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風雲色變引哀鴻
等戰場終於打掃乾淨,最後的隊伍退回潼關,已近夜半。但難民安置的工作才剛剛開始。潼關一下子來了這麼多人,治安和食宿都是問題,作為御史,這樣的工作自然落到了楚天傲身上。
「你也累了,早點回去休息吧!」看看事情已有了些頭緒,厲雲鯤說道。
「還有這麼多的流民沒有安置,怎麼睡得下?倒是你,作為軍師,應該回去好好想想應敵之計,不需要在這裡陪我了。」
「三哥!」厲雲鯤突然站住。
「怎麼了?」他回過頭來,迷惑地看了他一眼。
「說實話,我沒有想到,在戰場上提出『先護百姓』的人居然是你。」厲雲鯤的眼,在暗夜裡同樣有神,像天邊的太白星,卻讓楚天傲想起他以鷹自喻的說法——他的確是一隻鷹,機智而敏銳。「兩軍交鋒,傷亡在所不惜,但獲得最大的收益,才是作戰先要考慮的。在那種敵人情勢不明的情況下,你居然那麼堅決地提出這一點,甚至拿出御賜金牌。實在是出乎我的意料……我想知道原因。」
「你想聽大的還是小的?」
厲雲鯤笑起來,「都聽聽吧!」
「大的就是,得民心得天下。一場戰爭的勝利並不能代表什麼,劉備最初是最最失敗的,因為他只懂得逃。但即使在逃亡的途中,他都未曾拋棄跟隨的百姓,這也是他能三分天下的一個原因。而且,」他微笑著望向厲雲鯤,「如果我下令不救,你以後還會幫我嗎?」
「不會!」厲雲鯤很冷靜的回答。原來,正如他在揣摩楚天傲,楚天傲也在揣摩他。
「在你眼中,我更像下達屠城三日命令的人,對嗎?」
「是!」他毫不隱晦。
「哈哈!」他笑道,「和你相處這麼久,屬今天講話最暢快。」
稍稍思考了一下,他迎向厲雲鯤的目光,「是,如果需要,我會下令屠城三日。我甚至從不覺得秦始皇焚書坑儒有什麼錯。在那樣的一個歷史背景下,做出這樣的選擇,才能真正實現大一統。否則,一時仁慈只會帶來更多的戰亂。但是,有的犧牲卻是不需要的。這就是小的原因,也是我個人的想法:因為,那樣的選擇,只是自身懦弱的一種表現。把弱,而不是阻礙自己的敵人,送向死亡,只是因為自己無能。」他握緊拳,「弱,就應該成為戰爭的犧牲品么?」心陡然一緊,最隱秘的痛苦似乎被觸了,他吸了兩口氣,努力把它壓下去。
厲雲輪若有所思地咀嚼著楚天傲的話。「我會好好記住今天你所講的!」他點點頭,「先走了,你也早點回去。」
「知道。」看著他走遠,楚天傲望望四周臨時搭制的簡陋帳篷,正在施捨的薄粥,還有路上一臉感恩的百姓們。他們要求的就是這麼少,但是,現實卻要把他們這微乎其微的要求都剝奪掉,這就是命運的不公平。就像當初在別苑,他的心狠狠地一痛。那時,他只希望母子三人可以相依為命,如果能不受打擾,就更好了。但是,命運卻偏偏要把最渺小的願望捏破。他——不會再讓這樣的事生。他要成為強,不只要改變自己的命運,還要拯救所有和他相同命運的人。
三日後,楚天傲正在把難民輸送計劃做最後的調整,卻有士兵前來急報。
「軍中大量士兵出現嘔吐、熱的現象,原以為是風寒,但患越來越多。我們在流民中也現大量類似情況,並且病情嚴重。有可能是他們帶進來的瘟疫。」軍醫向楚天傲報告道。
「瘟疫?怎麼會……」他一驚,「做好隔離沒有?」
「對於現癥狀的人已經進行隔離。但兵士們同吃一鍋飯,又在一起操練,接觸範圍實在太大,恐怕還有沒被現的感染。」
「你們密切注視情況,伙食以班為單位進行,十人……不,五人一組,現病症立刻隔離。我們藥草有多少?」
「以備的藥材原是夠用的,但是現在流民數量不少,怕是消耗會很大。」
