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話 曾想痴愛相伴(下)
育芳郡中,當日,六使者回報了約戰一事,天驕道:「既然你們答應了,那就請古護法和座下六位使者同來育芳郡。」
九牧答應約戰的好消息,終使天驕之心稍減沉重,於是乎,他便又開始想起夕然,想她在幹什麼,有沒有看書,又看懂學會沒有,以至於擔心,她聽到約戰永牧州的消息會如何。可是還未「一戰定乾坤」,一切塵埃尚未落定,他又不敢去見,又怕見了她,唯恐自己又忍不住胡言亂語,傷了她心。如是難熬了三日後,古辛率眾趕來育芳郡。天驕同三護法以及花屬眾魔、血屬六使者熱鬧了整整一天。是夜,經過白晝的熱鬧,此時的冷清更使天驕輾轉難眠,他胡亂想了一陣,思念再難摒卻,起身連夜趕往鳳鳴湖。
次日晚上,天驕來在鳳鳴湖邊,此時正值月中,今夜月圓光滿,玉盤亮得可人,眼前重山沉寂,湖水平靜,一切似乎未改,只是夜色下,縱然山上有一處燈火通明,可他卻不敢去找屋中未眠的人。望著身邊孤單的影子,他更覺寂寥,不禁閉上雙眼,讓身心一同消融在這片山水中,像滿地月光一樣。
久站后,天驕於願已足,正要轉身回去,忽然瞥見山上一道黑影飛掠。天驕因此看見。
天驕以為是夕然,由不得他不勝喜悅,可當細細端詳后,更成失落:「不知這男子是誰,又何以深夜還在山上奔走。」正嘆息時,山間傳來打鬥之聲,天驕憂及夕然,這才了過去。
天驕來在距離事發地幾百米處,忽見一片清新的彤紅之光耀亮眼前,緊接著,又聽一陣鸞鳳輕鳴,如此奇異功法天驕雖不曾見,卻有所聞,運起術力,箭步而出,探身一看,正見一隻朱鳳騰空而起,自然也看到施展此功法的人。
天驕心中一驚:「怎麼會是夕然?!」再看向一邊,和夕然打鬥的原是古辛。
此時,夕然已是敗勢已見,方才的清新的彤紅之光正是夕然新近領悟的光屬生命之力「鳳彩鸞章」,可惜「鳳彩鸞章」也不是古護法所使「厄降噩臨」的對手,當時就被傷及,她只好用出「鸞鳳和鳴」,藉此壓下傷勢,后又強聚道力,使出還不熟練的舞屬生命之力「鳳凰于飛」,天驕所見的騰空朱鳳是也。可朱鳳騰在半空,中銀後力不繼,散作五顏六色逝於長空——哪怕夕然全力以赴,她也不是古辛對手。
見夕然遇險,天驕無暇多思,忙一躍而起,半空中,狂飆之力「望風而靡」使出,將古辛的「孤獨磷火」還施彼身,緊接著,踏起「塵影迷蹤步」,便近古辛之身,使個眼色,將古辛引去一旁。
古辛見是天驕,忙問:「殿下,你這是?」
天驕只低聲道:「趕緊離開!」
古辛遲疑一陣,忽見天驕的目光對遠處的女子格外有加,頓時明了,笑道:「那屬下再幫幫您。」說罷,掄起蝕日吞月輪看似勢大力沉又風風火火地與天驕纏鬥起來。天驕也知古辛之意,便也假戲真做起來。
幾十招后,天驕見時機已可,便推出右掌直襲古辛胸前。古辛亦故意以蝕日吞月輪封住天驕掌路。最終,天驕掌擊古辛胸前,古辛的蝕日吞月輪則劃破天驕右臂,如此互有傷勢下,古辛冷哼一聲,捂胸遁下山去。
天驕因為心虛,哪怕古辛走了好久,他仍然不敢回看夕然。直到夕然來到身後,輕聲問他:「現在也是在夢中嗎?」
天驕早想好說辭:「當然不是,我只是恰好路過這裡。」
夕然卻道:「可我卻如在夢中。」說罷,拿出手絹,撩起天驕已有破口的袖袍,為他包紮傷口。
天驕望著夕然細心疼憐的樣子,更覺愧疚:「我們殺了她父母,她也殺了不少魔域子民,天意為何如此弄人!」下意識將手臂移開:「我自己來吧。」
