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山雨欲來
「可知是哪一房?」李弘問道。
狄仁傑搖頭:「尚且不知。」
李敬業答道:「這些世家大族,不同房支因著祖上聯繫,在京中往往聚居在同一坊內。聞喜裴氏更是如此,雖不在一處宅院,但想要在其中探查消息,著實有些難。盯梢的人跟著進了坊門之內就失去了目標的蹤跡,我等只翻出了些在京中的裴氏族人的身份,其中有兩個有些特別。」
「有何特別之處?」
「裴守德,原為汝陽縣丞,乃是越王之婿,還有一人裴仲將,年前才娶了紀王第三女東光縣主。」
後者李弘還有些印象,當時阿芊還準備了賀禮,在李弘面前提過。
越王?紀王?
兩人分別是太宗的第八子和第十子,而夾在中間的第九子正是如今的皇帝李治。
「可有什麼證據?」李弘第一時間問道。
狄仁傑搖頭,這正是他發愁的地方,對於越王和紀王的懷疑都只出於推測,並無絲毫確切的證據,奈何提拔之恩無以為報,否則狄仁傑定不會把這份懷疑說出來。
望著這麼直接將懷疑目標定準親王的狄仁傑、李敬業和許彥伯,李弘突然意識到了自己似乎犯了經驗主義的錯誤,他或許該換一種角度看問題。
而理由也是現成的——在時人眼中,風疾無法治癒,即便是大名鼎鼎的孫思邈也無法根治皇帝的風疾,而風疾嚴重時是會死人的。
李弘知道李治還能活很久,只是比不過武后罷了,但時人並不知道啊。
這麼一想,似乎很多事都成了佐證。
越王李貞與紀王李慎在太宗時就開始在地方擔任刺史、都督,明明一直未曾在中樞為官,但在長安之中卻一直賢名遠播,時人提及皇族中人,皆稱「紀、越」,以兩人為賢王楷模。
但他們真的賢明嗎?李弘記得他曾在觀政時見過有奏疏彈劾越王李貞縱容家僕欺凌百姓,有下屬官員勸諫卻被李貞斥退。
越王與紀王年前才回京述職,與其他親王一起,在皇帝的挽留下在京中盤桓日久,至今還未離開。
至於確鑿證據?在這方面哪裡需要確鑿證據,有疑點,值得懷疑就足夠了。
「殿下,還要繼續查下去嗎?」李敬業上前問著,眼神堅定,彷彿只要李弘一句話,他就會赴湯蹈火繼續查下去。
以李敬業的見識,自然明白事情查到這就該告一段落了,就算是接著查,也不該由李弘這位太子去查。李唐前兩代的奪嫡太過慘淡,越王與紀王又是和皇帝同輩的有名的賢王,身份過於敏感了。
若是被人發現太子在調查他的賢王叔伯,只怕世人第一時間想的不是越王和紀王有問題,而是太子容不下賢明的皇族。
誰讓老李家的黑歷史這般顯眼呢!
所以,如果要繼續調查,必須做好有人去背鍋的準備。
對於李敬業的表態,李弘十分感動,然後拒絕了他。
他只需知道幕後之人是誰就足矣,在歷史上,武后靠著自己就解決了「厭勝」的危機,並且順勢得到了「二聖臨朝」的獎勵。
沒理由在他摻和進去后,局勢變得更壞。其實從歷史上李治見了武后之後果斷賣了上官儀不難看出來,他的廢后之心一點都不堅定。廢后絕不是說廢就廢了,牽扯到一系列的事情——太子及皇后的餘下親子、皇后的繼任者、以後皇帝生病時的政務如何處置……
而李弘從頭到尾最大的目標就是努力讓武后覺得安全,降低她的危機感,從而削減武后對權力的野心,盡量避免或延後「二聖臨朝」的發生。至於後期的天後稱號,那就更不必說了,恐怕也只有身為天後的武后清楚,她的「后」是出於李治的「天皇」還是出於「天」。
畢竟,李弘可不想健健康康地長大成年之後,因為擋了「天後」的路,被武后賜下《少陽政范》及《孝子傳》,成為又一個被明示既當不好太子也當不好兒子的章懷太子。
當然,李弘覺得自己只要能活蹦亂跳地活到那時候,自己在朝中的根基一定要比章懷太子深得多,不至於糊裡糊塗地「謀反」還沒幾個大臣質疑其中真實性。
「此事就到此為止了。只是此事萬萬不可以宣之於旁人之口……」沉思良久,李弘對著三人鄭重一拜,「這些時日全賴諸君辛苦,弘心中甚是感激……」
三人連忙回禮,李敬業忙忙推辭:「當不得殿下重謝。」
狄仁傑答道:「臣受殿下重恩,實乃分內之事。」
許彥伯慢了半拍,緊跟著說:「臣亦然!」
「今日之事,弘謹記在心。」李弘繼續表態。
三人同樣做出表示,一時間賓主盡歡。
李弘雖沒說會給出什麼回報,但狄仁傑、李敬業和許彥伯都很明白,相較於物質上的獎勵,太子的親近更值得他們重視。
天色已晚,三人不便在東宮久留。
三人離開后,李弘想著——昔日太宗剛剛當上皇帝的時候,和魏徵說話,動輒「世民如何如何」,如此十分謙遜有禮,由是天下文士歸心。今日我李弘也開始「弘如何如何」,效果當真不錯。
起居注誠不欺我!
