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雲中
雲州,有高峰矗立連山之間,雲霧纏綿,山下小鎮依山而立,除此人煙之外,便儘是一眼望不到頭的蒼翠莽林,常年不與外界通往來。
各鎮世代採集為業,民風偏剽悍,說是部落倒更為恰當。
那高山叫雲峰,山頂常年雲霧遮蓋,那山在各鎮子間流傳著仙人居所的傳說,只是是否真有仙人,卻沒人誰說得請。
在各村祭祀的口中,雲峰上的神靈行雲布雨、庇佑一方。
祭司們說,神靈喜食人間煙火,心誠之人會受神靈庇佑。雖然祭司們的說法讓人些許持疑,但是雲峰下各村鎮民眾,出入雲峰附近莽林從未遭遇迷霧,山林久行或遇甘泉,久之,雲峰子民便也接受了山神的存在。
往往村落青壯打獵歸來,便會剃下野獸身上最好的肉,先規矩的交由祭司祭饗給山神,而後再將獸肉均分各家。
雲峰安定,雖身處雲州莽林大山中,但並不缺少吃食,林間禽獸不斷,少有飢荒。人民安居樂業,一派祥和,生活在此千百年倒也沒發生過什麼怪事,當然,除了十四年前的那件事。
那年,雲峰邊上的一個叫祭村的小小村落里,祭村的老祭司在村民的注視下踏上青石搭起的祭壇,用不知名的樹液在祭壇山畫著祈雨符籙。
符文剛畫完,山雨尚且未至,天色卻猛然間暗了,一瞬間便伸手難見五指。
林間一束光突兀的打在端坐的老祭司身上。
「九州將變,訴諸民眾。山野將頹,變之將及。下山一子,望眾善待之。」
老祭司雙目無神,但口中念念有詞。
「訴之四野,不必慌亂,不必遠行。」
那老祭司語畢,村民們愣做一團。年老祭司尚未回過神來,村口便響起了踢踏聲。
村民們順著火把的光亮往村口看去,一隻健壯的白鹿正慢慢的從山林中走近。
鹿身雪白,雙角枝椏茂密,如繁星點點。
雙角上托著一個裹著襁褓的嬰孩。
村民們面面相覷,二十來號大活人,愣是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直到那白鹿放下嬰孩退入山林中,慢慢消失了蹤影,才有大膽點的青壯男子敢於上前去抱起那襁褓中的嬰兒。
......
此次事件之後,一時間,雲峰下民眾們沸騰了,各村鎮青壯紛紛奔向林中,找尋仙人。
各村祭司聞言卻並未阻止,祭村的公孫老祭司只是搖搖頭,喝止了祭村民眾。
人們在山林中追查,試圖尋找到白鹿的蹤跡,沿小路、山壁攀登雲峰者也不少。最後結果只是連白鹿的影子都沒見著。攀登者攀岩至一半便橫遭迷霧,待兜兜轉轉走出迷霧時,不見峰頂,只見原點。
青壯們最後因為生計而不得不返回,熱潮算是過去了,沒多久各村鎮便恢復了正常。只是曾經聽人談起雲峰山神只是淡然一笑的村婦,會在挑燈縫補丈夫狩獵磨破的衣衫時輕聲向神靈禱告,祈求一家平安了。
那嬰兒最後在祭村住下了,是祭村的那位公孫老祭司敲定的。
因為白鹿送子,雲峰下各村鎮難得開了一次大會,各村民眾在下,各村祭司在上。
談判桌上,各村祭司吵得面紅耳赤,爭相搶奪那嬰孩的歸宿,祭村的那位老祭司便抿嘴在一邊看著他們爭吵。待到各祭司口乾舌燥,準備稍事歇息再繼續舌戰之時,老祭司瞅準時機用力拄下手杖。
「那孩子,由祭村扶養」
一時間鴉雀無聲,公孫老祭司的話語像一劑炸藥,暫時休戰的各村祭司立馬就炸開了鍋。
「憑什麼獨你祭村口氣這麼大?!!」
「憑什麼?!」
「雲峰上的神靈大人說的」
「神靈大人怎麼沒給我們說?!!你拿什麼證明?!」
公孫老祭司斜著眼瞥了那人一眼,不慌不忙的開口道:「那為什麼那孩子沒送到你們那?」
……
又有人站起身來,
「祭村的條件能跟我們石斛鎮比嗎?…你…」
公孫老祭祀仍是那副樣子,
「神靈大人說的」
……
「我們雲村才是祭司一道的正統,應該由我們來扶養那孩子」
「神靈大人說的」
……
不論祭司們如何開口,老祭司只得那一句話,眾人如鯁在喉,無話可說。
只是個個瞪圓了眼睛,心裡邊暗暗的罵。
最終,那嬰孩便敲定在祭村住下了,而那這難得開上一次的大會便不歡而散了。各村祭司們返程路上都在暗暗的罵老祭司不要臉。
最後,祭村村民們連擺三日宴席,宴請各村,一番酒酣耳熱、好話說盡,才算是消弭了矛盾。
......
