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離別總應景,長夜漫相思
盛夏之夜,蟬鳴總是擾人清靜。
而此時,兩個人的劍拔弩張,讓餘下眾人噤若寒蟬,既希望這蟬鳴響亮些,又擔心這聲音惹人燥火驟生,引尊貴之人心生不快。
徐碩悄抬眼,見哲王殿下的臉色越發難看,眉宇間透著慍怒,狹長的眸子里卻莫名映出幾分酸。
他眼珠微轉,意味深長地朝裴啟桓掃了一眼,隨後乾咳一聲站起身來:「小兒用藥,量還是要謹慎些,待我回去弄幾顆小點的丸藥。這裡,便有勞晏大夫照顧了。」
說罷,附到哲王殿下身側耳語幾句。
元哲神色有緩,蹙著眉嘆了口氣:「都出去。」
伴著窸窣雜亂的腳步聲,屋裡人走了大半。
「你也出去吧,我來照顧平兒。」顧七鬆了口氣,朝門口愣神的秋桑揮了揮手,「去熬些消食湯來。」
秋桑點點頭,乖順地退了出去。
「到底是親王,你這般頂撞實屬不妥。」她坐在床邊矮凳上,隔著紗幔輕握著孫平肉嘟嘟的小手,「若怪罪下來,你我都沒什麼好果子吃。」
「他不會。」晏楚榮擰著眉,不自覺暫停了手中動作,「因為你在這。」
隔著一層薄薄的紗幔,縱看不清神情,也從這略酸的語氣中,聽出幾分醋意。
顧七隻覺心中憋悶,再不搭話。
豎著耳朵聽了一會兒,卻只聽到屋外聒噪的蟬鳴。直到孫平疼得哼唧,方回過神來,繼續推拿。
晏楚榮自嘲地笑了笑,神情越發落寞。
自己在等什麼?
等她解釋,還是等她寬慰?
明知比不過,卻總是不甘心。明知她心裡放不下,卻仍是忍不住逼她。
沉默的回應,早說明一切,自己又何苦糾纏……
「小孩兒,知不知道該喚我什麼?」
沒來由的一句話。
顧七聞聲歪了歪頭,聽到孫平軟乎乎地應了一聲:「晏大夫。」
「不對。」溫柔的聲調透著幾分嚴肅,晏楚榮板著臉,「按輩分,你該叫我一聲大伯。」
顧七面露驚訝,一把拉開帷幔,恰見他偏過頭微微一笑。
「吱呀」一聲,秋桑端著消食湯緩緩走進。
「本就積食,別喂太多。」晏楚榮起身叮囑一聲后,又俯下身捏了捏孫平的鼻子,「以後不舒服,就來找晏伯伯。」
秋桑面露迷茫,直等他走出去,才小聲嘟囔道:「晏大夫這是怎麼了……」
彷彿一瞬間,陽光照了進來,驅散了眼底陰霾。
顧七櫻唇半張,愣了半晌后咧嘴一笑。
夜更深了幾分。
昏暗燭火搖搖曳曳,床上細鼾久久不歇。
搖扇的手緩緩停了下來,顧七揉揉眼,悄打了個哈欠,趴在床沿昏昏欲睡。朦朧間,聽到院外蟲鳴,伴著床上小人兒的囈語,填進自己的夢裡。
遠處好像有人。
她抓著草藤編製的鞦韆,用力朝前望,卻總在依稀辨清時又模糊起來。
忽然,那身影消失不見。
腰間發緊,垂頭一看,這人竟蹲在跟前,喃喃說著什麼。她晃了晃頭,伸手抓住眼前這人的衣領,用力睜開眼睛……
這臉生得可真好。寬寬的額,濃濃的眉,狹長的眼睛,高挺的鼻樑。只是這薄唇緊抿,平白添了幾分嚴肅進去,讓人不得親近。
她咧嘴一笑:「這不是殿下么……」
元哲尷尬地緊了緊手臂,一時間不知該放下,還是該繼續抱著。方才進來時,她分明是睡著的,豈料才抱起來,便擾醒了她。
他撇過頭,口是心非道:「本王是來看孩子的。」
乍一說謊,竟紅了耳根。無奈,只得多說幾句,掩飾心慌。
「孫平自小沒節制,為了幾口吃的傷身,實在不該。你若真為他好,也該時常約束。」
「他是本王義子,斷不能被你耽誤前程。待本王回來,便將他接走。」
「至於你……」
他垂下眼眸,神情稍顯落寞。鳳娘的事情,如同哽在喉嚨的刺,放不下,忘不掉。
「可不要自作多情,」元哲聲音轉冷,「本王還沒原諒你。」
等了許久,沒有回應。
他轉頭一看,懷中的人早已沉沉睡著。兩隻手輕攥著自己的衣領,蒼白的臉展露笑容,嘴角上隱隱掛著口水……
真是個沒良心的東西。
「若早知會你,也不會有這麼大的誤會。」他惆悵地嘆了口氣,「可相處這麼久,你早該了解我的脾氣,萬不該為那證物起殺心。」
嘰喳鳥叫聲,吵得人不得偷懶。
她揉著惺忪睡眼,坐起來打了個哈欠。
聽到一陣叩門聲,她扒開眼皮,朝門口望去……
不對!
