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你的確不是什麼好人
商洛離開宣德侯府的這一日實在是發生了太多的變故,世人一時之間似乎都難以接受蘇九叛亂的消息。
但是城門口掛著的人頭又不得不信,鎮守長安的開國大將有了二心。
馬車在侍衛的護送下緩緩的朝著宣德侯府駛去,商洛安坐在馬車內昏昏欲睡,困意在一瞬間達到了頂峰。
慎兒滿臉的心疼,也不敢出聲。
商洛沒眯一會兒,便是睜開了自己的眸子,她輕輕掀開帘子。
「能否改道去容府?」
駕車護送的本是沈隋調遣的幾名侍衛,可是不知何時竟是換了人的,高坐馬頭的乃是君如珩。
正如他前一日護送商洛進宮一般,背對著商洛,不曾回眸,帶著疏離。
商洛愣了一愣,但很快便是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緒,「原是大理寺卿。」
君如珩沒有轉頭,只是淡漠的問道:「你可是要去看容司言?」
「是。」
「擔心他?」
「是。」
君如珩皺了皺眉,卻也沒有多說。
商洛似乎一直都是這般的淡然自若,第一次問她她只答是,上一次也是,這一次還是。
她的情緒內斂不外露,能看見的皆是她想讓你看見的,倒是比自己遇到的任何人都要棘手。
商洛自顧自的放了帘子縮了回去,容司言昏迷不醒,不吃不喝,再過幾日怕就要歸西去了。
慎兒拉著商洛的手,「姑娘,此事已經告一段落,姑娘又何故再去招惹?」
商洛微微合著眸子,「總歸是要去看看的。」
馬車很快便是到了容府,容府有些寂靜,只有幾個打掃的小廝丫鬟。
見君如珩來了,連連行禮,便是引著君如珩往裡走。
而商洛也只是一言不發的跟在君如珩的身後。
最開始的時候,還有不少人的前來探望這位兵部尚書,噓寒問暖,希望容司言醒來后能記著些。
可是接連過了幾日,不吃不喝,容司言眼瞅著便是不行了。
皇帝未曾安撫,想必也是被拋棄了。
看望他的人也少了,御醫也是束手無策,只是說好生安置,容府也就凄涼起來了。
看著眼前緊閉的房門,君如珩的手放在門上卻沒有推開,只是側眸看著商洛。
「商姑娘,可是來救人的?」
商洛只是柔柔的一笑,帶著些凄涼,「我又不曾習得醫書,哪能救人?」
他沉默了一瞬,推開了門。
商洛看了看慎兒,「你就在屋外等著吧。」
屋內陳設簡單,可是卻是擺滿了東西,都是當初自己差人一併打包送回來的,只是沒想到他還留著。
不過最顯眼的還是軟榻上的布偶虎,正軟塌塌的躺在容司言的枕邊,緊挨著他的頭。
昏暗的屋內帶著一股淡淡難聞的味道,說不清來源。
軟榻上的人蒼白著臉色,消瘦了不少,的確是重病的人了。
商洛皺了皺眉,徑直走到窗戶前打開了窗戶,又回過頭來看著容司言。
清風拂過,屋中的味道消散了些。
君如珩輕輕掩了掩口鼻,眉眼間瞧著商洛的懷疑不由得多了幾分。
這裡的味道竟是有幾分熟悉的,和那日商洛拿出的熏香有些相似,卻又有些不同。
商洛輕輕的說道:「容公子,我來瞧你了……」
她似乎的確是來探望容司言的。
她看見容司言的眉頭皺了皺,似乎是拚命掙扎著想要醒來。
君如珩跟在商洛的身後,輕飄飄的說道:「蘇九謀逆蓄謀已久,蘇景熙和容司言皆是他可以謀划起兵的借口。」
商洛的神色並沒有變化,「大人同我說這些做什麼?」
「這是陛下說的。」
「所以呢?大人不信?」
商洛的手指輕飄飄的滑過容司言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
「我想知道你怎麼看。」
「小女子不過一介女流之輩,怎敢妄談政事?陛下怎麼說的那便是怎麼樣的,天子總不會騙人的。」
君如珩抿了抿唇,是啊,那是天子的判決。
他又看了看商洛瘦弱的身影,微微搖了搖腦袋,不過一個常年病榻的人,怎能攪弄朝堂?
