也輕抿起，透著絲習慣性的不耐，看上去有些不好相處。

可到底是一張放在哪裡都頗為賞心悅目的臉，在主要和技術打交道的硬核公司里實在是百看不厭。

裴夢睨了一眼屏幕角落的時間，不咸不淡地道：「嗯，寫個todolist就能直接去吃飯，這不挺好。」

周靜欣賞著她那張臉，攪了攪小瓷勺，由衷道：「真羨慕你們開發，有彈性工作時間。」

不像他們市場部，早上九點得按時打卡。

她幾乎就沒見過裴夢十點前在公司。

裴夢聽了也只是打了一個哈欠：「羨慕什麼，反正程序員頭髮保不住，讓人心安理得放棄掙扎罷了。」

「……」

周靜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放屁，別人掉你不掉啊。」

裴夢是程序員沒錯，但她也確實不掉頭髮，進公司了兩年來就沒聽她說過，還是該加班加班該熬夜熬夜。

就離譜，這年頭居然還有年輕人不掉頭髮？

「比不了比不了。」

裴夢沒什麼精神，沒再接話。手肘撐在桌子上，握著滑鼠，打開昨天的記錄。

讓她想想。

昨天的需求都做完了，最近……

哦，最近好像有個項目需要她接手。

什麼時候來著？有個項目經理提了一句，把她撈進組之後就沒有消息了。

正想著這件事，準備離開的周靜突然想起了什麼，又往回退了兩步，探頭：「哦對了，最近跟盒子那邊的項目是不是來找你接手了？」

「是啊，怎麼了？」

周靜瞥了一眼周圍，發現這個點大家都在摸魚，才低下頭繼續說：「美女你也太慘了，平台設計當初換人就拖了很長時間，甲方已經在催成品了，說不定還要壓縮開發時間，結果你還是個接手的。」

裴夢捕捉到了「壓縮開發時間」這一字眼，挑了挑眉：「這麼找死？」

「可不是，這個項目之前的後端是小趙嘛，他多少也是一直在跟的，趕時間倒也不怕，但他這段時間請長假了。」

說到這兒，周靜攤了攤手：「所以他們找你說了沒？」

「跟我說了一點，但具體還沒聯繫到我，再看吧。」

「不對呀，」周靜納悶了，「我以為你為了看項目內容熬夜，今天才來那麼晚的啊。」

「我在你心裡居然是這種人嗎。」

「……行吧當我錯怪你了。」

裴夢正要說話，高威拐進來，喊她：「裴夢，老張喊你來開會啊。」

「嚯，真是說曹操曹操到。」周靜眼看裴夢即將面臨一場現實的洗禮，當即擺了擺手，溜了。

裴夢自然也不做什麼todolist了，站起來跟高威往會議室走。

誰知道剛走了兩步，這哥們就一臉緊張又憤怒地扭頭說道：「哎哎，裴夢，這項目你真的要來？」

「怎麼？」她一個打工的還有得選嗎？

「前端是……那個啊！」

裴夢：「……？」

裴夢：「哪個？」

「路盛銘啊！」

裴夢恍然：「哦……上個月入職那個啊。」

以她的性格，見過誰心裡都有點數，路盛銘這人也算是這麼多人里少見的奇葩。

因為這位小兄弟上個月入職，先是重點強調了他「國內計算機專業第一的星城大學畢業」……是不是真的他們也不知道，但人是真的拽得跟隨身帶著二五八萬似的，瞧不起這也瞧不起那。

周靜這個萬事通每每說起他就直皺眉，直呼「得虧沒什麼人和他見識，誰特么願意跟這二世祖合作」。

「……」

裴夢心道她最近是不是哪裡惹了老張，是發文件沒滿足他的對齊強迫症還是微信已讀不回，居然讓她跳這種坑：「……他在這個項目里？」

「是啊，這還沒完。」

高威是測試員，和前後端打交道的時間相當，見過路盛銘平時作的那些妖，現在一臉抓狂：「我給他測吧，測完了還讓我幫他定位bug的位置，『指不出bug在哪還要測試幹嘛？不然別逼逼』，老子真的服了，都幫他測出bug了他還想怎麼樣，到底誰寫的代碼啊？！」

「真是夠嗆。」裴夢摸了摸下巴，淡淡評價道。

這會兒兩個人走進了會議室，項目相關的人來得七七八八。項目經理老張坐在最前面，一頭地中海海得十分醒目，但神情卻隨和慈祥，每次看到他，裴夢都覺得他應該在身上焊一個小茶壺或者鳥籠。

