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12月23日(二)
歷史給我們留下了什麼
這天早上傅銘宇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找到sk營地的管理者。我認為,無論在任何時候,安全才是最重要的。最安全的環境應該是卧床,如果躺在床上睡覺都時刻小心別掉下去摔傷。簡直不成了笑話。我們工人勞累了一天,夢裡從上床掉了下來,造成人身傷害連帶工程損失由誰來負?既然租賃了你們的房屋,就得保證我們有一個安穩的休息環境。對於中國這個個子中等面色略帶紅潤的中國北星項目經理的指責,sk營地的管理者一時語塞無言以對。
要不把床分解開,不過這可是從沒有過的先例。sk營地住宿的中國人都把像火車卧鋪車廂的上下床拆解開睡在下鋪。除了傅銘宇理由充分,再有從營地建設以來這是一夥最守規矩的房客,得到營地管理者的允許,工人上班前三下五除二心暢的解決了住宿的問題。不言自明誰都知道這件事是由吳愛民引起的。
反正客少人希,你們邊說著話慢慢的吃喝,需要什麼吱聲。飯館老闆不願意冷場,熱情的招待著吳愛民跟楊亞寧。
楊亞寧專為自己而來,倒不如把埋在心裡的話盡吐為快,兩人雖相識未久,且有傾蓋如故的感覺。吳愛民像遇到知心一樣心裡想到哪說到哪。
第一天晚上下班的時候,蘇方達給我帶回了飯,還說傅經理知道我的事讓他帶話對我問候。把一天乾的活像小學生交作業一樣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我知道他是不願意讓我輕易放棄的。事實又怎麼可能輕易放棄呢。
一抹微雲,遮擋著似圓又缺的明月。sk周圍荒野里的蚊子似乎不在乎是不是深夜,月亮是不是明亮,只要沒有風,不能阻擋它們震動的翅膀就一個勁地往人的身上撲。
這晚上的蚊子真多。蘇方達說。
阿達,你回去睡覺吧。明天還要上班,上班接著給我請假。讓我一個人在這裡坐坐吧。
回去也睡不著,說實話,沒有你咱們的活幹得很吃力。
坐在樓梯的上面的台階上,我胳膊支在彎曲的膝蓋上,兩手托著頭,臉埋在掌心上。喃喃地跟蘇方達說。
『其實我從莉娜嘴裡知道實情的時候,心裡早就應該想到了,每天晚上跟厚坤通話她說我父親的身體好好的時候就知道她是在騙我的,像他那麼嚴重的病情怎麼會說好就好起來了?特別是那天她為了騙我說,爸爸的身體今天比哪天都好,還多吃了一個饅頭,我真傻,我真蠢,真的以為我父親的飯量大增了呢,誰知道那天是我父親去世的日子,說是厚坤在瞞著我,實際上她是在暗暗地告訴我,我的父親走了,那個饅頭不是面做的,是土做的。我之所以沒往那方面去想,害怕在這個世界上失去父親,才自己騙了自己,才把厚坤跟我說的謊言當做真的。
嫂子真是了不起,發生了這麼大的事,一個男人在家都不知道咋樣來處理,更何況她還是一個女人。你可不能再責怪她騙了你。蘇方達說這話的時候,我在想,
怎麼會怪她呢?我感激還感激不過來呢,如果沒有她,像我父親得的那種病,說不定早幾年前就不在了。
我第一天坐在開往工程場地的大巴車上,心裡還在想著我父親跟我說的話。
『小民,你是知道的,小民是我的乳名。你就放心的出去幹活吧,我這病是老毛病了,一到天冷的時候就犯得厲害,等過了冬天開了春就見好了。這樣不知折騰幾年了,我早就習慣了,不拿當回事了。一條命咋就能因為這點病說沒就沒呢。