「商洛,那日夜入戶部的人是你,對么?」
商洛抬了抬眸,「原來那枚青絲玉簪是你差人送回來的,多謝大人尋回了我的東西。」
兩人忽的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沉默來,氣氛有些壓抑,似是有人在暗中博弈。
良久,君如珩揮了揮袖子,轉身離去,只是到門口的時候又忍不住的停頓了一下。
「你的確不是什麼好人。」
商洛沒有說話,只是看了一眼房門,心中莫名的有些沉重。
是君如珩,君如珩是路承安的人,他知道的也是一樣多麼?
雖然容司言陷入了昏迷,但是他的意識是無比的清醒,能聽見,能感受到,只是無法動彈罷了。
商洛拿走了他枕邊的布偶,包在了懷裡。
「容公子,若你能醒來,便是離開長安城吧,這裡風太大,站不穩。」
她的聲音輕飄飄的,容司言的身子有些僵硬。
商洛也不再去看容司言的模樣,只是自顧自的離開了。
見商洛出來,慎兒又看見了她懷中的布偶,「姑娘拿這個東西幹什麼?」
她晃了晃手中的東西,「我擔心容公子醒來后覺得感傷,便是擅自做主取了出來,你只管扔了去。」
「這……」
「去吧。」
看著容府的丫鬟,商洛微微垂眸,「容公子重病,虧的你們還在此悉心照料著。」
她拿出了自己的荷包,塞到了那人的手上,黯然神傷。
「我瞧著容公子躺著實在不舒服,勞煩你們將容公子的屋子好好打掃一番,被褥也盡數換了吧,也讓他睡得舒服些。」
幾名丫鬟也莫名的感傷,連連點頭。
「商姑娘,你且放心,我們定會好好照顧大人的。」
商洛掩了掩不存在的淚水,點點頭,「我不便多呆,便先離去。」
回了馬車,商洛這才問道:「扔哪兒了?」
「姑娘放心,處理得乾淨。」
「嗯。」
回了宣德侯府,商洛便想著早些回雲鶴院睡覺,折騰了那麼整日,又被灌了毒,實在是不舒服。
若不是一路上慎兒攙扶著,商洛真的擔心自己會昏倒在地。
不過剛下了馬車,便是有人迎上來,說雲川在堂屋等著,要見見商洛。
商洛的狀態不對慎兒是知道的,便是小心翼翼的問道:「可否讓姑娘先回去休息一番?」
那人勉強的扯出一個笑來,「小的也知道姑娘受了驚嚇,但這是侯爺的吩咐……」
商洛擺了擺手,安撫著慎兒,「侯爺要見總是要去的,哪有讓侯爺等的道理?」
她微微點頭,便是隨著那人朝著堂屋去了。
雲川正坐在主位上閉眼假寐,手指卻是在來回的敲擊桌面,明顯已經等了許久。
商洛進來便是要行禮,卻是被雲川叫住,「這裡就你我父女二人,不必如此。」
可是商洛並未抬眸,規規矩矩的行了禮,「禮節不可廢。」
雲川看了看商洛,「你脖子上的傷是怎麼來的?」
「昨日宮變,受了些牽連。」
看著商洛平淡的模樣,雲川心裡很不是滋味,躊躇了一二,「此事乃是委屈你了。」
商洛不答。
「今日傳來消息說你一早便是要回來,怎麼來得這麼晚?」
「回來途中聽聞容公子昏迷不醒,改道去看了看。」
雲川嘆了一口氣,「我知你心悅與他,但是日後莫要再與其接觸了,你可知為父之憂?」
「我知,容公子重病都說命不久矣,尚與蘇九頗有糾紛,侯爺這是怕引火上身。」
明明是應該生氣斥責商洛的不知所云,但是看著商洛淡然的模樣,雲川偏偏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皺著眉,半天都沒說出話來。