夕然還以為是自己的原因,小聲抱歉地問:「是不是弄疼你了?對不起,我沒有做過這些……」
這純真之語更令天驕難受,他連連道:「不是,不是,不是的!」語氣卻又恨又嘆,他和夕然本就人魔有別,如今不僅有別,而且早已對立。
夕然道:「那……你是不喜歡女孩子幫你嗎?」
天驕猶如抓到救命稻草:「對,是有些不習慣,這樣輕柔,哪能止血?」
夕然信以為真,於是使勁將手絹拽緊了些,傷口處自然更溢濃血。
天驕險些疼的叫出聲,可最終只能自食惡果:「好了好了,這點傷不用這麼大費周章的。」
夕然卻望著天驕手臂:「怎麼會這樣,難道他的兵器上有什麼奇毒?」她也懂醫術,看出傷處沒毒,可血液粘稠,與正常人極度不同,只以為是她也不認識的「奇毒」。雖然她曾見過不少天魔的血液,可怎會將天驕和天魔聯想到一起。
身為天魔的天驕知道,這就是天魔與眾不同之處,忙將袖袍放下,下意識道:「怎麼會呢?」
夕然有些不開心:「好像你很信任天魔嘛?這樣的你,能活到現在真是奇迹。」說罷,再顧不得男女之別,右手聚起「鸞鳳呈祥」,便有一朵慶雲遊曳掌心,她將掌心緩緩貼上天驕手臂,從上至下緊貼滑下。
天驕只覺傷處又癢又麻,這感覺持續一會,再看手臂,傷口竟然完全癒合,似乎那傷痕從來沒有出現過。
見天驕之傷的確只是外傷,夕然將手撤回,才問:「你說天魔來重山幹嘛?」
「我也不知道。」
夕然再問:「那你呢?我要聽實話。」
天驕遲疑一會,終究選擇實話實說:「我來這裡,是想看看能不能遇到你。」
夕然指了指山上:「我就住在那裡,還有燈火通明呢,你難道沒有看到?」
天驕道:「這樣去找你當然找得到,可我想看看,我們有沒有可能在緣分下重逢,而不是強求。」
聽了這話,夕然一時不能理解,可當想起當日木瑾所說的「有人讓自己掛牽不一定是壞事」,似乎有些明白過來,懵懂問道:「每時每刻都有期盼,也是一件好事,對不對?」這句話既是問天驕,也是她的心聲,這一刻她已有答案。
天驕略有震驚,笑道:「真不敢想你能說出這樣的話。」
「這話不是我說的,可我此時此刻總算理解了。」
天驕轉過話題:「讀了幾本書,識了幾個字?」
「那麼多書,翻來覆去也就不到一千個字,還是簡單的那種,當然全會了。」
「這麼說全看完了?」
夕然點了點頭:「所以才一直等著你買來新書。」
「好,我這就去。」
夕然忙攔住:「說什麼呢?這大半夜的,哪有地方讓你買?」
「沒有了嗎?那怎麼辦?」
「明天吧。」
「好,那我明天給你帶來。」說罷,天驕轉身要走。
夕然一急,急忙拽住:「你今晚陪我,好不?」話說出口,見天驕一副不敢置信、又喜形於色的神情,才覺出這句話大有歧義,氣憤道:「當然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是讓你在師父他們的房裡休息!」
天驕憾道:「也好。」聳了聳肩:「那,悶油瓶姑娘,請帶路吧。」
夕然聽了這個稱呼,用近乎祈求的聲音道:「以後能不能叫人家夕然,不要叫悶油瓶了,人家已經儘力在和你說話了……」
這句話好不觸動天驕之心,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本想摸摸夕然的俏臉,可最終轉為拍了拍她的肩膀:「夕然,請帶路吧。」可聽了這話,夕然仍舊未動,天驕只好再問:「怎麼了?」
夕然微不可聞的聲音傳來:「能不能不要那個『請』字。」
天驕一陣無語,他可不願糾結在字句上,便自己向著燈火通明處走去。
