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命定
「等會兒……」一時接受不了這麼多信息的林舊擺了擺頭,「說這麼多,你還是沒告訴我『我』的作用啊。」
「這就要說到弗麗嘉了。」阿爾多蕾指了指一直在一旁默不作聲的她,「在你看來,我們是什麼關係?」
「母女。」
「不可以再年輕一點嗎?」
「不可以。」開玩笑,你個千年前的妖怪說什麼呢。
「……」阿爾多蕾忍住想揍他的衝動,「隨便你怎麼理解吧。」
「先前我也說過,你所逃出的實驗室本質上是為了製造出可適應坍縮晶體的基因而存在的,當然他們最後也失敗了,否則不會葬身於區區一場大火中。」
「在很久以前的我的時代,因為一些緣故,迫切需要一些特殊基因的人類,所以也發生了和你差不多的事,我就是那場實驗的倖存者之一。」
「那你……」林舊睜大了眼睛。
「是啊,有沒有很意外,我和你一樣,也是個實驗室里的『偽人類』。」歌者苦笑了一聲,「而藉助我的基因出現的這孩子,因為一些奇妙的變異,擁有唯一可以完美適應坍縮晶體的稀有基因,而這,也是我找到你的重要原因。」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更不要說那塊玉璧被更高的人所看重。」
林舊看著弗麗嘉,此時後者臉色如常,一副毫不驚訝的樣子。顯然這些東西她早已知道。
「不……就算你這麼說,我也不理解我的作用在哪裡啊?」
「我希望你可以保護她,在觀眾找到她的時候。」
「啊?」林舊後退了一步,「你真看得起我。」
「你的體質其實很特殊,雖說那的確是場失敗的實驗,但也把你的基因改造的異於常人。」
「……我自己毫無感覺。」如果說每次都被精準裁員也是一種天賦的話,那他的確異於常人。
「放平常當然看不出來,需要特定的方法。」阿爾多蕾說道,「我會教你。」
看著林舊躊躇的樣子,阿爾多蕾補充道:「這很重要,不只是對此事,還有取回你的記憶,你應該知道我們面對的是什麼。」
是那個繼承前文明科技水平,於此世毫不動搖屹立了九百三十年的觀眾,是那個隨意操縱社會進程,將歷史大勢都牢牢捏在手中的恐怖組織,與它們敵對,就相當於敵對了全世界,沒人會因為你那可憐的過往而施以同情,更不會因為你那振臂高呼而加入反叛。
在未到最難以忍受之時,患得患失的群體更傾向於護住自己那穩定的飯碗。
「好。」林舊終於下定了決心,不只是為了保護弗麗嘉,如果觀眾真的氣勢洶洶而來,自己這個逃亡者也逃不過去,一個經受實驗卻依然苟活的個體,即使是失敗品,也絕不會失去被研究的價值。
「那就這麼說定了,」阿爾多蕾長舒了一口氣,這比她想象中要難不少。
「對了,你昨天夢到什麼了吧?」看著林舊作勢欲走,她又出聲叫住了。
「……」
「事先聲明,我真不知道你到底做了什麼夢。」阿爾多蕾看林舊眼神不善,連忙說道,「不過以前的還是知道的。」
沒有顧及她之前偷窺自己夢境的話,林舊敏感地捕捉到了盲點:「你是說,只有昨天的夢看不到?」
「是的,雖然我並不經常窺伺,但每次總還沒有難度的,而且你的夢來來回回就那幾個,不是坐在河邊發獃就是站在河裡發獃。」
「有什麼寓意嗎?」
「有是有的……在我幾次觀察可以看出,那條河算是記憶的具象化,連接著你的過去,現在,未來。對於一般人來說,過去和現在都是清楚可見的,而未來則表現為多條岔路,多種可能,至於你的嘛……」
「你沒有過去的記憶,自然是模糊一片的,這點還好說,但有意思的點有兩個,」阿爾多蕾搖著手指,「一是象徵著未來的畫面並不是岔路,而是迷霧,這代表你的未來更加難走;二是在昨天的夢裡,當未來的霧汽有所驅散的時候,過去的霧也在消失。」
「你是說,這代表著揭開過去的辦法,在未來?」
「不錯,但不全。不知道你又沒有注意到,在未來之霧消失之時,所呈現的河道只有一條,換句話說,想要揭開過去的話,你只有一個未來,你的命運已經被鎖定了。」