「小趙有事不在，你接他的活，現在正好一起開個會，了解了解情況。」

老張朝裴夢看了一眼，轉了轉屁股下的椅子，開口道：「這個項目要的比較急，今早還出了點意外，辛苦大家了哈。」

也是這個時候，有人開口說話，語氣有點沖：「那個bug明顯是後台的問題。」

裴夢掃去一眼，便看到了他們剛才還在聊的那位「二五八萬」。

好傢夥，這味道比想象中還衝。

高威剛準備坐下，聽這話就愣了：「昨天測試的時候，後台沒bug啊？」

「那怎麼今天看平台會沒響應？平台未響應是後台有問題，這是常識吧？」

「……什麼常識不談現實？」

老張敲了敲桌子，和稀泥道：「好好說，好好說。」

「後台就是沒有bug啊。」高威一臉莫名其妙。

「是你找不出來吧？」

路盛銘瞥了他一眼：「早就覺得你渾水摸魚，找不到bug要測試幹什麼，只負責找茬幹什麼測試？」

「啥？」高威張了張嘴，懵了。

——絕了，話都讓他說完了自己說個屁。

他們說的是一件事？後台沒有bug跟他測試不定位bug有什麼關係？

而且我他媽為什麼要幫你找bug？測試本來就不幹這個啊？

高威入職不到一年，貧瘠的人生經歷中就沒遇到過這種人，現在直接傻了。老張看看他們，又轉而看向那邊癱在位置里的裴夢：「既然是後台的問題，那裴夢你修修？」

裴夢今早堵車，這會兒剛到，還沒來得及過目項目內容，本來也不知道什麼情況，在這裡聽了會兒，才知道這兩人在吵什麼。

——這項目雖然要得急，但不算大，如今開發進行了一部分，之前負責後端的小趙有事請假，今天開始由她接手。

也是今早，項目設計的平台未響應，前端指責後台有問題，測試葉則說前一天測試時後台壓根沒問題。

……反正就是這兩人里肯定有一個內鬼。

「我剛來，」她理了理思路，有氣無力地應了一句，「不過測試不是都說了沒bug，沒bug我難道修空氣。」

說著，她扭頭看高威：「展示一下前端的代碼。」

老張：「……」

他比較了解裴夢，聽這話抬了抬手：「等等你先等等……」

路盛銘也擰眉道：「看什麼前端，未響應肯定是……」

裴夢打斷他：「你先閉嘴，我等會再罵你。」

路盛銘：「？」

雖然他說話不客氣，但居然還有人比他不客氣？尤其這還是一上來就——

他愣了愣，下意識看看周圍，發現人們居然都是一副習以為常的表情。

「……」

沒有人提出異議，老張也嘆了口氣，一副放任的態度，高威便站起來，在演示用的電腦里將代碼展示出來。

一行行字元投影在屏幕前，裴夢盯著屏幕看了幾分鐘，最後在某一行停了下來，朝其他人揚了揚下巴。

乍一看沒什麼，但仔細看會發現，那裡有一段很明顯的邏輯錯誤。

還是一段很重要的訪問交互代碼。

「……這代碼什麼玩意，對都對不上，會響應才有鬼。」過了會兒，有人回過神了。

連路盛銘也意識到了，臉上頓時有些掛不住：「我之前沒看到——」

「現在早上十一點了，你還沒睡醒嗎？」裴夢眼皮一掀，嗤了一聲，「我以為你那麼自信結果就這？一群人坐會議室幫你找bug？」

路盛銘：「……」

「『平台未響應是後台有問題』？後台沒問題不會看自己的代碼有沒有問題嗎，還甩鍋測試？測試員只負責測試不是你媽。」

裴夢掃了他一眼：「不是，你會寫代碼嗎？」

「……」

「不想干別浪費時間。」

她說完，周圍一片安靜。

……他們不約而同地陷入了沉思，因為居然分不清是犯這種小錯誤的前端更智障，還是坐在這裡替入職不久的小前端找bug的他們更智障。

最後，他們只能在心裡默默罵路盛銘真的傻逼。

「現在可以討論項目細節了？」裴夢說完這一通終於舒服了點，又看向老張，「或者沒事了我去看看項目細節？」

老張：「……」

得，脾氣沖的遇到脾氣暴的了。

小趙對路盛銘也有點微詞，他就知道這種時候讓她來接手效果翻倍。

不過……

他忍不住捂了捂臉：「下次給人一個面子，畢竟是新人哈，有話好好說。」

裴夢瞪大眼睛，一臉質疑：「他像是要臉的人？」

路盛銘臉色黑得彷彿鍋底：「……」

高威放在桌子下的手朝裴夢比了一個大拇指。

鞭屍好啊，我就喜歡鞭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