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地產富豪
鄭玉德又說:「在過去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我們沒有注重實體經濟的發展,甚至不屑去發展實體經濟,雖然早就出現了預警信號,卻沒有引起注意,如今擠泡沫了,很多問題跟著就被擠出來了,再不正視,就會出現大的危機。不光咱們清陽是這樣,縱觀全國各地都有不同程度的表現,有的地方政府甚至瀕臨……瀕臨、到了很嚴重的程度。」
荊濤感覺鄭玉德可能想說「瀕臨破產」。
荊濤說:「我記得您曾經寫過一篇文章,題目就是《地產經濟對未來的衝擊》,其中就提到了這個問題。」
鄭玉德無奈地說道:「你說的那是老早的事了,這篇文章發表后,還受到當時某位主要領導的批評,說我這是唱衰支柱產業,唱衰大好形勢,我哪是唱衰啊,我只是希望平衡發展而已,不要拉大兩級分化,可惜的是,沒有幾個人能領會一個普通政研室幹部的苦心,更是難以覓到知音,虧你還記得。」
荊濤當然不能說他是受到羅炳義的點撥,在火車上臨時抱佛腳又讀了一遍的結果。
「我記得您在文章里說過,如果過度依賴某一個單一的產業,那就是瘸腿,就會失去平衡,一旦形成某種慣性,就跳不出這個圈了。現在想想,您當時說的話太對了,太具有前瞻性了。」
鄭玉德說:「這個觀點不是我的發明,有一年世界富豪排行榜中,我們國家那些進入五百強的富豪,大部分是房地產起家的人,換句話說,是土地讓他們變成富豪,拿地多拿地拿好地就能快速進入富豪榜,當時就有學者擔憂這個問題,作為基層幹部,我只是將這個擔憂具體化了。」
「其實高層也早就注意到了這一現象,但轉型需要時間和過程,思維慣式導致了行為、決策慣式,況且不是一個人或者一個地方能左右的,大氣候就是那樣,當眼前的利益唾手可得時,誰又能抗拒得了?別看我寫了那篇文章,如果我當時處在市委書記這個位置,我同樣不能獨善其身。唱高調和干實事的永遠尿不到一壺裡去。」
「您太謙虛了。」荊濤從內心佩服鄭玉德。
鄭玉德擺擺手說道:「我不是謙虛,是實事求是。如果國家不是下了決心和狠心,是很難將高速行駛的車輪按下暫停鍵的,這說明我們敢於、勇於承受壯士斷腕的膽量和勇氣,雖然疼,但卻利於今後更良性、更健康的發展,過猶不及這句話,適合各個層面各個領域裡的事務。」
荊濤雖然不能站在鄭玉德的位置上看問題,但他明白此時此刻鄭玉德說的這些話是發自肺腑,甚至平時輕易不跟人吐露的內心話。
鄭玉德又說:「清陽的情況跟其它地方一樣,調控后,也出現了樓盤爛尾、開發商跑路、老百姓罵娘等情況,這個行業短期是指望不上了,所以我才急啊,真應了那句話,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啊——」
說到這裡,鄭玉德嘆了一口氣,隨後又說道:「你剛才說的那篇文章,老羅也看過,他當時簡直就是拍案叫絕,一邊看還一邊說過癮,可能你也認為寫得很好,很深刻,是不是?」
「是的,是的。」荊濤不住地點頭說道:「不但深刻,簡直一針見血!列舉的問題真實客觀,問題剖析得也是入木三分,讀了以後真是過癮!」他的口氣里充滿了崇拜之情。
鄭玉德說:「可是你知道我此刻的真實感受嗎?」
荊濤看著鄭玉德,茫然地搖搖頭。
鄭玉德鄭重地說道:「如果擱在現在我可能不會寫那個東西,至少不會那樣寫,如果現在有人再讀我這篇文章,我會感到無地自容,如果我是讀者,我會認為那個作者就是個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偽君子。」
「啊,為什麼?」荊濤著實吃了一驚。
鄭玉德兩眉擠在了一起:「等你真正俯下來,真正融入到基層后,你可能不會再崇拜我的那篇文章了,至少不會完全崇拜,會有一些自己的質疑和想法。下到基層的半年時間裡,見了太多斷腕后的疼痛,也可以說是後遺症,看問題就不會那麼偏執了,就不會一味地去指責什麼了,一架高速運轉的機器,突然遭遇急剎車后,後果可想而知,不是整部機器報廢零件飛滿地,就是機器遭到損壞難以修補,難道就沒有兩全的辦法嗎?可不可以不要剎車那麼急,可不可以採取刮骨療毒的方法,而不是齊齊地把手腕切掉……半年多的基層實踐,讓我有了這些疑問?」
荊濤忽然不知說什麼好了,也許,這才是真實的鄭玉德,這才是真實的市委書記的所思所想,而不是高高在上、機械地執行命令。
「也許……」荊濤思忖了一下說道:「也許不切手腕可能整隻手臂都保不住了吧——」
「你說的也對,如果早點刮骨療毒防止病毒蔓延,肯定能保住這條手腕,唉——」鄭玉德又嘆了口氣:「我們的工作啊,向來就是一抓就死,一放就亂,這麼多年了,怎麼就探討不出一條既不死也不亂的路子呢——」
不知為什麼,荊濤的心也跟著鄭玉德沉了起來。
「呵呵——」鄭玉德忽然無奈地笑了兩聲,說道:「也可能是我杞人憂天胡言亂語了。」
「也許……病情發展到一定階段后才發現,這個時候不斷手腕不行了吧,就跟人得了絕症化療一樣。」
鄭玉德看著他,欣賞地說道:「你說的沒錯,要保命,必須化療,哪怕化療在殺死壞細胞的同時也會殺死好細胞,這就是陣痛,就是社會進行到一個時期所必須經受的陣痛,甚至必須要付出的代價一樣,不管是國家還是個人,整體還是局部,只要有命在,就有生機,如同你們媒體改革,不改,就會慢慢萎縮,直至消亡,改了就會有生還的希望,但也會觸到某些人的切身利益。」
話題轉折的也太快了吧,以至於荊濤的思路一時半會都拉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