莉娜一天天的長大了,上幼兒園,讀小學,升初中,念高中,考大學,這年頭沒點兒好錢哪能把孩子供得下來?咱們老吳家八輩子也沒出過一個有出息的讀書人,我看好了莉娜,鬼精靈的,是塊念書的料,哪怕是砸鍋賣鐵也要把莉娜供出去。多虧了有了這次賺錢的好機會,可不能錯過了。
你說是這個理吧?厚坤。』
說到這,吳愛民停了一下,眼睛望著窗外衣著半袖短裙熙來攘往的人流。他知道,父親終究不是啥致命的大病,好好地調理是再能活些年的,只是再也不能下地幹活了,掙不來衣食了,成了孩子的累贅,也就不拿病當回事了,倒是遇到兒媳少有的孝順。吳愛民回過頭接著說,
我父親得的是肺氣腫,那裡人管這種病也叫癆病。有幾年了,冬天剛到,天還沒有徹底的冷起來,身體就明顯不好了,這一年比每年冬天都犯得早,也犯得厲害,不停的咳嗽,痰裡面還帶著點血。吳愛民在跟楊亞寧述說自己家事的時候,其中的一段隱衷並沒有說出來,也許他沒想到過。
吳貴成也明白自己活不了多久了,自己的這條爛命已經把兒子兒媳拖累得夠嗆,他早就不拿死當回事,甚至希望早一天的死去也好讓兒子和兒媳放開手腳過日子。這種以犧牲肉體寄希望於家人的未來,這種愛的恩德絕不是一個窮字能說的清的。
媽媽,爺爺咳出的痰紅紅的,害怕別人看見自己偷偷地埋了起來。吳貴成沒想到孫女莉娜已經長大了,他竟忽略了背著她了。就像以前兒媳給他偷偷的做些好吃的,總是背著莉娜,吳貴成可捨不得一個人吃獨食,又悄悄的藏了起來,等到兒子兒媳出去幹活的時候又拿出來讓孫女偷偷的吃了。這是他跟孫女之間的秘密,他叮囑莉娜千萬不要讓她的爸媽知道,爸媽知道她偷吃了爺爺的東西會生氣罵莉娜的,弄不好挨兩巴掌也是說不準的事兒。
厚坤,不能再給我做獨食了,莉娜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正需要營養的時候,可不能虧待了孩子。以後你們也不要跟我在一個屋裡吃飯了,癆病是會傳染的,我可不希望家裡再有一個人得病。
孫女把他咳血的事兒告訴了她的爸爸媽媽。
我看爹的病比每年都厲害,說不定過不去這個冬天的。范厚坤跟吳愛民背地后叨咕。
我也看出來了,只是沒說出來。還是不出去了。如果我把這個決定換一種方式說出來,老人也許會相信的,沒想到我直說引起了他很大的火氣。你該幹啥就幹啥去,放著賺錢的機會不去,留在家裡守著我是啥意思?是盼著我早點死嗎?嫌我活著成了你們的累贅了嗎?聽到了兒子因為自己病的緣故放棄了出去的機會,老人可不幹了。
爹,你這是咋說呢?你明明知道我和厚坤打心底里盼著你好好的活著。
老人心裡明鏡似的,但不這樣說哪裡說得動兒子。我實話告訴你吧,我且活著呢,一年半載是死不了的,就是死也得等著你回來再死。這次你要是不去,我還不如現在就死了好呢,等你把我發送了,就可以安心的出去賺錢了。
老人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我還怎麼說,我還能怎麼辦?錢在老人眼裡比自己的病還重要!也比自己的命還重要!當我問到老人離開留下啥話的時候,更加深深的刺痛了我的心。
爹,你醒一醒,把葯吃下去,吃下去就會好起來的。這個聲音似乎穿透了一層層的迷霧,儘管本是連貫的一句話,似乎被一層層的迷霧阻隔的斷斷續續,又好像是經過了很久的時間才傳了過去。終於聽到了是自己的親人在對他說話。
厚坤別再費事了我已經不行了其實我早就準備好死了只是我實在捨不得這個給我幸福的世界留戀我可愛的孩子們如果不是你們我早就死去了。
