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有許多條路
從張若彥那個小院出來，陳曉欣拒絕了他讓工作人員送自己去拿車的提議。
並非因他那句話是對小狗說的：「狗仔啊，你說要不要去那個網紅餐廳看一看呢？你要想去看，我讓司機送你過去，不過你要小心，某些人蹭車。」
這種互相傷害，對她或他來講，都是屬於玩爛的梗了。
她完全可以對著小狗指桑罵槐，把他罵到頭頂流血腳底流膿。
沒讓他送，是因為她確實是有些內疚了。
不在於他給自己爭取的條件有多優越，而在於從小到大的發小，他向自己求助的情況下，自己表面上在耍脾氣，事實上是拒絕了他的請求。
是的，她不願意，儘管待遇其實她非常滿意。
這種壓根沒有績效考慮的薪酬，別說八十，四十，她都很滿足。
更通俗點，可以用一個很有年代感的詞，來解釋這個收入，就是無責任底薪。
她走在通向網紅餐廳的路上，汗水淌過青春的臉，陳曉欣從來就不是一個妄人：只要能拿到一年四十萬的無責任底薪，真的她就非常高興了。
但她不願，是因為她不覺得，自己需要如一根蔓藤般，去依附大樹而活著。
如果進了這公司，那麼不論內心怎麼自證，毫無疑問，她在公司的立場就必須跟張若彥捆綁在一起，她不認為張若彥是她的大樹，或者她需要大樹。
「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她在郊外小路的漫步，下意識地呤誦出這句千古流傳的詩來，也許是巧合，它的名字便喚作《夏日絕句》，她從小就很喜歡易安居士的詞，但不知道為什麼，她特別喜歡這首絕句，甚至比「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更讓她著迷。
不知不覺，她走到了這家網紅餐廳，一身的汗水，讓她生出走進去吹吹冷氣的念頭。
而一進去，走過那些小湖和假山，看見水族箱，她突然間就明白，這家餐廳為什麼能成為網紅餐廳了。
因為它足夠便宜。
不單便宜，而且因為地價的關係，在CBD的高級餐廳絕對看不到的小湖、假山之類的景觀、寬敞的包廂，在這裡一一得以滿足。走進這裡，冷氣一吹，看著四周的景觀，還有海鮮的標價，或者就用粵語的一個字來表示，最為恰當不過：「抵！」
在驅車離開這家網紅餐廳的時候，她一直在思考，到底網紅餐廳的路，是正確的？還是張若彥高級會所私房菜的方向，才是合適的？
她不知道。
而在這時電話響了起來，這讓她很有些手忙腳亂，最後靠邊停車之後，才通過車載藍牙接響了電話，還沒開口，就聽見母親黃櫻尖銳的聲音：「死人狐狸精，一天到晚好吃懶做啊！真是家門不幸……」
「救命啊！妹頭！」是她大哥打來的電話，用她嫂子的手機，因為如果用他的手機，往往她會直掛掉，「老母又開始啦，阿晴都沒得罪她任何事，好好的，她去打麻將回來，坐下來換鞋，然後陽台洗衣機洗完衣服，提示聲一響，她突然就發作啊！」
她大哥甚至都帶著哭腔了。
「你將電話給阿娘，我跟她說。」陳曉欣嘆了一口氣，其實她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所有的事情，它都必然有原因的，特別是對於一個優秀的運營總監來說，她是絕對不會相信，有無緣無故的情緒或成敗——只是可能無法分析、反推出來，所以推給突發事件或大環境罷了，但至少母親的情緒，她很清楚問題的癥結。
「娘，別念了，我說，別念了，我熱氣啊，我不要喝涼茶了，你弄點涼粉還是龜苓膏吧，好嗎？還有啊，娘，執照轉了我的名字，要將餐館搞起來，你說你和老豆，你們這年紀，指望不上了吧？廢柴，你拋開他是你兒子，仔細想想，指望不上了吧？那家裡還有誰？就大嫂了，我指望著她後續幫我……你別管她能幹啥！她就看頭看尾，別讓員工往菜里吐口水都行，這種自家人才信得過，對不對？你別天天念她，好嗎？好啦好啦，我開車呢，先這樣。」
把電話掛了，陳曉欣算是鬆了一口氣。
母親近來的情緒不正常，她本就是情緒管理很差的人，加上面對著家庭變故的慌張，然後在進行情緒發泄罷了——因為餐館沒有了，黃櫻覺得身上每一分錢都是死錢，越花越少，越想越焦慮，她又不敢說出心裡的恐慌，所以就沖著家人，胡亂找籍口發泄。
正當陳曉欣向左打了轉向燈，然後準備入「D」檔起步，電話又響了起來，嚇了她一跳，轟了一腳油門，還好沒有掛上檔，仔細一看，仍是大嫂的電話，這次卻是大嫂的聲音：「欣欣，多謝。」
「阿娘近來身體不是太好，情緒也不好，阿嫂你不要跟她計較。「陳曉欣也只能這麼勸大嫂。
不過大嫂明顯也是忍耐到了某個極限：「我也知道，但是欣欣，我也是人啊，我也有情緒，我打算，明天去我媽家住一段日子吧。你哥說他要跟我一塊去。「
陳曉欣一聽，嚇得拿起杯架上的可樂灌了一口，緩了緩才開口：「這樣不妥吧？阿嫂，我可不可以勸你兩句呢？就兩句。」
大哥大嫂在自己家啃老也罷了，去岳父家也啃老？這也太荒唐了吧？
並且她很清楚哥哥陳曉軒，他很會哄老人，岳父岳母那邊，他過去真的能把她們家的老人全哄到開開心心。而大嫂的娘家，還有一個弟弟，在銀行當夜班經理，自食其力；大嫂的父母是公務員，她的祖父母就住在隔壁，是事業編製退休的，退休工資不低；家裡三個老人都讓大哥陳曉軒哄好了的情況下，她娘家，真不差大嫂大哥這兩碗飯。
但是，這一對，難道這輩子，真的就以輪流啃老為生？
要外人那陳曉欣也不多嘴，可自家的兄嫂，她還是要真勸兩句，就兩句。
「欣欣你說吧，咱們，不要這麼客氣吧？」劉宛晴聽著笑了起來。
陳曉欣打了一個嗝，玻璃瓶的冰可樂，氣就是特別足：「阿嫂，你有沒想過，重返職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