夕然只好跟在身後。當晚,天驕終於美美睡了一覺,後果是,次日清晨,直到夕然在屋外喊了好幾聲,他還沒能醒來。
夕然無奈之下,只好推門進去,果見天驕仍在熟睡,只是睡姿奇怪,不由疑道:「他把床被裹得這麼緊幹嘛?難道很冷嗎?可我都不覺得冷,他也有道力,怎麼會冷呢?」自天之殤后,九牧大地溫度驟升,此時雖是隆冬,可不算冷。夕然卻不知,重山上,有林有澗,冬晨時分的清冷,讓本是天魔、又常在天魔域的天驕難以適應,這才會讓他在熟睡之際緊裹床被。
夕然不好意思走到床前去喊天驕,只好坐在桌前,將茶杯重重拿起放下。
聽到聲響,天驕才醒了過來,見夕然已在屋內,問候一聲:「早啊。」
夕然道:「早什麼早,你也不看看窗外,都快中午了!」
天驕看了看窗外,道:「現在太陽還沒升起,怎麼就中午了,買幾本書也就是一時半會的事,不用這麼急吧。」
夕然訓道:「等太陽升起,可就來不及吃早飯了。」
「有什麼來不及的,你做什麼我吃什麼,就算早飯涼了,我也不介意,畢竟是你親手做的嘛。」說完,天驕嘿嘿一笑。
夕然沒好氣道:「誰給你做飯了,我們去梧桐郡的鎮上吃。」說罷,見天驕摸頭不解,只好解釋道:「記得有一次,爹娘帶我去吃過一家早餐鋪的包子,很好吃,我們一起去吃吧。」
天驕露出惋惜的神情:「那好吧,以後再嘗你的手藝。」說罷,隨便洗漱一番,和夕然趕往梧桐郡鎮上。
半個時辰后,二人到了那家早餐鋪,夕然連忙要了兩籠包子兩份米粥,可不知是她記錯地方還是怎樣,總覺得並不如小時候可口,便不好意思地問天驕:「是不是不好吃啊?」
「沒有啊,很好吃,不過比起你的應該差一點。」
「哎,害你跑這麼遠,可為什麼就不好吃了呢?」
天驕笑著搖了搖頭,道:「好了,快吃吧,吃完去辦正經事。」
吃完飯,二人去一家文書店買了好些書,然後天驕又買了些祭奠之物,夕然見了他這舉動,心中酥暖,正沉浸於這種情愫時,忽見天驕已向著重山方向而去,忙問:「你幹嘛?」
天驕道:「回重山。」因為對夕然的愛憐和心中的愧疚,他才將約戰日期定在夕然父母的祭日,此時,說不定約戰的消息已經傳到這裡,一旦夕然聽到,他擔心她會去永牧州,因此要急急離開。
夕然垂下頭,一臉不開心。
見夕然神情沮喪,天驕試著猜測道:「哦,我知道了,回去就要看書了,你不喜歡。」
夕然搖了搖頭。
天驕再道:「那難道是捨不得我?」這句看似是問,可他已從夕然的神色中看出了答案,可是,他還是想聽。
夕然緩緩點頭:「是啊,雖然回去有事忙,可總會不自覺得想起你。」
這樣的一個女孩子,說出這樣一句話,讓天驕心中一酥,轉瞬又成溫暖,起初是因愛情,後來是更勝愛情的友情或親情——有人牽挂他了,才相信夕然的那句話「每時每刻都有期盼,也是一件好事」,也才明白為何夕然那麼快就看完了好幾本書:「難怪她那麼快就看完了,只有忙起來,才不會有空思念。」想罷,抬頭看了街道一圈,正好看到不遠處放著似紙張似布匹又被剪成各種形狀的奇怪東西,指著那處問:「夕然,那是什麼?」
夕然看了一眼,道:「你又想著法子欺負我?」
天驕連忙擺手:「哪有?哪敢?」
夕然也不管他到底何意,回道:「那是風箏。」
天驕走過去拿起一隻,端詳一番,重複了一遍:「風箏?」
賣家忙接過話茬:「是啊,公子,這是風箏,有風就可以放飛的風箏。」
夕然也拿起一隻:「就買這個吧。」這隻風箏是蝴蝶樣式,雖是夕然不經意間的選擇,可冥冥之中,似乎真有定數——蝴蝶和雲朵的形狀又有多少差別呢?