我死去的消息不要告訴愛民讓他在那邊好好的干吧為了這個家庭的幸福也是為了讓我死去的時候得到安心我活著的時候沒有給你們帶來幸福卻要在你們給我帶來的幸福里死去因為你們讓我感覺到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我死去的時候還要給你帶來麻煩我真的感激你在我的枕頭下面有九千三百四十三塊兩毛錢這些錢是我這些年靠撿一個瓶子一個紙殼攢下來的就想等哪天死去的時候不再給你們增加太多的經濟負擔我活著的時候沒給左鄰右舍帶來什麼方便死去的時候也不要打擾人家我知道你一個女人太難了我想好了找你娘家爹范德昌讓他幫忙給我買一身乾淨的衣服穿上再給我買一副薄薄的棺材埋了告訴他我永遠都感謝他
老人的一生就這樣畫上了句號。埋回了生養過他的黃土山坡,他原本是那裡耕田種地的人,因家裡的女人不安於耕種的寂寞,離家出走了,留下孩子一個勁的哭著喊著要媽媽。那時種地又不是一個人能幹得了的事,分田單幹著實使很多人嘬了癟子,一個人扶犁杖,一個人點種,一個人施肥,一個人打托子。一個男人帶著孩子,下過雨眼看好好的墒情竟白白的錯過了。雖非有千年陶潛留下詩句夏日長抱飢,寒夜無被眠般的貧窮,依然難以逃脫新時代種地人的艱難!非人人都是這樣,但是人少種不了,人多又沒收入,每一個種地人都知道,每一粒糧食來之都堪比金貴,實際又賣不了幾個錢。如果埋入黃土的老人地下有知,現代農業早已用機械替代繁重的勞力,一定悔恨自己過早的走過了世上。
在吳愛民的述說中,楊亞寧一臉的凝重,酒也忘了喝,喝下去的酒絲毫沒能使神經得到麻醉,頭腦反倒越加清醒。吳愛民是對貧窮的訴苦嗎?絕不是,父親為沒有給兒子帶來幸福留下財富而愧疚,兒子因為父親歷盡苦難到老不能盡孝而自責。更多的跟自己一樣的生活在最底層的與富裕無緣的男人,在家即是兒子也是父親,都老實本分但活得並不輕鬆,渾身沾滿灰土,衣帽浸透汗漬。說出來每個人身上都有一大把的心酸。祈求有一個幸福圓滿的家,有一個愛孩子的父親,愛丈夫的妻子。埋頭苦幹依然活得捉襟見肘,不得不敲著腦殼向靈魂討要個說法,貧窮真的有那麼可怕嗎?以前的時候,人們是怎樣的貧窮,生活並沒有因為貧窮缺少快樂和諧和圓滿。因為文化不高而飽受歧視嗎?以前的時候,連識文斷字都為世人尊重崇尚,人們並沒有因為見識匱乏而缺少善良純真和關愛。社會進步是進步了,但很多寶貴的帶有原始本真的東西遭到了無情的碾壓和拋棄。讓人們感到震驚的並非與此,把貧窮跟卑微聯繫在一起,富裕變成高貴的標榜,貧窮跟富裕又成了婚姻和家庭衡量的標準。
同一個世界,同一片陽光,不同的付出,不同的收益,貧富差距的拉大,富人鄙視窮人,窮人仇怨富人。使太多人扭曲了道德本性,視婚姻如買賣,毫無愧色明碼標價出賣自己的靈魂和肉體,艱苦創業患難與共原本是讓人尊崇的恩愛典範,卻成了男人無能的詬病。使女人做一個賢妻良母的首要條件是有充足的物質保障,對於貧窮的男人似乎連談愛情的資格都沒有。像吳愛民這樣在貧窮的泥淖里掙扎,怎麼會遇到給他帶來婚姻家庭幸福賢能的女人,如果再把財富美麗賢惠聰明諸多優點點綴到這個女人身上,那將是跟現實婚姻不靠譜的夢中奇想。新婚女婿挑剔岳父母給女兒陪嫁多少的故事,只有在女多男少的外國小說里才能出現。作為男人,雖說吳愛民陷於父親去世的悲痛里,不耽誤楊亞寧羨慕嫉妒他有一個幸福的家,有一個愛他的父親,有一個愛他的女人和女兒,男人付出再大的辛苦唯求得到的是愛的慰藉。於連不過是一個窮木匠的兒子,卻受到貴族小姐瑪蒂爾德的情愛,難道中國男人不能為愛情付出一切嗎?事實上中國男人除了為愛情付出了一切,為女人做任何都心甘情願,唯求得到愛情的真誠真心的回報。東方女性活得遠比想象更加現實,對物質財富的崇尚超出對精神的追求。
