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睹物思人
上都第二醫院負二樓，地下停車場。
在停車場的一個角落裡，電視台的工作人員正緊鑼密鼓地布置現場。
為了防止收音效果不被空曠的環境過多影響，一頂綠色的帆布帳篷已經被搭建起來。
之前三天，海選的場地也在上都體育場，所有參加海選的選手，都是在這種帳篷內完成表演的。
幾個工作人員正在忙前忙后，而三個評委老師站在一旁，時不時看一眼不遠處的電梯口。
「架子也太大了。」樂評人王湘冷冷說道。
「王老師，之前陳導不是解釋了嗎，他是遇到了車禍，並不是有意不來的。」一旁的女歌手米瑤勸道。
「那也是他自己的事情，跟我們有什麼關係？」王湘不滿道，「要不是費用還沒結算，我才不來呢！」
「我當年要是能有這種機會，就算被車子撞斷了腿，爬也要爬到現場。」音樂製作人錢斌搖了搖頭，隨後說道，「對了，你們聽說了嗎？這個周進，好像是蘇落染的男朋友。」
「哪個蘇落染？」王湘問道。
「還能是哪個？」錢斌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好聲音那個。」
「錢老師你怎麼知道的？」米瑤問道。
「今天下午散場的時候，我聽到幾個音樂學院的學生在說這事。」錢斌說道。
王湘恍然大悟道：「難怪呢，非要讓我們三個來補這段素材，原來是要蹭這個熱度！」
錢斌嘆了口氣：「現在電視台為了搶收視率，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真是亂彈琴！」王湘怒道，「那把我們當什麼了，工具人啊？」
「王老師，您就別往我們臉上貼金了。」錢斌說道，「要說工具人，那也是周進那樣的選手，我們這樣的，最多就是三個質檢員，看看這工具合不合格。」
三人話說到這兒，不遠處電梯間「叮」地一聲，門分左右。
陳文海一馬當先，急匆匆地往綠色帳篷趕。
而在他身後，一個腳上打著石膏的青年，自己用手操縱著輪椅，慢慢跟過來。
「可以開始了吧？」王湘問道。
陳文海掀起帳篷的門帘，往裡看了一眼，發現燈光、攝影、收音都已經就緒了。
都是這三天已經調試好的設備，線都還沒來得及拆呢，從車裡搬下來一放就是了。
陳文海放下門帘，笑道：「王老師，再稍微等一會兒。」
「等什麼？」王湘不依不饒地問道。
「伴奏樂器。」陳文海說道，「選手的樂器改了，不用吉他，用電鋼琴。」
「這都什麼時候了！」王湘嗓門高了一個調門，扭頭沖周進吼道，「我們一群人等著你，你還要換樂器？」
周進抬起頭，平靜地回答道：「樂曲本身需要。」
「那之前你登記報名的時候，海選歌曲的伴奏樂器那一欄，為什麼不填電鋼琴？」王湘指著周進吼道，「小小年紀還敢在我們面前擺譜，要不要我們替你把上都交響樂隊請過來啊！？」
「王老師，您消消氣。」陳文海趕緊攔在了王湘和周進之間，說道，「反正我們來都來了，也就不差這十幾二十分鐘，多等會兒就多等會兒。」
錢斌這時候問道：「周進，臨場換樂器，你是不是換歌了？」
「是。」周進應道。
「膽子不小。」錢斌不咸不淡地說了一句，挑起門帘走進了帳篷。
陳文海說道：「裡面評委席已經搭好了，請兩位老師也進去吧，就讓周進在外面候場。」
帳篷外，很快就只剩下周進一個人。
而周進長長吐出一口氣，緩緩閉上了眼睛。
此刻他的腦海里，音符一個接一個地出現，就像是漂浮在音樂海洋中的一個個浮標。
順著這些浮標，這首歌的人聲旋律和歌詞，已經明確了。
但這並不是一首完整的音樂作品。
隨著時間的推移，人的記憶只會記住事情的大體脈絡，遺忘具體的細節。
那個異世界的周進，對這首歌的記憶也是這樣。
人聲旋律和歌詞記住了，編曲的細節是缺失的。
此時此刻，周進必須要用自己的編曲技巧，去完善這些細節。
所以周進才會需要電鋼琴。
電鋼琴可以錄入音效，鼓點、貝斯、弦樂這些聲音，都能模擬。
周進會把每個音軌的節拍和旋律都彈奏一遍，提前錄進去。
這樣等到正式表演的時候，他只需要彈奏鋼琴旋律就可以了。
其他的音效，可以按各種小按鈕激發。
整個伴奏的效果，就好像他身後站著一支樂隊。
陳文海這會兒從帳篷里走出來，問道：「電鋼琴怎麼還沒到，不是說好二十分鐘嗎，現在都過半小時了。」