「雲兒,我讓你背的神行符籙記好了沒有」
手捧捲軸的少年點點頭,「逐陽符也差不多能繪製了」
老祭司中肯的點點頭,背過身去給少年豎了個大拇指。
少年人踏上祭司之路,必先修習符籙。
符籙,是雲峰下諸多祭司們呼風喚雨所必須倚仗的東西,是祭司們的本錢,祭司們祈雨需要繪製祈雨符,希望陰雨綿綿的天道早些結束便需要繪製大明符。符籙的種類繁多,效果各異,來歷也異常神秘,問各村祭司,都只說是老祖宗留下來的東西,問哪裡來的卻又支支吾吾的說不清楚,畢竟符籙傳承的年歲實在太過久遠。
符籙並不是記熟便能順利畫出的,祈雨符以符籙之力,下通陰陽,上達天聽,而求上蒼降雨。巫祭一道的修習者,牢記符籙也未必能畫出,符籙雖在腦中,但想要順利繪出時,腦海中便如迷霧遮蓋,始終看不清楚,唯有不斷的嘗試,才有可能某日突然「開竅」,看得清晰。
這在巫祭一途上被稱作「破障」。
少年的天賦如何,老祭司是十分清楚的。
老人遙想自己少年時,跟隨雲村上一位離世已久的老祭婆修行。
上一代的祭司們都說當時名叫公孫頌的少年是這一道的天才。可當公孫老祭司堪堪破障時,已然三十有餘。
少年能獨立畫出祈雨符時,不多不少,不過13歲。
符籙一道在祭司的修行道路上分了大小符籙,祈雨符是大符,每個村子祭司在成為祭司之前都需要經過各村祭司的考核,祈雨是其中大考。
少年第一次祈雨時,祭村老少以及公孫老祭司便在一旁候著。當滂沱大雨突然傾瀉而至時,老祭司呆住了,看著匆匆躲雨的眾人,老祭司半晌只說了句,「神靈之子,難揣難測」。而後便拉著端坐祭壇上淋雨的少年回了家。
少年便是那白鹿送來的嬰兒,在祭村住下,老祭司給取名叫祭雲。
祭雲對自己的身世是了解的,老祭司每每餐畢便會喝上幾口自己釀造的紫梅酒,老祭司畢竟年紀大了,酒量不行,幾口下去人便輕飄飄的,便大著舌頭給祭雲講自己當年是如何如何舌戰各村祭司,老祭司原話是,「沒一個行的」。祭雲只是乖巧的坐著聽老祭司大著舌頭侃話,待老祭司趴在桌上酣睡過去后再將老人扶進屋內休息,而後少年才抽出身來,一個人坐在窗前,就著窗外明亮的月光,悄悄的翻開老祭司的書本。
今夜也是如此,老祭司已歇下了,能聽到屋內傳來微微的鼾聲。
祭雲翻開了老祭司視若珍寶的那本圖錄,老祭司說那是雲村從前的那位老祭婆送給他的,是那位已故祭祀的半生心血。圖錄上收納了挑夜、逐陽、神行、破障這些不常用但難學的小符,祈雨、祛寒、追月、鎮宅這類大符也都有收納,只是見解註釋頗少。
祭雲輕輕的將祈雨符從書頁中拿出,腦海中牢記的符文與圖錄上繪製的圖樣慢慢重疊,只是腦海中的圖籙周邊依舊有點點迷霧遮蓋細節罷了。
這些符籙的來源早已說不清了,全靠一代傳一代慢慢的傳承而下,每一代的傳承中符籙都會存在一點細節上的偏差,結果就是,符籙的能力會隨著傳承越來越弱。聽公孫老祭司說,以追月符為例,雖是大符,可傳承至今,效能與神行、逐陽這類小符相差已經不多,耗費心力還更甚,可在傳說中,追月符加持者日行百萬里,一旬過九州,而今哪能啊。老祭司也是嘆惋不已。
少年腦中的符籙周邊之細節,凝神看去時與圖錄收納的便有區別。少年也納悶過,問過老祭司,可因為沒有完全「破障」,少年無法繪出完整符籙,老人看不見也沒轍,只能不了了之。
祭雲抬起頭,揉了揉額頭,抬頭望了眼窗外,清風便輕輕的灌進屋內,摩梭著少年的臉頰。
月明星稀,林間蟲鳴陣陣,少年趴在桌上睡著了,臉上掛著一絲愜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