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會面（下）

萬婷帶著同行的外交官黃以及王燁應了侍從的呼喚，加快步伐趕到會客廳，他們在會客廳前的長廊上發現了兩位跪著的魚人。

因為魚人複雜的面部結構，所以無從辨別出它們的表情，只是看到那搖擺不停的長須，想來他們的心情好不到哪裡去，畢竟一直跪在屋外，向來對人類飛揚跋扈的魚人哪能受對人類低頭的委屈，更何況還是被人巫女逼著。

王燁覺得這兩個魚人很是眼熟，應該是之前追捕罪犯的魚人中，可他記得當時一共有五位。其中有一位因為偷襲而被他反擊命中，生死不明。那應該還有兩位才對，但他眼下沒有功夫去關心那些。

來到大廳中，第一眼就能看見身著潔凈白衣與赤紅緋袴的少女，端端正正的坐在矮桌旁與一名男子微笑交談著。

海野千花察覺到人的到來，有些緊張的想要立刻起身。可剛一動作又意識到什麼，只好儘可能的做出不緊不慢的姿態、施施然的起身，雙手恭敬的疊放在腹部，慢慢對著到來的三人鞠了一躬，抬起頭后很是平靜的致歉，「在下來的匆忙，有些叨嘮了。」

和善而又禮貌的態度令人好感大生，以往對於魚巫女的辦事不力的那些不滿也消散了些許。

王燁之前在街道上就覺得哪裡不對，現在更是覺得奇怪，華庭的魔法少女、不對，應該說是巫女，與安臨市的魔法少女差別怎麼會這麼大？

「無礙，快要下雨了，我們在這裡本就無事可做，巫女大人的到來可謂是恰逢其會。」

萬婷笑著搖頭，雖然她的五十歲的年紀已經算是半步入土，可因為保養的到位，除去額角的細紋外，她看上去與三十歲時並無多大區別，依舊靚麗且親和力十足。

萬婷與黃依次坐下，坐在海野千花的對面，王燁則是看了兩眼巫女，覺得他們可以和巫女交流好，那就沒自己什麼事，於是他就一個人蹲在了擔架旁，掀開了屍體上的白布開始觀察起來。

「又見面了，王燁大人。」

拿起屍體浸染了血液的手掌還沒檢查多久，剛發現那指甲縫中藏著血肉，還沒開始思考那是什麼的東西，巫女直接就點名叫了他，王燁回頭看向了巫女，簡單的回應了一句，「嗯，又見面了，巫女大人。」

不過自己有告訴她自己的名字嗎，王燁有些不解的想回憶一下之前在街道上的會面，可剛準備回想，就莫名的打消了想法。

「哪個，請問兩位是？」海野千花側頭望著王燁，詢問著另外幾位的身份。

「這一位是安臨市的外交使節，黃愛華先生，本次安臨使團出使華庭的事務全權由他負責，」萬婷向海野千花介紹著自己後輩的身份，然後伸手指向自己，「我叫萬婷，是安臨市平安快遞駐華庭分部的負責人。」

「黃大人您好，恕在下冒昧，在下不曾聽聞過您的名號，」海野千花一臉歉意的低下頭道歉著。

她不認識？王燁心中有些奇怪的想到，可她剛才的眼神中並沒有任何一絲茫然，看上去早就知道了萬婷姐還有愛華哥，就好像她知道我一樣。

「沒事沒事，這是我第一次出使華庭，你沒聽說過我很正常。」

黃愛華連連擺手，他是絲毫不在意這點細枝末節的東西，也不意外為什麼眼前的巫女不知曉他，哪怕他已經在華庭待了半年之久，哪怕他已經見過其中一位魚巫女數面，他看向了萬婷一眼，隨口詢問了一句。

