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初試啼聲
陳文海拉了一個排插過去,周進那邊的電鋼琴就通上電了。
於是帳篷里的三個評委,就聽到了各種樂器的聲響。
先是貝斯,然後是鼓,接著是各種弦樂。
三人互相對視一眼,王湘輕笑一聲:「臨時抱佛腳的,有什麼用?」
「他這麼做是很有難度的。」米瑤分析道,「手邊沒電腦,每個音軌的節拍不會自動校正,只能靠自己的感覺,萬一拍子不準,那最後伴奏的效果,就會跟菜市場差不多。」
「手腳倒是挺快的,這首歌他之前肯定編過,熟能生巧罷了。」錢斌說道,「光弦樂就用了三組,胃口不小。」
「可是這麼複雜的伴奏,人聲是不是還壓得住呢?」米瑤問道。
「面對複雜的配樂,人聲要經過麥克風放大,最終才能凸顯出來。」王湘說道,「現在沒這個條件,在我們耳朵里,他只能用肉嗓子跟伴奏抗衡,要是人聲壓不住伴奏,那就弄巧成拙了。」
「可如果他調低了伴奏音量,來遷就自己的人聲,那編曲的聽感就會差很多。」米瑤說道,「這麼做的效果,可能還不如一把吉他。」
「我們三個親自過來考核他,他應該也感受到了壓力了吧。」錢斌搖頭說道,「所以才會這麼不理智,開始花樣作死了。」
陳文海默默聽著三個評委的話語,心情不由得跌落到了谷底。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這三個評委不愧是專業人士,說得頭頭是道。
周進還沒開始表演,就似乎已經被判了死刑。
看樣子,今晚自己忙得這一出,很可能會淪為一個笑話。
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一聽到這人是蘇落染的男朋友,滿腦子就只有收視率了。
現在冷靜下來想想,自己可能過於一廂情願。
他抬手看了看腕錶。
十一點二十二分。
已經沒有時間給這個年輕人準備了。
陳文海正要出門叫人,卻看到門帘子被掀了起來。
周進用手操控著輪椅,進了帳篷。
陳文海趕緊問道:「可以了嗎?」
「可以了。」周進點點頭。
「記住,你只有一次機會。」陳文海說道,「三個評委,要全票通過才行。」
「我看過海選規則。」周進點點頭,「大家都是這樣的,很公平。」
「好,最後三十秒準備。」陳文海給了攝像師一個眼色,快步走出鏡頭範圍。
……
海選的帳篷里,周進擁有了一個機會,將他腦海中的異世音樂,展現在這個世界上。
這首歌的伴奏部分,自己已經差不多搞定了,只剩下需要現場彈奏的鋼琴旋律。
而這首歌演唱部分,難度也非常高。
他知道自己不在最佳狀態。
躺一天了,沒開過嗓,也沒吃過東西。
再加上現在站不起來,只能坐著唱,氣息發力多少會受一些影響。
而自己只有這一次機會。
越是這種時候,越是要看平時的功底。
三十秒的準備時間,足夠了。
他在電鋼琴的底部摸索了一下,打開了摺疊支架的卡扣。
鋼製支架撐起來,把電鋼琴從膝蓋上拿走、落地,平放在自己眼前。
這張輪椅的高度,比出租屋的塑料椅低不少,所以他彎下腰,調整了一下支架,讓電鋼琴變得矮一些。
做完這一切,他直起身子,把手放在琴鍵上,對帳篷門口的陳文海點了點頭。
……
帳篷外,癱坐在地的陸揚,終於從地上站起來了。
其實他氣早就喘勻了,賴在地上一直不起來,就是不想跟進去看。
不敢看。
只是在外面聽裡面的動靜,陸揚都覺得心已經快跳到嗓子眼了。
他做了一個深呼吸,定了定神。
反正自己能幫的,也就這麼多了,接下來就只靠周進自己。
其實之前他就建議過,周進不如直接跟蘇落染一起,去參加「好聲音」。
作為一名歌手出道,然後再體現出自己的音樂製作能力,也是一樣的。
而且兩人一起參賽,就不用分開了。
可這小子偏偏不聽,非要跟蘇落染參加的節目錯開。
陸揚問過他原因,他不肯說。
後來兩人送蘇落染去參賽,作為司機的陸揚舊事重提,坐在副駕駛的周進還是沒回答。
反倒是坐在後面的蘇落染,告訴了陸揚答案:
「周進去參加好聲音,那我還怎麼拿第一名呀?」
……
就在這個時候,一段輕快的鋼琴旋律,在帳篷里響起。
四個小節的鋼琴旋律之後,鼓點和貝斯同時進來。
緊接著鋼琴變奏,又是四個小節。
光這個前奏,就讓陸揚眼前一亮。
隨後,周進開始入歌。
弱處理的主歌部分,清晰而又穩定:
「這一路上走走停停,隨著少年漂流的痕迹。
邁出車站的前一刻,竟有些猶豫。
……」
一聽這主歌,陸揚懸起來的心放下了一大半。
舒服,好聽。
不過,周進你小子的調,是不是定得太高了?