天驕看了一眼,逗趣道:「你要是喜歡,就買下吧,這個應該很適合你這樣的小孩子玩。」
夕然哼了一聲:「那就不買了。」說罷,氣呼呼地走上街道。
天驕正在猶豫是去追她,還是買下風箏,賣家看出此情,趁機勸說道:「公子,喜歡她不應該就像寵孩子一般寵著她嗎?『碧落秋方靜,騰空力尚微。清風如可托,終共白雲飛』,據說,將心愿告訴風箏,將其放飛,便可得償所願,小的看得出來,那姑娘對公子可是很有意思呀。」
天驕心中一滯,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將風箏買下后,夕然的身影卻已不見。天驕急忙尋找,才在一家成衣鋪看到,夕然正在裡面對店家比劃著什麼。一會後,走出來將天驕也拉了進去,同時拿起布料在他身上等了又等,店家也跟在一旁捏合著尺寸。
一會後,店家將尺寸再次核對一遍,才道:「二位下午來取吧。」
天上疑道:「取什麼?」
夕然也不回答,對老闆道:「那我們下午來取。」說罷,拉著天驕又在街道上轉了起來。可接下來的時間夕然似乎總心不在焉,而天驕也是忐忑不安,好不容易二人挨到中午,夕然忙帶著天驕匆匆吃了午飯,又轉回到成衣鋪。這一次,夕然卻讓天驕在外等待,一時三刻后,笑眯眯地走了出來。
天驕問:「怎麼忽然這麼高興?」
夕然道:「等回去告訴你,走吧,回家。」說罷,將包袱抱在懷裡,踏上了回家的路。天驕只好迷迷糊糊地跟上。
等到住處,夕然先將天驕推進房裡,又將懷中包袱給他,而後關上門,隔著窗戶對天驕道:「這是我給你選的衣服,你試試吧。」說罷,又羞又滿含期待的小跑去自己房裡。
天驕打開包袱一看,裡面躺著一套長衫,顏色亮麗中正,算是藍色。這藍色,比鳳鳴湖水的清藍稍淡,自然少了些凝重冷寒;比重山山色之靛藍稍亮,自然少了些蕭疏孤寂;比山巔蒼松的墨藍稍翠,自然少了份黯淡蒼涼的與世隔絕;比朗朗天空的瓦藍稍濃,自然少了份高高在上的遙不可及。若說這藍色是美玉之藍的確甚妥,可色澤卻不是一味的彰顯,而是給人質蘊其中的澹然、湛然之感。看到這,天驕不覺有已有喜歡,既因這藍色長衫,更因夕然回味無窮的舉動,當下,立即將長衫換上,走去夕然房裡。
夕然抬眼看去,穿上這樣服飾的天驕,這才算得上真真正正的郎艷獨絕,世無其二,自然心花更放。
天驕開口道:「夕然,在我記憶中,似乎還從沒人這麼細心地對待過我。」
見天驕說的誠心實意,夕然道:「我也是。」
聽罷,天驕只覺莫名酸楚湧上喉嚨:「其實,我也想一直陪著你,可我真的還有很多事要做。」說著,已不由哽咽:「以後只要你在這,我就能找到你,所以千萬不要離開,好嘛?」
夕然努力地點了點頭。
天驕努力浮上笑容:「我走了,改天再來看你。」說罷,不敢稍作遲疑,急忙飛奔下山。
夕然送走天驕,猶自不願回屋。立了好久,才想起看書可以打發思念,忙奔回房中。
天驕剛回育芳郡,已見三護法在大廳等候。
塵颺先問:「殿下有傷在身,為了一個姑娘家如此自傷,值得嗎?」顯然,古辛已將事情告知塵颺。
天驕也不理會,問古辛道:「你去那裡幹什麼?」
古辛道:「殿下可知那位姑娘的身份?」
天驕道:「我當然知道她是九牧女子。」
古辛背過身抱手而立:「那殿下可聽過暮光女神?」
天驕仍裝不知:「當然,她在天魔域出沒已有三、四年……」
「難道殿下不覺得她的功法在哪聽說過?」
天驕知道瞞不過去,道:「你是說夕然是暮光女神?」
古辛再道:「暮光女神殺傷無數兄弟,如今她出了天魔域,已無了利用價值,屬下正想為兄弟們報仇,卻被殿下阻攔,殿下對她如此關懷,應不應該?」重山以東是荊棘門,古辛本要去荊棘門找尋寒劍,奈何不得其門,這才飛過頭,去了重山。可他豈敢實言,因此才如此反將一軍。
天驕一時語塞:「這……」
幸好花戀蝶為他解圍:「諒她一個女子也翻不起大浪,何況情愛一事,也不是能夠刻意控制的。古護法不用再說了。」
塵颺也只好道:「我同意花護法的看法。殿下臉色比昨日好了許多,想必是生命之力的功勞,若以後殿下受傷,有暮光女神在旁,也可讓尊上少些擔憂。」
古辛道:「我當然不敢幹涉殿下私事,只是此時大業未成,無論是誰,兒女情長都應該拋之腦後。」
塵颺道:「古護法所言也不差,殿下自己抉擇吧。」
天驕低頭想了一回,道:「如果你們能夠答應不傷害她,從今天起,我就閉門思過,直到你們帶回永牧州之戰的結果。」
塵颺道:「我們當然答應。那屬下先去南安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