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蘇小娘子

意料中的變動始終沒有發生，李弘的生活似乎又恢復了常態。

心病去了一籌，李弘靜極思動，恰逢到了桃花盛開的季節，李弘呼朋引伴，直奔長安城桃花園林中景色最佳的玄都觀。

玄都觀位於崇業坊內，與興善寺隔著一條朱雀大街。這條天街將長安城分成了東西兩部分，東部萬年縣，西部長安縣，一座座坊牆將長安城分成一個個城中之城。按制，長安城內禁止將商鋪的門開在坊牆上——把大門設在坊牆上是高官權貴才有的特權，並且天街除了某些節日，普通人是沒資格在上面走的。當然，在實際操作中，只要不在上面嘚瑟，過個路啥的是沒人管的。

相較於東市和西市商業上的繁華，長安城其他各坊內的小商鋪就顯得精緻袖珍起來，這也是李弘最愛逛的地方。他倒是想去東市西市，奈何雖然長安治下平和已久，不說還有胡商魚龍混雜的西市，就連看著高端一點的東市也是日日人山人海、熙來熙往，天知道裡面都有什麼人，無論是皇帝還是皇后沒一個同意他去的。

既要出門，李賢和李顯兩個掛件是必備的，經過李弘實測，帶上他們能把出行幾率提高至少三成，相當不戳。

玄都觀始建於北周時期，隋文帝時搬到了崇業坊，由於道教在本朝的地位，本就根基深厚的玄都觀獲得了空前的發展。

李弘好不容易撇開眾人，離了桃園，和閻庄、李敬業一起一同出了玄都觀，沒走多遠，一股剛出鍋的芝麻餅香氣襲來，勾動了李弘的味蕾。

抹了油、撒了芝麻的胡餅李弘在宮中基本是吃不到的，他登時饞了起來，招呼一聲，直奔香味而去。

走到近前，李弘發現自己果然不是第一個被香味吸引過來的，在門口張六家的門牌下已經有人等著了。

這是一處不大的飯館，看起來就是由民居改成的，招牌下面又有一個小牌子，上面寫著胡餅羊湯。大廳里擺了幾張桌子，其中最靠裡面的一張桌子旁坐著一位男子打扮的小娘子，正好奇地打量著李弘這邊。

這年頭平民與權貴衣著的款式相差不大，無論男女，主要區別就在於顏色和用料上，前者是關鍵，律法規定了如大紅大紫等顏色的使用限制。

李弘早就聽說過這種近兩年長安才開始有的貴女出門打扮，但真正見到，還是第一次。

在過去不久的永徽年間，流行的還是帷帽，實則就是帶著長紗的帽子。最初版本的帷帽叫做冪籬，從西域傳來，貞觀年間開始流行起來，是把全身都遮住的，後來愈來愈短才變成只遮臉了。

到如今，權貴家的受寵的小娘子們連遮掩都懶得做了，乾脆重大光明地套上男裝冒充起了自家兄弟。

這種根本不加用心的裝扮，是個正常的人都瞞不過，直讓衛道士們直呼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李弘猜測不遠處的幾匹馬應該就屬於小娘子和她同樣女扮男裝的侍女等人的，對於傳統禮教，唐人明面上當然是尊重的，但在實際操作之中，自然是怎麼方便怎麼來。

由於社會風氣的寬鬆，明面上有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大家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去深究罷了，畢竟騎馬不是男人的專利，帶著帷帽騎馬又有什麼滋味呢。

當然，一些自詡為名門的世族高門會身體力行的踐行禮法，尤其是五姓七望之類。某種意義上，這也是世家和李唐的「暴發戶」們矛盾的體現。

吃胡餅自然要配羊湯，李弘覺得這大概就是後世羊肉泡饃的雛形吧。

在店家的招呼下李弘坐好，坐下后李弘就看不到那個小娘子了，她帶來的侍女和婦人將她擋的嚴嚴實實。

等著上湯的過程中，李弘與閻庄和李敬業閑聊，順便側耳聽著隔壁桌的談話。那個正值壯年的婦人正在勸說小娘子：「既然李仙師正在隱修，那麼郭道長不也是一樣？娘子莫忘了，出門前阿郎交待過，不可借著府上的名頭胡亂行事。」

小娘子的聲音有些委屈：「我明白阿翁不想多生是非，也知道阿翁不信什麼道、佛，阿翁同意我讓我出府，就是想讓我好好逛逛長安散散心……可阿翁就要去西域了，我只想為他求個平安。」

她的爺爺要去西域？

李弘想起了前段時間軍事上的大動作——吐蕃與吐谷渾毗鄰，近些年互相攻伐。但相較於快要走向巔峰的吐蕃，吐谷渾內憂外患，到最後，吐谷渾連連戰敗，被打得無力還手，吐谷渾可汗慕容諾曷缽與弘化公主率領數千帳部眾放棄國土投奔涼州，請求內附。