過了一會兒,雲川似乎是說服了自己,語氣也軟了不少。
「我知道你還在因為上次的事兒怨我,但血濃於水,你難道要一直用這種姿態對待為父么?」
商洛垂了垂頭,算是服軟,「女兒……不敢。」
雲川這才鬆了口氣,他滿臉慈愛的看著商洛,「你和你娘親一般。」
商洛直直的看著雲川眸子中的情緒,微微偏頭,忽的問道:「那侯爺看著我的時候,也會看到當年的娘親么?」
似乎是沒有想到商洛會這樣問,他還不容易松展的眉頭再一次的皺起,但是這一次又很快的放鬆下來。
他抬起滄桑的手摸了摸商洛的髮絲,帶著些傷感,似乎悲傷了許久。
那種情緒像是潮水淹沒礁石,一下子蔓延了出來,躲閃不及。
「自是會的。」
他轉過了身子,獨自傷感去了。
商洛的眼眶微紅,流下一滴晶瑩的眼淚來,「我聽她們提起過,母親身強體健,若不是逆位難產,洛兒也不會沒了母親。」
雲川轉過眸子,「這些話是誰和你說的?」
「不過是府中一位老媽子,她時常來瞧我,偶爾也會念起舊事。」
雲川似有所思,但是很快便是將話題引開了。
「洛兒,你尚在腹中之時你娘親與我便是為你取了名字,早已寫入族譜,現在既然你已經回來,明日也該去祠堂祭拜一下你娘親。」
商洛看著雲川,忽的笑了,夾雜些苦澀。
或許雲川是真的愛過自己娘親的,妾室的排位竟也放入了祠堂。
「商乃是隨了母姓,今回長安,也是該姓雲,全憑……」
她想喊一聲侯爺。
但是頓了一瞬,還是改了口,「全憑爹做主。」
雲川頓時展眉一笑,「好孩子,日後你便換回雲姓,叫雲樂。」
商洛點了點頭,雲樂,此名倒是不錯,只是總像是逼著自己忘記些什麼。
兩兩相對,似乎說完這句話也就沒有什麼好說的了,商洛不開口,只管低眉順眼的站著。
雲川原本以為他會拉著商洛的手說上很久,但是現在看來卻是找不到什麼好說的,一時之間竟是有些尷尬的。
雲川抿了抿唇,自顧自的走到桌前坐下,「你坐下陪陪爹爹吧。」
商洛沒有拒絕,只是乖巧的坐到了雲川的身側。
斟酌了一會兒,雲川問道:「陛下接你進宮,算是護著你,能得陛下器重自是好事,但我希望你和平常女子一般。」
商洛微微抬了抬眸,是和平常女子一般安分守己?
大抵是他覺得自己不甘屈居宣德侯府,抱著雄心壯志攀附權貴,卻偏偏沒有證據,只好細細敲打,希望自己迷途知返。
「其實這次洛兒還得謝謝爹爹才是。」
「嗯?」
「昨日蘇九與陛下對峙,蘇九喊著陛下這般會寒了將士的心,陛下將我護在身後,卻是說蘇九這般會寒了宣德侯的心。因此洛兒以為陛下是看在爹爹的面上才將我接進宮,為的是不牽連爹爹。」
似乎是有些懷疑,雲川看著商洛,微微眯了眯眼,「當真?」
商洛誠懇的點了點頭,「自然是真的,爹爹若是不信,亦可去問攝政王殿下,當時他也在場。」
又盯著商洛看了一會兒,雲川點了點頭,自顧自的思量其他的事情去了。
「看你也折騰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我會讓你大姐姐暫且不去打擾你的。」
「多謝爹爹。」
回了雲鶴院,商洛這一覺睡得格外的踏實,夢裡什麼都沒有,只有漫長的冬日,和孤獨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