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濁酒不銷憂國淚(下)
「數寒姑娘!」突然響起的敲門聲打斷了她的思路。「睡了嗎?」
她打開房門,卻是他。「沒,睡不著!」她倒是有些高興他的到來,至少,自己不會一個人胡思亂想下去。
上一壺熱茶,她小心地給他斟上一杯。茶葉的清香暫時沖淡了白天的血腥——這茶,還是碧兒帶來的。
她雙手緊緊地捂著杯子,不為喝茶,卻像是取暖。
「為什麼煩心呢?」他淡淡地抿了一口,問道。
「沒什麼!」她還是捂緊茶杯,並放在鼻端,慢慢地吸著散出來的熱氣。
注意到她的動作,他感到奇怪:她冷嗎?而且,他又看了她兩眼,她的臉上怎麼還是一點血色都沒有!「不是都在按你的計劃進行嗎?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她抬頭,微顯錯愕,他,原是這麼看她的!
原以為,同是身不由己,他至少會明白,但是,原來,她錯了……
她苦笑一下,沒有力氣答話。
他卻還在繼續,「你和碧兒今天倒是冷靜的很!」
「她是被派來保護我的。」她靜靜地說。他還想知道什麼?原本以為,這些天相處下來,他已不再疑她,看來只是自己一廂情願了。
「那今天的戰役,你樹英烈碑時就料好了嗎?」
她愕然,她料到?這些流血犧牲嗎?突然想到今天碧兒說英烈碑時,看向她的眼神,也和他現在一般——讚許的冷!她突然感到沒有力氣去解釋了。對於一個聰明人,往往是無法解釋的。
「是,我們退得太多,退到都不知底線在哪裡了。」這是他想要的答案么?「剛創英烈碑時我只是想把它作為一個坐標,但是收到這樣的效果,是我所未料到的。」
她感到越來越冷,「戰爭,遠比我想象的要動人心魄。」
她死死地握住杯子,「那麼多生命,在眼前……」
啪——的一聲脆響,卻是手中的茶杯碎裂了,茶水濺了一身。他一驚,忙拉起她查看傷勢。
燙得並不嚴重,但碎瓷片在手上劃了個口子,鮮血順著指縫流下來。
「數寒!」他急急地去捂,卻被她避開。
「沒什麼,」她轉身避開,「比起戰場上的那些鮮血,這算得了什麼!」
她的反應?!他皺眉,「你怕?」
「我怎麼會怕呢?我這麼有謀略的一個人!」心狠狠地一痛,他們,都一樣!早就不該存有希望了啊!
「數寒!」他捉住她的手,用手絹簡單包紮了一下,「你到底怎麼了?」
「你來,是想知道什麼?」她冷冷地看向他。
他無言,原先想好的話全都派不上用場。她在這裡所做的一切,都太矚目了。連以前自己不曾放在心上的英烈碑都……怨不得他不疑心,他只想知道,她想幹什麼?她想要什麼?哪怕早已知道,這邊有人要謀害她的命,也未離開,是為著什麼?
「你來,不就是想問我:到底想做什麼?想得到什麼的嗎?」她大笑起來,不然他來幹什麼?來陪她?「那你說說,你倒是猜到了幾分!」
看到她眼中閃過的受傷和絕望,他不想說下去,但她卻一反常態,盛氣凌人地把他按回座位上,「你說,我聽著!我的謀划,你倒是看透沒!」
他靜了一下,看到她咄咄逼人的眼神,還是開口道:「可以說。從一開始,你就是抱著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想法在進行這些事情,從把我推到戰前第一線開始,然後是厲雲鯤,然後是你自己,恐怕右相阻礙我們的反應也在你的意料之中。你想要的必不止是戰爭勝利那麼簡單。因為那樣,你根本不需要親來,若派左相的心腹到來也會有差不多的效果,而你在京城反而能有更好的揮。但是你來了,並沒有預先告知地過來,是怕我們阻止么?或單純地,只是怕我阻止。」
她望著他冷笑,「還有嗎?」
「目前的情況雖然惡劣,卻也是步步緊逼之勢,讓人不得不速斷,這或許也是你一直等待的時計,策劃了那麼久,雲軒推出了你,不得不說是一步妙棋。而你,在這種時候站出來,目的又是什麼?」
他想知道的,還是這一點,難道她沒說過嗎?早在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是他忘了,還是他從來就不曾相信!「早在我們見面時,我就說過了,我要的,只是合二為一。」
「維繫一種如此巧妙的平衡,就像高空走索,一不小心……如今,姑娘讓自己也深陷其中,恐怕是沒那麼容易得脫的。」他露出耐人尋味的眼神。
她想著:沒錯,所以才需要你,若是兩方無法平衡,三足卻可鼎立,雲軒選擇了你,我也選擇了你。我只想幫你!但現在,他似乎在懷疑她的幫助,但,自己卻還不能告訴他真相。
「都說當局迷,但若是一味旁觀,又怎能如臂使指呢?所以我來了,我想要在第一線,做出正確的決斷。」她現在只能說這麼多,但都是事實。
「你不怕?」他疑問——她明明在心驚。
「怕又如何?不怕又如何?結果都是一樣的,有的事情可以選擇,有的事情卻無法逃避。」更何況,她是雲軒選出來辦這件事的,能退嗎?她有些惡毒地望著他笑,說著,「你又何嘗不是無法得脫呢?左相需要你出頭,你也需要左相撐腰。」
他眼神一黯。「姑娘是說你和在下同樣處境咯!」
不一樣,她突然又釋然了,路,不都是自己選好的嗎?「數寒已經做好準備了。最多作為一保車棄子罷了。而且」
她一抬眼,一股絕世風華傲然而生,令他雙目一眩,「我會是最有用的卒子。但是,你卻不是,也不會!」
他,只會為自己而活!她早已看清。但不正是因為這一點,才挑中他嗎?這樣的人,沒有底限,也就無可限量……
他驚訝,她打算犧牲的,是自己?千算萬算,最後連自己也算進來了么?他搖搖頭,這可怕的女人!但為什麼心中對她又忍不住的可憐。他還想再問,但看到她越來越冷的眼神,又不忍心開口。自己這樣,逼她把所有底限說出來,是不是一種殘忍,因為,人,總會有些奢望,總會有些僥倖,騙自己結果不至於那麼壞。而,一旦說破……
「問完了嗎?問完可以走了!」她卻已起身毫不客氣地打開了大門。
他嘆了一口氣,自己傷到她了嗎?但對這她這樣的態度,他卻不想低頭,腳步有些遲疑,但,他還是走開。房門在他身後啪地一聲關上,隔出兩個世界。
她不願再跟他講話,有的事,可以知道,但是不可以說明。她知道雲軒在用她,左相在用她,但她告訴自己,這不叫利用,因為,每個人都有他所處的位置,這叫價值!所以,只要自己還有足夠的價值,就不會被拋棄,不是嗎?
她看向鏡子,裡面的女子芳齡正妙,卻是一臉沉寂。她突然想到韓夢的臉,永遠那麼生動。從她在醫谷治病的時候,就很喜歡這個妹妹,她身上,有她渴望,卻不曾有的東西……不,曾經,她也有:這樣的年少無知,這樣的懵懂可愛……但是,一切都已經碎了,被那晚的月光,割成了碎片,分出兩個不一樣的世界,不一樣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