如此，原本吐谷渾的領地基本都落入吐蕃手中，大唐也失去了一個和吐蕃的緩衝。

隨後，皇帝任命涼州都督鄭仁泰為青海道行軍大總管，率領右武衛將軍獨孤卿雲、辛文陵等分別屯兵於涼州和鄯州，以防備吐蕃。近期更是準備以蘇定方為安集大使，節制諸軍，總覽對吐蕃的戰局，防禦吐蕃的攻勢，伺機收復吐谷渾的故土。

雖然還沒定下來，但已經八九不離十了。

想來，這位小娘子的阿翁應該就在這次去西域的名單之中了，就是不知是哪位將軍。

「看著像是邢國公家的。」李敬業忽然湊到李弘旁邊低聲說道，「我聽阿翁說，邢國公近些年東奔西走，連年征戰，身體大不如前。這兩年居家修養，雖然如今看起來不錯，但年紀終究大了，恐怕……」

邢國公蘇定方，李弘隱隱記得，歷史上蘇定方最後在西域去世。

經略西域這種軍國大事暫時還屬於李弘觸及不到的領域，就李弘所知，大唐的開國將領之後的中青代將領存在明顯的後繼無人。

現在的帥才全靠李勣和蘇定方充門面，但李勣年過七旬，蘇定方年輕一些，但也六十有五了。而鄭仁泰自漠北敗績之後，受了很大影響，朝中這麼著急選派蘇定方經略西域，還有一部分原因就是鄭仁泰到了涼州之後身體突然不太行了，這年頭的西域還是很能摧殘人的。

與跟著李世民建立赫赫戰功的老一輩大將相比，新一代的明顯要遜色地多，或者說讓他們證明自己的舞台還沒到來。

原本薛仁貴存在著這樣扛鼎的機會，攻略遼東時李世民就很看好他，歸來后就讓薛仁貴以右領軍中郎將鎮守玄武門。

不僅如此，薛仁貴在李治心中也是留了名的——昔日李治巡幸洛陽萬年宮時，薛仁貴護駕從行，後來天降大雨，山洪暴發，大水沖至萬年宮北門，按制宮門關閉后擅入者死，薛仁貴冒死登門框向皇宮大呼，警示內宮，李治因此得以躲過一劫。

但可惜之前征討鐵勒時，薛仁貴卻沒有表現出一個帥才該有的樣子。蘇定方曾經跟隨程知節（程咬金）征討西突厥，當時抵達一地，有胡人投奔，行軍副大總管王文度看上了胡人錢財，行軍大總管程知節不知出於何種原因默許了王文度的殺人劫財，蘇定方雖不能阻止，卻分文未取。

與此前薛仁貴納胡姬為妾形成了鮮明對比。

在征討鐵勒時，薛仁貴已經做到了從三品左武衛將軍，是唐軍主力的行軍副總管，僅次於鄭仁泰，距離武官的巔峰三品大將軍也只有一步之遙。

可惜征討鐵勒先勝后敗。

「我聽說邢國公昔日還是左衛中郎將時，曾經收過一位弟子？並表示能傳授他兵法的人只有他了，我一直不知道這弟子是誰，也不知是不是謠傳？」閻庄突然說道。

李敬業一聽這話，左右打量了一番，狠狠地審視了一下閻庄，換來了閻庄一個沒好氣的怒哼。

李敬業也不惱，反而眉飛色舞地感慨道：「我今日才知道你閻當時的膽子有多大！你當真不知道邢國公的弟子是誰？」他的音量稍稍高了些，引來了隔壁的注目，不過李敬業顧不得這麼多了。

閻庄搖了搖頭：「我當真不知。」

李弘同樣很好奇，蘇定方要是真有這麼個接班人，他怎麼從來沒聽說過？

「你李大郎難不成知道是誰？」

明知道這是閻庄拙劣的激將法，但李敬業還是順勢說出了口：「裴行儉啊，他現在還在西域吃沙子呢！」

「他有什麼特別之處嗎？」李弘問道，他確實對這個名字沒什麼印象。

李敬業這時候才記起壓低聲音：「裴行儉是褚遂良餘黨，之前被貶到了安西都護府。不過若是邢國公到了西域，他的運勢就來了。」

褚遂良是誰？那是和長孫無忌一起反武的領頭羊啊！

李弘總算知道自己為何沒聽過這個名字了。

聽到裴行儉是長孫無忌和褚遂良殘黨，李弘當即不再追問了，哪怕這個裴行儉繼承了蘇定方的兵法，甚至能做到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現階段的李弘也是不適宜接觸他的。

就李弘所知，隨著吐蕃的崛起，吐谷渾的落敗，西域的安西四鎮收到的威脅增大了許多，但危機往往伴隨著機遇，裴行儉若能趁勢而起，未必沒有成為下一個蘇定方的機會，如今主政的人終究還是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