「同時,我剛打算見你,霧就開始散,所以可以合理推斷未來之霧部分消散的原因,就是走在了正確的現在,只有這種現在,才能引向那唯一的未來。」
「有點占卜的感覺,懷疑做沒做對的時候只要去做個夢,看看霧消沒消散就好了。」
「是有點,」阿爾多蕾也不禁笑了一聲,隨即嚴肅道,「你昨晚到底做的什麼夢?別說像以前那樣仔細觀察,我連進入都難以做到。」
林舊略作思索,隨即便將夢的內容如實說出。
「安詳的……惡魔?」聽完林舊的描述,阿爾多蕾沉吟著,做了一個雙手交叉於胸前的動作,「是這樣嗎?」
「對,就是這樣。」
「嗯……在我的那個時代,這個姿勢常見於棺槨中的屍體,比如說一種叫木乃伊的東西,」看林舊有些疑惑,她解釋著,「是那時候古代一個地區統治者的陵寢中常見的保存遺體的方式,在大眾印象里大多是這個姿勢。」
「不過……」阿爾多蕾又說,「按照你的描述,那惡魔又屬於另一個教派中的經典形象,還有倒置的十字架……這也太四不像了吧。」
「有什麼含義嗎?」
「沒有,唯一能夠說明的是,那幅場景至少是依照前文明描述搭建的,或者說就是前文明人也說不定。」現文明雖然也有一些宗教,但那些既沒有前文明流傳的痕迹,也從來沒在權力鬥爭里攪起過什麼風浪,甚至都有可能不過只是暗中被官方扶持,用來修正思想的工具罷了。
「但也並非一無所獲,還是有好消息的。按照正常邏輯,像你這樣的現文明人根本不可能見過這些東西,所以自我幻想的可能排除掉,」阿爾多蕾思考著,「可以合理推測,那屬於你丟失記憶的一部分,或許在那個實驗室里你見過類似的場景。」
「我是不了解那些,但聽你的語氣,那幾個東西結合應該很奇怪吧,不可以藉由『結合』這個要素分析一下搭建者的意圖嗎?」
「我也想過,但未必有效。記憶這東西本就混雜難辨,尤其是你的更是亂如麻絮。很難確定那個惡魔形象是本就長那樣,還是你以前看過惡魔,看過木乃伊,看過倒十字架,只是混亂的記憶把它們結合到了一塊。」
「但前者的可能性也不可忽視,只是我暫時沒想到這四不像的象徵意義。」
阿爾多蕾站起身,說道:「我要說的就這些了,你還有什麼問題嗎?不保證回答喲。」
「有,」林舊也跟著站起來,「你打算什麼時候教我?」
「真是沒頭沒腦的問題,你想的話,就現在。」
「不上課嗎?」
阿爾多蕾轉過頭,像看傻子一樣看著林舊:「我說,都現在了,你還覺得我是讓你來當家庭教師的?」
「當你的學徒吧。」說完,阿爾多蕾轉身走向後院。
「呃……」林舊看向還在桌邊安靜坐著的弗麗嘉,在剛才的對話中,她一直安靜的旁聽,但她絕非一無所知。
「你早就知道這些了嗎?」
「嗯……知道一些,也不全啦,」弗麗嘉歪著腦袋,「比如說,我真以為你是來當老師的。」
「你的水平又何須別人教,難道沒有過疑問嗎?」
「沒有,阿爾多蕾做什麼,都一定有她的道理,只要跟著做,就一定沒問題。」
「你還真相信她……」
「你不相信嗎?」
「我?我也在信吧,」林舊扶著桌子,「其實就算她不說,我也隱隱感覺到夢裡那條河含義。既然未來無可改變,命運已經鎖定,只能順流而下了,而且還能順帶找回記憶,何樂而不為呢?」
「為什麼不做一些意料之外的事呢?你不覺得自己在被命運操縱嗎?」
「每個人都在被命運操縱,不只是我。對於其他人而言,未來是錯綜複雜的,這意味著每做一次選擇,每下一個決定,都會將他們導向不同的未來,而這,全都屬於命運。」
「有人屈服於命運,有人不甘於命運,但無論哪種都不過是向著不同的未來前進罷了。難道說沉淪,或者挑戰,就不屬於其命運的一部分嗎?」
「命運的包含性過於強,讓人無論怎麼動都跳脫不出那種種可能性中。至於我,」林舊自嘲一聲,「我的未來只有一個,我的命運也只有一個,怕是想死都不成。」
弗麗嘉沉默了。
「抱歉,瞎說了一氣,你別當真,那些不過是我以前的胡思亂想罷了。」看著她這幅樣子,林舊連忙說道,「我先走了。」
說罷,飛也似地逃離此處,只留下弗麗嘉一人在桌邊。
「這就是,命定嗎?」她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