「但是她，你應該知道吧？」

海野千花抬頭看向了黃愛華注視的人，她點點頭，「在下聽說過萬婷大人，還真是如同前輩們說的那樣如同妖精般美麗呢。」

「謝謝。」「前輩？」「妖精？」「美麗？」

在場的幾個人對於海野千花的恭維話表現出了不同的反應，然後除了萬婷以外的幾個人開始面面相覷。

面對如此直白的誇獎，萬婷很是大方的應下了，哪怕對方陳述的是事實，但對於已經接受自己是老年的她來說，坦白的說著實有些尷尬。

「？」海野千花微微歪頭，她有些不理解為什麼大家的反應都不一樣，是自己的通用語說的不夠規範，或者說用錯詞導致出現了誤解嗎？

「你們在聊些什麼？」萬婷將話題轉開，對於巫女突如其來的拜訪，還是必須先弄清楚對方的目的，從現有的話題切入是個不錯的選擇。

「正與徐大人聊到安臨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在下一直十分嚮往安臨，聽說那是人類的城市。」

徐索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端起茶杯一飲而盡，然後起身為幾人斟茶，將熱茶奉到眾人面前。

正準備悄悄離開的時候，他被萬婷伸手攔下了。

「謝謝，」萬婷捧著茶杯道了聲謝，她抬頭看著徐索有些好奇的問道，「所以你是怎麼和巫女大人說的，你眼中的安臨。」

「呃，」徐索回憶了剛才與海野千花的聊天，這樣總結了自己的發言，「一個又爛又美的，家。」

「還真貼切。」

「那個，萬婷大人，在下剛才是不是說錯了什麼，為什麼大人們的反應都不盡相同？」默默目送離開的徐索，隨後她仍舊為剛才的夸人時眾人的反應耿耿於懷，所以她就有些疑惑的問道。

「怎麼說呢，意義上來說並沒有疏漏，只是巫女大人您這夸人的描述對於安臨人來說著實有些奇怪。」

「啊，抱歉，在下沒有辱罵您的意思。」雖然不理解哪裡出錯了，但海野千花還是習慣性的道歉著。

「沒事沒事，巫女大人您對此不了解，用錯詞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妖精這個詞雖然確實可以夸人美麗，但在安臨，它更多的時候都代表著魔法少女的締造者，momo。」

「就像賜予巫女大人您力量的上神大人一樣，祂們都不是人形的生物，所以您誇我如同妖精般美麗，我能理解您是在誇讚我，但心理上難免感到奇怪。」

「......」海野千花沉默了一下，她思考了一下如果有人誇她和上神大人一樣可愛，可能她也會尷尬著應下吧，「著實抱歉，可是愛華大人他們，似乎並不是為這個感到奇怪。」

對妖精一詞感到疑惑的是王燁，身為在天啟日之後入職的治安員，自然是對妖精有所了解，才會感到奇怪。

而徐索感到奇怪的點是美麗，外交使節黃愛華則是對前輩這個詞有些敏感。

「因為我已經老了啊，五十歲出頭已經是半步入土了，況且我的長相在安臨人之中也只是中等之姿。」萬婷笑著解釋道，老年的她早已對長相這種事釋懷了，而且她也未對此有多在意過。

「真好啊，在下獲得了巫女的力量，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三十.....」海野千花說到一半就捂住了自己的嘴把剩下的話擋了回去，稍稍片刻后才一臉歉意的說道，「在下失言了，不該對大人們抱怨的。」

「對生命的渴望是本能，能夠理解。」黃愛華在心中暗自記下人巫女的壽命可能不長，畢竟現有的一位魚巫女的壽命已經過，另一位也已經八十歲往上，他嘗試將這個話題輕輕揭過，「說起來，還不知道巫女大人如何稱呼？」

「啊，真是失禮，在下還沒有自我介紹吧。」

海野千花突然意識到什麼，她連忙站起身來，抖了抖白衣寬大的袖口，做出一副異常正式的姿態，恭恭敬敬的說道，「在下是六人巫女之一的海野千花，所在神社為煦風神社，司掌的權能是穀物與風，侍奉的上神大人為玖，」