周進說道：「陸揚一定會送到的，請再給我們一些時間。」
陳文海搖了搖頭說道：「我剛才問過錢斌老師了，他說你要是用電鋼琴伴奏，肯定是需要花時間編排音效的。
可根據節目總導演規定，十二點是我們素材的入庫截止時間。
也就是說，還有不到一個小時，你不僅要完成海選，我還得把你錄海選的影像資料送到台里，辦理手續完成入庫。
所以……」
就在這個時候，空曠的停車場里，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琴來了！琴來了！」
周進扭頭一看，陸揚正抱著電鋼琴飛奔而來。
等陸揚跑到周進跟前的時候，估計已經脫力了，踉踉蹌蹌，把電鋼琴橫著架在輪椅扶手上，整個人兩腿一軟就跪下了。
他滿頭大汗，臉色發白，喘得跟拉風箱似的：「體育館散場，堵車了。」
一聽是這種情況，周進也不好說什麼，只能拍拍他的肩膀：「平身吧。」
「我去你的……」陸揚整個人往後一倒，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地上。
周進沒時間理會他，而是低頭看了一眼電鋼琴。
電鋼琴對於一個音樂人來說，就好比木匠的斧鑿、劍客的佩劍，是不可或缺的吃飯傢伙。
但這東西很貴，玩票性質的大幾千，真正音樂人能用的，起碼上萬。
之前周進買不起，他只能在電腦上弄一個虛擬的軟體鋼琴，敲鍵盤代替敲琴鍵。
這把電鋼琴是專業入門級的，也是去年蘇落染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蘇三歲在大學里省吃儉用，攢了三年的生活費，再加上一部分給人唱小樣的工資，還有歌唱比賽的獎金，全在裡面了。
從此周進對這把琴愛不釋手。
對此蘇落染還挺吃味，說自己給自己買了個情敵。
而此時此刻，這把琴擱在膝蓋上，周進撫摸著它，就感覺這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
與此同時，對自己女友的思念之情，也難以抑制地突破心防，幾乎要在眼眶中滿溢而出。
很想她，可現在不是時候。
為了兩人的未來，他要抓住這個機會。
他吸了吸鼻子，抬頭看向陳文海：「陳導，有電源嗎？」
「我去拉個排插過來，你抓緊時間。」陳文海三步並作兩步，走進了帳篷。
……
帆布帳篷里空間還算寬敞，早已萬事俱備，只差周進。
評委席就是一張長桌子上蓋了一塊賽事的宣傳布，後面並排坐著三個海選評委。
王湘作為上都音樂圈最知名的樂評人，年紀又比其他兩個評委大，坐在了正中間，左右兩邊分別是錢斌和米瑤。
這三個人，除了米瑤還算正常外，其他兩人自從坐進來開始，表情就沒變過。
就跟別人欠了他倆一筆巨款似的。
尤其是王湘，上了年紀的女人，睡得比較早，剛卸了妝躺上床，硬是被一個電話叫起來的。
心中的那種煩悶和躁動，之前就全擺在臉上了，要不是陳文海一路哄著，早就爆發了。
錢斌也是，在工作室里創作歌曲，正全情投入呢，一個電話就被拖上了車。
明明已經結束的工作，卻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理由，大半夜的還得在醫院停車場里坐著，這叫什麼事兒？
聽到外面的動靜，王湘眼角抖了抖，對錢斌輕聲說道：「一會兒他要是唱得不行，看我怎麼收拾他。」
錢斌淡淡說道：「唱得怎麼樣倒是其次，這裡畢竟不是『好聲音』，選手唱功確實有要求，可最關鍵的是作品本身的說服力。要是作品不行，他唱得再好也沒用。」
「對！」王湘點點頭。
「兩位老師，他畢竟是陳導看好的選手。」米瑤小心翼翼地說道，「我們的評判標準當然不能往下降，可是不是也要遵循海選的原則，主要還是看選手的潛力？」
「呵,他要是老老實實彈吉他，伴奏弄得簡單一些，那我自然會去期待他的潛力。」錢斌輕笑一聲，「可他偏偏要用電鋼琴，把整首歌的編曲大致呈現，那我當然會以更高的標準要求他。」
「年輕人不知天高地厚。」王湘冷冷說道，「殊不知他這樣的程度，展示得越多，暴露的缺陷也就越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