按照時人的用語習慣,自稱「名」通常是回話所用,既然是回話,那對方的身份怎麼也得是同輩以上。而放在李弘身上,按習慣來說他是不能對狄仁傑他們自稱為「弘」的,而正是因此,才能顯示李弘對狄仁傑他們的重視。
回到了承恩殿,李弘坐下靜靜思考著,如今已經猜到了王伏勝背後大概藏著皇族,那麼破局的關鍵又回到了上官儀身上。
假如皇帝詢問上官儀的意見時,上官儀能第一時間懷疑「厭勝」的真實性,或者更進一步,表達出對皇后賢良淑德的肯定,那麼這一場風波可不就直接沒了嘛!
所以,還是得找理由見一見小婉兒。
只要挑個上官儀在府的時間點,難不成上官儀還能躲著不見他不成?相較於宮中,私宅可隱蔽多了,就算李弘想要威脅上官儀也能悄悄辦了。
況且,能當上宰相的絕不是傻子,李弘相信,只要自己暗示一下上官儀王伏勝和郭行真與在外親王的關係,上官儀想必不會摻和進去……應該吧……
希望上官儀沒有迂腐到一點都不能接受武后的參政,只要一有機會就攛掇皇帝廢后。若真是這樣,恐怕下次李弘再見小婉兒就只能在掖庭宮了。
想到這,李弘叫來阿芊:「我白日里曾答應送給上官相公的孫女上官婉兒一些玩具,你從庫房裡挑出一些,並且派個信得過的人去上官相公的府邸演示玩具的玩法。」阿芊應允:「五郎放心,婢明早就去挑個眼明手快機靈些的。」
到底是知根知底的人,都不用多說什麼,李弘又說:「記得在裡面添幾個壞的,六郎和七郎還沒見過的那種。過幾日我去求一求阿娘,讓我出宮去逛一逛。」
阿芊點頭稱是。
之後,忙活了一整天的李弘總算上了床榻,心病暫去,這一覺格外地香甜。
……
然而,李弘計劃去尋上官儀的行程還沒開始,一則消息打破了李弘還算平靜的生活——遂州刺史、許王李孝薨了。
李孝是李治的第二個兒子,也就是李弘的二哥。在武后當了皇后,李弘當了太子之後,這些排行在李弘之上的皇子都被封王送往了封地,彼時李弘尚且年幼,他的哥哥也大不到哪去。
要說李治完全絕情也不至於,畢竟按照制度京中本就不該留下比太子還年長的皇子,而且他分給皇子們的封地和官職都不算差。
昔日王皇后與蕭淑妃皆死,李忠儲位被廢,李治曾問武后,是否要殺之以除後患。李治當然不想殺李忠,更多的是對武后的試探,武后也很懂李治的想法,明面上對待李忠和其他前往封地的皇子一樣。
李治樂得如此,直到前兩年才因為李忠的荒唐表現才把李忠貶為庶人——李忠日日擔憂武後派刺客刺殺他,每晚穿著宮女的衣服各種躲藏,可不就是信不過皇帝能保護兒子嘛!
雖然實際上……李治的表現也確實不太像靠得住的樣子,但李忠的表現事實上讓他失去了李治的保護。
然而早亡的卻是平日里沒什麼存在感的李孝,先於惶惶不可終日的李忠。
李孝是病死的。
聽聞這則消息,皇帝十分悲痛,贈李孝益州大都督,謚曰悼。李孝的母親是普通宮人,並非出身世家,此時也早已經離世,如此,更讓人覺得悲傷。
李治的性格本就容易感懷,情緒多變,為此,還找出了以前親手為李孝寫的《冊許王孝秦州都督文》,甚是懷念。
皇帝親手寫了悼文,皇后也表現出了一位慈母應有的態度。
但李弘感覺到了皇帝心中的悔意,他能察覺到,別人也能。這是針對武后最好的時機,李弘一度覺得「厭勝」之事該在這個時候爆發了,他一直關注著這一點,就連給皇帝身邊內侍的打賞都勤了些。
但出乎李弘預料,什麼事都沒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