「那麼我們該稱呼您什麼比較好，巫女大人，還是海野大人？」

「叫我海野就好，如果可以稱呼在下千花就更好了。」海野千花慢慢坐下，有些靦腆的笑著。

沒有辦法，在場的所有人中她看上去是最為年幼的，只十六七歲大小。

萬婷自不用說，愛華與王燁皆是二十六七歲的年紀，已經離開的徐索也是四十左右的年紀。

「那我就託大叫您一聲海野小姐了，請問海野小姐此次來拜訪我們的目的是什麼？」黃愛華很是直接的問道。

這種事情不能久拖，人巫女的存在對於華庭來說不像魔法少女對於安臨。

來自安臨的他們與華庭可是友好關係，不能因為與人巫女的交流而使外交關係破滅。

雖然人巫女會退治妖魔消弭災厄，可以為華庭貧瘠的土地增肥助產，還能為出海的漁船祈福護航。

可華庭終究是人魚的華庭。

人類的巫女，與人魚的統治天然是對立的，人類的巫女能力越是強大，就越不該存在，因此做的越多，就錯的越多。

所以，她們不能接觸到安臨人。

所以，黃愛華才會如此關注對方的目的。

「那個在下，希望.....」

終究只是一個少女，當上巫女或許都沒有幾年，可能是退治了不少妖魔，但可能就沒接觸過談判，剛才那種普通的聊天還好說，一談到正事還沒開口說什麼就直接怯場了。

「那個，海野小姐，我得先提醒您一句，我們可沒有能力來對付巫女大人你們都解決不了的敵人哦。」

看著支支吾吾的海野千花，黃愛華就知道多半是難為人的要求，否則不會不好意思說出口，他只能儘可能的委婉的提前拒絕。

但他說的都是實話，安臨的總體戰鬥力可比華庭要低得多，超過六百萬人的都市，掘地三尺都找不出二十個施法者，天賦與專精的方向那更是稱得上五花八門，全部加起來對付晨獸都夠嗆。

但對於華庭而言，哪怕是失去了陸地區域，僅島嶼的五十萬餘人就能找出近百名的陰陽師，雖然絕大多數都出自人魚之中，但在平民中也能發掘出具有才能之人。

即使除去大多不適合戰鬥的人選，而剩下能夠對付午獸，或者說大妖的存在依舊不下十位，就算不能像巫女那樣將它們擊殺，但驅逐仍是可以做到的。

安臨人無與倫比的體魄，在面對高危害的獸災時只會顯得異常的貧弱。

「並不是那個，在下想代表巫女購買一些，呃，安臨的物件。」

黃愛華有些奇怪的看向支支吾吾的海野千花，猜測性的問了一句，「武器？」

「武器？」低頭思考的萬婷突然抬頭問了一句，這個她可不能當沒聽見了，倒不是說不能賣，而是必須保證售出的武器用在正當途徑。

「嗯.....。」海野千花點了點頭。

「這件事現在由我處理，安臨政府不可能出售給你們任何武器，但是平安快遞可以少量出售，但我需要知曉理由，你們為什麼需要武器。」

萬婷徑直從黃愛華那邊接過了話茬，她有些疑惑的問道，「我有些好奇，你們巫女要安臨的槍械武器做什麼，你們的咒術對於退治妖魔應該足夠使用了吧。」

「還是說，你們要給平民使用？」

被萬婷的目光注視著，身經百戰的海野千花慢慢低下頭，顯然被看穿了心思。

這直白的表現讓萬婷有些無奈，又有一點的心酸，想來以華庭這種情況，這孩子肯定就沒受過正經的教育，更別說一些交流的技巧。以至於直接被看穿了心思，也解釋都不知道解釋。

「看來是這樣了，很抱歉，我們暫時不能出售給你們，」

萬婷嘆了口氣，很直接的拒絕了海野千花的請求，但很快她就解釋道，「不是我們不願意出售，而是有兩個很重要的原因，第一點我剛才已經說過，我得知道你們需要武器的理由，然後要考察你們是否擁有購買武器的資質。」