「兩邊都不能誤了。對流民進行定期監管,確定沒有染上疾病的全部放進關內。」想了想,又道,「還有,藥材一事暗中採辦,不要引起軍心動搖。」
說完,對旁邊的傳令兵道,「去吧厲軍師請來。」
「不用,我已經到了。」厲雲鯤一推門,已站在他面前。兩人俱是神情凝重。留下軍醫后,其他都退了下去。
「我剛去軍中看過,的確是瘟疫。流民中前兩日有人病死,當時沒在意,估計就是他們傳染的。而且,」厲雲鯤看了他一眼,「據見過他們的人說,早在南逅境內,他們就有身體不適的情況出現。南逅曾經將他們關起來,但是最後攻城的時候,又把他們混在難民之中。」
「好賭的計謀!」原來以人牆做盾只是虛招,更重要的是把瘟疫散播過來。
「為今之計,只有向京城請調藥材和大夫,穩住軍心。同時還要防備敵軍的突襲。」厲雲鯤嘆了口氣,「患的屍體,我已下令全部焚毀。現在主要問題是流民過多,本來可以早點送去關內,但現在不經過一段時間的隔離,誰也不敢放。糧食本來已是緊缺,現在還要藥材……」
「我們分頭行動,你去軍營,我到難民所,勢必要把病情控制在最小範圍之內。」
疫情一天比一天嚴重,經過一段時間的隔離觀測,部分流民被放入關內。但很多人,因為親人被現患病,而不願離去。一道關門,過去了,可能就是陰陽相隔。有年邁的父母捨不得兒女,有垂老的夫妻捨不得對方,還有年輕人想盡最後一點孝道……
看著糧食藥材一點點地減少,不得已,楚天傲下令採取強硬的手段讓健康的人離開。但每晚在關口都會抓到偷溜回來的人。
這晚,楚天傲正在巡視,卻有一老婦跌跌撞撞地跑過來。「大人、大人……」
其後的兩名士兵把她摁倒在地,一看他,慌忙行禮,「屬下失職,驚到大人了。」
「怎麼回事?」
那老婦卻不知哪來的力氣,掙脫兩人,衝上來抓著他的袍角跪下,「大人,求你讓我留下來,求求你……求求你……」
又一個親人患病在此的人。他嘆了口氣,「等他病好了,我們會送他去關內與你見面的。」
「不、不……」老婦哭泣起來,「他、他已經不行了,嗚嗚……我就這麼一個兒子啊……您不能讓我連他最後一面都見不到啊,大人,我求你了,求求你了……」
他搖搖頭,示意他們把她帶走。
「不,我不走,」老婦死死地抱住他的腿,「大人難道沒有父母、沒有娘親嗎?」
「就是因為我有,我才知道,我不想讓自己的親人陪著一塊兒死。」他蹲下來,看向她那飽經滄桑的臉。
「但是哪一個做娘的會拋棄的自己的骨肉啊!」老婦痛哭起來,「我就這麼一個兒子……啊……他要是有什麼事,我還活著幹嘛……嗚嗚……嗚嗚嗚……大人,大人……您母親肯定也是這樣的心情的……」
娘么?姐姐走後,她就把自己一直鎖在別苑裡。他的眼神閃過一絲遲疑。
「大人,我不會浪費軍中的糧食,我自己可以……我去挖野菜、我吃草根,我年紀大了,這樣就能飽。我保證,不會吃軍中的糧食的。」老婦苦苦哀求,「我若是病了,我就自己了斷,我不會浪費你們的藥材,只求你們讓我回去,讓我送兒子最後一程吧。」她哭倒在地,不停地磕頭。
兩名士兵的眼圈有點紅了,動手去攙她,卻被推開。「不,我今天就是跪死在這了,也不會出關的,求求你們了,求求你們了……」
良久,只有咚咚的磕頭聲響起。
「拖她出城。」
兩名衛兵似乎沒有聽清,面面相覷。
「沒聽到嗎?」他厲聲道,「拖她出城。」
兩人猶豫了一會兒,開始動手。
「大人、大人……」那老婦哭喊著掙扎。
他背轉身,冷冷的答道:「我們不需要更多的死人。」老婦的哭聲越來越遠,他卻感到無比的疲憊。救援的藥材,什麼時候才能到?回答他的,只有大漠嗚嗚的風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