這不是自己的房間!
她嚇了一跳,頓時清醒不少。環顧四周,極簡的陳列透著威嚴。幾縷陽光透過窗,照在桌上一壺一盞。
書……不見了。
又一陣叩門聲,拉回自己的思緒。
「真是該死,都這個時候了,還琢磨那書的名字作甚!」她暗暗咒罵著,慌忙起身開門。
只見秋桑端著銅盆,在門口站著。
「我怎麼會在這,殿下呢?」
「今兒天還沒亮,殿下便啟程回青州了。」秋桑將銅盆放在架上,將熱帕擰得半干,茫然地抬起頭來,「大人昨兒在這,竟沒有一點印象?」
顧七皺著眉,試圖回憶昨天的事情,卻什麼都想不起來。
罷了。
她接過熱帕,簡單洗漱一番,直接奔去前院去尋徐碩。
走到廊下,見小廝在廂房進進出出,將大箱小箱搬了出去。
她心中納悶,快走幾步,險些撞上人!
「這一大早,要去哪?」
徐碩面帶微笑,禮貌應道:「回國都去。」
顧七滿頭霧水:「殿下的意思?」
「荼州一切順利,下官也該回宮復命了。」他站在原地猶豫兩番,終將袖中的幾封信掏了出來,「這些都是國都來的信,殿下攔截拆開過,盼裴大人勿怪。」
她接過信,望著翹起的封口,不禁笑了起來:「既攔截了,又為何要還給我呢?」
「下官不知。」徐碩臉上掛著笑,疏離的眼睛里,忽然映出幾分愁緒。他從懷中又掏出一封信:「有勞裴大人,將此信送到……送到百葯堂,給……」
「好。」顧七爽快接過。
從陌不相識到相交為友,最終又分道揚鑣。這各中苦楚,自己再清楚不過。
她抬起手,想如往常分別那般,拍拍徐碩的肩膀。
卻也只是想想。
「徐太醫,一路保重。」她規矩行禮,如初見那般,不遠不近。
「後會有期。」徐碩回應一聲,走了兩步又轉身回來,「殿下說,眼下正是多事之秋,切勿一心二用,當以荼州治水為緊要。旁的事,暫放一年,自有結果。」
「嗯。」顧七眉頭緊鎖,若有所思。
直到徐碩的馬車駛出長街,她還是沒能琢磨出那句「暫放一年,自有結果」的意思。
先前跟著自己的小吏,在元哲回青州后便回了縣衙。
還來不及傷感,別離便已成為過去。
「要打仗了。」
幽幽一聲,嚇了她一激靈。撇過頭,見晏楚榮站在身側,將葯碗遞了過來。
她捏著鼻子,將葯灌入肚中,又接過蜜餞放入口中。匆匆嚼了兩下,問道:「可有韓子征的消息了?」
「嗯。」他點點頭,「讓你安心完成後半程的治水,待時機成熟,便接應你離開。」
顧七抱臂沉思,爾後笑道:「想來,褚二是你與韓子征傳送消息的關鍵人物。」
「褚二?」晏楚榮面露疑惑,隨即搖了搖頭,「不是暗棋,是一個叫『伏虎幫』的三流幫派。這麼說,你見過褚二了?」
「同盛鏢局的鏢頭。」她轉身朝回走。
「就是運送溫泉水的那支鏢隊?」他跟上腳步,沉聲說道,「看來韓子征在國都,安插了不少暗棋。」
「是啊,」顧七應和著,「只是不知,其他的暗棋在哪。」
「時機到了,自會相認,倒也不必過分擔心。」晏楚榮淡淡一笑,指著她手中的信問道,「這些是哪來的?」
「徐碩臨走前給我的……」她拆開一封,娟秀的字跡映入眼帘,寥寥看了幾行,猛地將信收了起來!
「這柳家小姐,是看上你了。」
「回去吧。」她乾咳兩聲,加快了腳步。
不過才離開兩個人,刺史府卻顯得空空蕩蕩。在這之後,顧七經常早出晚歸,往返在各個郡縣,彷彿只有忙起來,才能將思念拋諸腦後。
在這之後,孫平似變了個人,每日天不亮便起來讀書練武,更改了貪吃的毛病。一張小臉總是板著,不愛笑,不愛鬧。
秋桑和慶瑜常說,小公子懂事不少,彷彿一夜之間長成大人。
顧七聽后也只是笑笑。
誰能想到,白日里流血不吭一聲的小孩兒,夜裡會窩在角落為思念落淚。他以為,只要自己夠乖,義父便能回來,一如往常教自己讀書習字,不厭其煩地教自己劍法招式。
可左等右等,也沒有義父的消息。
春去秋來,又是一年夏。
孫平坐在車裡,兩隻手扒著窗沿,獃獃望著熟悉的院落。
前廳那棵老榆樹,看著比先前蕭條了些。
此刻,似是懂了離別。他朝那大樹揮了揮手,學著車尾那群人道別的模樣,嘟囔一聲:「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