陸揚聽得出來,這歌的定調應該有#F。
這種定調,拿給女歌手唱還差不多,男歌手肯定是吃力的。
他知道周進心裡有數,而且他也確實具備高音能力。
可再好的嗓子也是肉長的,在這種情況下還把自己逼得這麼狠,很容易出現失誤。
緊要關頭破個音什麼的,那就完了。
陸揚心裡的這種擔憂,並沒有持續太久。
因為隨著歌曲的推進,優美的旋律、豐富的聽感、還有周進清澈如水的嗓音,讓他的心思逐漸沉浸其中:
「從前初識這世間,萬般流連,看著天邊似在眼前,也甘願赴湯蹈火去走它一遍。
如今走過這世間,萬般流連,翻過歲月不同側臉,措不及防闖入你的笑顏……」
這是一段預副歌,是副歌之前最後的蓄勢。
這段唱詞聽完,陸揚整個人不知不覺就繃緊了。
他有預感,就周進那不講理的嗓子,馬上要開始不講理了。
果然,副歌一起,高亢入雲的歌聲,在整個停車場空間里回蕩。
強大的音壓,完美的共鳴,如同一把刺破蒼穹的利劍:
「我曾難自拔於世界之大,也沉溺於其中夢話,不得真假,不做掙扎,不懼笑話。
我曾將青春翻湧成她,也曾指尖彈出盛夏,心之所動,且就隨緣去吧。」
連續的高音,無可挑剔的頭腔共鳴技術,咬字還清晰無比。
陸揚感覺就跟過電似的,全身雞皮疙瘩豎起,頭皮一陣陣發麻。
這跟音樂審美沒關係,純粹是生理反應。
……
五分鐘后,帳篷里的演唱,已經快結束了。
周進眼前,電鋼琴青灰色的面板上,貼著一塊被裁剪過的黑絨布。
這是蘇落染的側影。
蘇三歲在送他這架電鋼琴的時候,把一塊黑絨布蓋在自己的照片上,剪下側影輪廓,再鄭重其事貼了上去。
只是當時她拍這張照片的時候,頭髮剛剛過肩。
現在的她,已經快長發及腰了。
周進看著這個側影,唱出了這首歌的最後一句:
「以愛之名,你還願意嗎……」
歌手唱完最後一句,就算完成了表演。
可作為一個呈現完整音樂作品的音樂人,周進的表演還沒有結束。
他低著頭,繼續處理伴奏的尾聲部分。
這首《起風了》,是他呈現給這個世界的第一首異世歌曲。
儘管此時,他的情緒被這首歌深刻感染著。
他對蘇落染的情感,也隨著這首歌的演唱和演奏,在內心深處翻江倒海。
可他的手指,依然穩定地落在鍵盤上,直至最後一個音符。
這種克制,非常消耗體力。
經歷了骨折和昏迷,又一天沒吃東西,周進覺得自己全身的力氣,都隨著這首歌流淌出去了。
他身體緩緩往後一倒,癱在了輪椅上,抬頭看向對面的評委席。
身體是空虛的,心靈卻很滿足。
什麼都豁出去了,成敗在此一舉。
而三個評委,此刻卻很安靜。
帳篷門口站著的節目編導陳文海,很安靜。
攝像機背後站著的攝像大哥、蹲在角落的燈光師、坐在調音台背後的錄音師,都很安靜。
這種詭異的寂靜,彷彿將時間凝固了一樣。
明明很短暫,卻又覺得很漫長。
終於有一隻大手,從帳篷外猛地一下子掀開了門帘。
陸揚眼眶通紅,手指著癱坐在輪椅上的周進,大聲吼道:
「太他媽牛逼了!」
隨著這聲大吼,彷彿被凝固了的時間,終於恢復了正常流速。
最先醒過神來的,是節目組的編導之一,陳文海。
他說道:「三位老師你們點評啊!到底通過沒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