「第二點，也是最關鍵的一點。安臨的武器，不適合華庭人使用。」

萬婷從挎包中取出通訊器，在上面點了幾下，然後小聲與器械庫的人交談了一句，隨後便放下了通訊器。

「我會向海野小姐您展示，為什麼華庭人不適合使用安臨的武器。」

很快的，有一個人背著大包小裹就趕來了會客廳，打了聲招呼把包放下就走了。

萬婷拉開拉鏈，自包中取出了由平安快遞製造的步槍，安臨民間組織最常用的武器之一。

「好大....在下只聽過前輩們說過，可沒想到...」海野千花話沒有說完，就硬生生憋了回去，雖然她並不認識這東西，但明顯從中感受到了某種危險。

這龐然大物光是在長度，比海野千花要高出了幾公分。通體是冷峻的黝黑色，給人的印象非常深刻。

「黑狼，由安臨市平安快遞製造，全長1560mm，搭載全部配件的情況下全重約140kg，其中不包含彈藥。」萬婷單手將步槍提起，輕輕放到桌上推至海野千花的身前。

「槍體由黑色碳纖維複合材料以及特殊合金製成，堅固到確保即使人死了武器也能正常使用，預計使用壽命在兩百年以上，可擊發彈藥在30萬以上。」

萬婷努了努下巴示意對方可以拿起來觀察，然後她看著海野千花托著槍體的兩端，白皙的手腕上青筋慢慢顯露出來，看上去廢了很大勁才將步槍脫離了桌面一點點，雙手還在不斷的顫抖著。

「長度870mm的槍管由鍍鉻不鏽鋼材質的合金製成，內腔經由特殊處理可以提升子彈出膛初速，32mm口徑的爆破彈藥提供了極其強大的火力，十枚子彈的彈匣極其適用於對晨獸的作戰中，在對付劣獸以及余獸的作戰中可以使用正常彈藥，夜間作戰同樣配備了同口徑的曳光彈。」

一長串的介紹，海野千花根本沒有聽進去，她只感覺自己的雙手失去了知覺，已經顫抖得根本拿不動了。她是可以為自己施加增加力量的咒術，但現在雙手都被佔用著，她既掏不出符咒也無法結印，也不能就這樣念出咒令，她現在的處境就非常的尷尬。

意識到巫女窘況的萬婷伸手取過了對方手中的步槍，重新放回了桌面之上，「海野小姐您在沒有施加咒術的情況，甚至無法拿起這把槍械，談何使用呢？」

「現在您知道原因了吧，黑狼在安臨的武器中已經算是重量較輕的一檔了，即使如此也是正常華庭人三倍的體重了，連您都不能正常使用，更別提華庭人了。」

「.......」海野千花只是輕聲的喘著氣，似乎沒有緩過來，過了一小會才移開視線慢慢說道，「可是，在下就是需要。」

「在不知曉使用途徑的情況下，我們不可能出售武器給你們，」萬婷的態度一如既往，她慢慢將步槍一點一點放回包中，「希望海野小姐您能理解，我們不希望引發戰爭，我們也不想出售你們無法使用的東西。」

「萬婷大人，在下真需要這些，」海野千花將手放在了黑色的槍托上，阻止了對方收槍的動作，「您不覺得您們消失的那些補給很蹊蹺嗎，您真的覺得您們可以如此順利的回去嗎，而且那條臭、那位魚巫女好像也沒有幫您們找到死去的同胞吧？」

「海野小姐您是什麼意思？」萬婷收回手，盤腿坐下看著對面的巫女，對方好像在一瞬間洗去了幼稚，在轉眼間就佔據了主動權。

「戰爭要開始了。」

「在下希望安臨的大人們能夠協助我們，至少請不要站在王的那邊。」海野千花看著萬婷，神情很是堅定，一掃之前的靦腆與青澀。

「.......」

該死，三年前來華庭的時候，這地方形勢還沒嚴峻到這個地步啊，現在已經要開戰了嗎，巫女是要帶著人類去送死嗎？

雖然不想惹火上身，但說難聽些，眼前的巫女若是發起火來，整個安臨宅都不夠她一個屠的。

「給我理由，一個足以幫助你們，或者保持中立的理由。」

「這個。」早有準備的海野千花在眾人不解的目光中，伸手在白衣中摸索了一陣，然後取出了什麼放在了桌上。

那是一條不足指關節長、如同血管粗細的淡紫色蠕蟲。

看上去很是噁心，但是對於在場的各位都不陌生，那是他們在華庭得以生存的關鍵。

「魔力緩釋肌，為什麼你會有這個？」

「萬婷大人，在下覺得您應該問，這東西為什麼會跑到在下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