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夢與實
「親愛的林舊，你有罪。」
對面的人面帶優雅而詭異的微笑，看著那把插進自己心臟的劍，隨後化為塵土融入大地，剩下那個渾身發冷，被稱作林舊的男人，握著早已失去溫度的劍，茫然地看著空無一物的土地。在那一刻，他忘記了自己是誰，忘記了自己為何來此地。
「砰砰砰。」
在空曠的草地上響起了一陣敲門聲，讓林舊回了一下神，他轉頭看看周圍，除了一望無際的綠草之外，連人煙都沒有，更不要說如此突兀的敲門聲，但林舊似乎並不感到疑惑，或者說，他現在連怎麼疑惑都忘記了。
「砰砰砰。」
違和的敲門聲再一次響起，似乎是在自己身後，林舊機械般的轉過身，卻彷彿瞬間墜入了深淵，狂風在耳邊呼呼的咆哮，直至落入崖底，冰涼而光滑的觸感讓人感覺到有些許的不真實，隨即，一個柔軟的東西砸到了自己身上。
林舊掀開隨自己滾下床的被子，坐在自家的地板上，看著周圍熟悉的布設。
「又是這個夢……」揉了揉有些發疼的腦袋，林舊掙扎地爬起身來，這已經是自己第五次做這個奇怪的夢了，在夢中他是手握可焚山煮海之劍，向草菅人命的神明奮起反抗的世界英雄，經歷相同的人生，結識一樣的夥伴，連什麼時候家毀人亡，什麼時候世界末日都絲毫不差，然而，每一次成功弒神之時，那個該死的傢伙都會說一樣的話。
「什麼東西……」林舊嘴裡咕噥著，把半截落地的被子扔上床，為自己那尚未磨滅的中二之魂不禁苦笑，「早晚也得找個心理醫生看看。」
「砰砰砰。」
「這個是真的啊。」把地上的衣服胡亂地套在自己身上，林舊聽到了自家的敲門聲，「就來就來！」趿拉上開膠的藍色塑料拖鞋，三步並做兩步跑到破舊的防盜門前，從模糊的貓眼上看到了一張不耐的熟悉面孔，林舊趕忙拉開門，小心笑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剛睡醒。」
「你除了睡覺還會幹什麼？日上三竿了，太陽都快曬屁股了，放個假什麼都不幹，除了睡覺就是擺弄你那破手機，虧得昨晚說頭疼，我看就是玩手機玩的，還得我大早上給你去買葯……」進來的是林舊的姨媽，約摸四十多歲，自三年前林舊的父母離奇失蹤之後，姨媽便主動攬過了供養他上大學的責任，眾人，包括一些所謂的親戚，都說她算是閑的，自己家還顧不過來呢，幹嘛要管這個根本撈不著油水的窮小子。
「這個是剛買的葯，一天兩次，飯後再吃……」嘮叨著，姨媽把葯放到了桌子上，看著林舊，伸手把他襯衫上的褶皺抹平，「多大個人了，衣服還穿成這個樣子。」
「嘿嘿……」林舊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姨媽，你怎麼知道我頭疼要吃這種葯的？」
「你那毛病跟你爸一樣，他當初就是吃的這個……」似乎突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姨媽急忙調轉話頭，「中午想吃什麼？我買了那麼大一條魚，還有特別好的芹菜，還是那老闆是咱老鄉才便宜賣的，還有這個，是……」
林舊一邊聽著，不時還點點頭，一邊問道：「姐姐是今天回來嗎？」
「啊對，剛才給我發消息說馬上就到，正好吃午飯呢。」姨媽像是鬆了口氣，「去把菜給擇了吧。」
「誒。」接過沉甸甸的塑料袋，林舊走到垃圾桶旁把菜取出來，取下上邊的塑料繩，開始仔細尋找黃葉和爛葉。
空氣靜默的像一塊脆弱的玻璃。
但林舊心中卻不像空氣那麼沉靜。
三年過去了，那個因為父母失蹤而驚慌失措，甚至想要出外尋找的無知少年，漸漸變得有些認命了。不知道人在哪兒，也不知道情況，林舊逐漸明白了自己除了無知之外的特點：無能。時間沖刷了稚氣，也洗掉了熱血和雄心。這三年，林舊只能用「他們離開了，再也不會回來了」來告訴自己認清現實，畢竟活人在流淚之後，依然要投身於可愛而罪惡的生活之中，繼續在笑與淚之中掙扎地活下去，所謂的「心理創傷」，會隨著時間慢慢抹平，只有在獨自舔舐傷口的時候，才會感覺到一絲痛意。
但那都是林舊自己的事，自從莫名其妙變成孤兒之後，關於自己的父母，似乎就變成了諱莫如深的話題，無論是曾經玩的很好的近鄰，還是八竿子打不著一點關係的遠親，都漸漸避開了林舊那破敗的家，對林舊更是避之不及，一塊奇怪而可笑的禁區在眾人的「默契」下悄然成形，這讓林舊感到十分困惑，這些人的舉動，與其說是為了「避免刺激自己」這種美麗而脆弱的託詞，更像是難以言表的避諱，他們並不擔心林舊，如果可以的話更不介意落井下石。他們在害怕，對某種未知之事感到恐懼。
害怕什麼？兩個失蹤三年杳無音信，老實到骨頭裡的中年夫婦，還是一個剛上大學，手無縛雞之力的窮小子？林舊不禁搖頭，為自己這種推導結果感到好笑。自己已經很久沒回到過原來的房子了，那些前恭后倨的面孔，也早就模糊了大半，這些註定再不會出現在自己的人生中的身影，記著也不過是徒增煩惱，但有時還是會情不自禁地思考，直到推出一個可笑的結論，這種不切實際的，甚至帶有一點復仇主義的幻想都是怎麼擠進自己腦袋裡的，對生活都早已認命的自己，難道就不能有更平庸一點的思想嗎。
「我回來啦！」想的過於出神，林舊連鑰匙開門的聲音都沒察覺，門就「砰」的一聲被打開，伴隨著清脆而歡快的聲音。一個漂亮的女孩風風火火地衝進了屋內。
「姐。」林舊捧著擇完的菜打招呼。
「哎呀，我們的小林舊都會擇菜了，真是長大了。」女孩踮起腳來，親昵地摸摸林舊的頭，開著玩笑。
「小靜回來了？這一走就是一年……」姨媽從廚房裡走出，一邊用圍裙擦手一邊絮叨著，仔細端詳著女兒的臉，「看看，又瘦了。」
「哪有，我過的好著呢，明明都變胖了，」女孩擠著自己的臉蛋，笑著抗議，「不信你問小林舊。」
「誒？」林舊沒想到這個問題會拋到自己頭上，頂著姐姐暗中遞過來的兇惡的眼神，又看著那清瘦的臉頰，只得硬著頭皮說瞎話，「姐姐……確實胖了一點……」
說瞎話會被雷劈的，但如此勉強而辛酸的瞎話，老天應該會網開一面吧？
「真乖，姐沒白疼你。」女孩笑眯眯的樣子，哪有半點剛才兇惡的痕迹，「幫姐把行李搬到房間，姐給你帶禮物回來了。」
「但願別再是一堆臟衣服。」林舊拉起沉重的皮箱，咕噥著。
「嗯？」
「沒有沒有沒有，我是說……姐姐萬歲！」
「果然，一點都不出所料。」房間里，林舊蹲在地上，苦著臉看那堆沾滿泥土的衣服，為自己即將到來的洗衣生活感到一絲絕望。
「那個不是禮物啦。」牧子靜毫無形象地攤在卧室的沙發上，懶洋洋地說，「不對，應該說不全是。」
「還有？」因為怕泥土堵塞家中十幾年前的洗衣機，牧子靜的這種衣服基本都是靠手洗的，姨媽工作辛苦，牧子靜又舟車勞頓，像這種活總歸要落到林舊頭上的。還記得上次，整整兩個皮箱的衣服，搓到最後林舊感覺自己已經沒有靈魂了，倒是手裡的衣服越來越像個理不清的活物。
「嘖，你姐我像是那種人嗎，」牧子靜從沙發上直起身子，瞪了他一眼，「我是有個消息要告訴你。」
不像嗎？我覺得很像。
「什麼消息啊？」林舊興緻缺缺，滿腦子都是怎麼擺弄眼前的這堆衣服，在他眼中，這可是現今最重要的事了。
一反常態地，牧子靜有些猶豫，儘管做了一路的心理準備，但到了他面前，還是不知道應該怎麼告訴他。
許久沒有聽到回答，林舊有些疑惑，抬起頭來，「怎麼了？」
牧子靜咬了咬牙，反正都是要告訴他的，與其拐彎抹角，還不如直截了當。
「我們……找到了蹤跡，你父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