吳愛民不服輸的性格雖說生活並不富裕,但絕不卑微,比別人更有追求,更有幹勁,正是這類人在勤勤懇懇踏踏實實的苦幹,依靠自己毫無其他可想的能力在努力賺錢。富人往往因為物質的富足迷失了精神的追求,甚至不乏其例做出放蕩卑鄙令人匪夷所思的事。
楊亞寧比吳愛民大出很多歲,他的兒子都要已經到了該成家的年齡了,按說年輕人的愛情婚姻本不會引起他的好奇,不知是出於羨慕還是嫉妒,總想知道這到底是怎樣的帶有傳奇性的愛情故事。一個老男人人老心不老去探聽別人的愛情的故事,總有些不好意思,放棄又覺得恰逢美食聞其香而不進其口實屬憾事。於是想出一個折中的說法隱去自己的好奇,你的感情故事,說出來沒準會成為成為年輕人擇妻的良好教材。疏卻不知,世界黑壓壓滿是人頭,每個人的愛情竟沒有是完全是偶合的。
吳愛民沒在家的時候父親逝去了,父親生前的每一句話在妻子斷斷續續的哭訴中猶如父親死去時沒有多大力氣說出一樣。吳愛民聽到父親說死去時感到了幸福,或者說在幸福中死去,他的心裡不再那麼悲傷了。一個人感到自己很幸福,或者在幸福中死去,還有什麼可奢求的,他的親人還有什麼可自責的。讓世間人們感到多麼可笑的事情,很多的人為了追求幸福想盡一切的辦法在金錢上下功夫,以為只要有了錢想要什麼就有什麼,那就是幸福。當他真的有很多錢的時候,甚至真的實現想要什麼就有什麼的時候,卻唯獨缺失了幸福。幸福在老遠的地方嘲笑他是一個金錢的奴隸,因為幸福和金錢本不是一條道上同行的旅伴。
很多時候人們對幸福的追求是多麼簡單的事,很多金錢做不到的事只用一點點真情卻輕而易舉的做到了。這個時候吳愛民的心裡唯一感激的是他的妻子范厚坤,自從她進了這個家門的那一天起,這個家就再也不是以前的樣子了。
不是吳愛民要跟楊亞寧講起自己的家事,而是楊亞寧實在想聽吳愛民遇到了怎樣的愛情奇遇。
若不是機關學校放假,街面上的人驟然多了起來。沒有人拿元旦當回事,有人甚至覺得平白無故過什麼元旦。如果說元旦能算得上值得紀念的日子,倒是因為過完元旦離過年就不遠了,到了該準備年貨,商人小販更是開始大量囤積貨物的時候了,準備年前好好的大賺一筆,賺不賺錢,全靠過年這幾天。似乎一年賺不到錢都無所謂,只要年沒過,就不算錯過賺錢的機會。
再有一個多月就要過中國人的傳統節日——春節。這個世界上人口數量最多的民族——大漢民族,對春節的熱情和隆重超乎了人們的想象。甚至對自己的生日也沒有過春節投入的熱心多。如果說人生幸福莫過於樂享美事,每年如約而至的春節帶來的快樂絕不辜負人們許久的期望,這一天似乎把所有不開心的事都暫時放下。好像這一天不快樂預示著下一年的運氣不好,就連躲賬一年多的楊白勞也回來給喜兒買了紅頭繩,如今人們再回憶起那段憶苦思甜的話劇時為欣賞哪位京劇大師唱腔的好壞為快樂而助興。
為了使在春節這天得到更多的快樂,平時捨不得花銷也在這個時候顯得格外大方,甚至把很多計劃了好幾年的打算都付諸於在春節的時候一併實現。為了成全留下永久的紀念,最突出的例子是很多人把結婚這等人生大事也定在了春節前後,這將是該多有紀念意義,好像人慶祝春節的時候也順帶著給他們的婚禮帶來了喜慶。
最精明的算計莫過於商人的頭腦,即使一年裡生意冷清門可羅雀,只等春節到來農村爺們兒跟娘們兒拖拉著孩子連成串的擠到城裡,最偏僻的角落最讓人不看好的買賣都有買主的光顧,興旺得就像使靜靜的沙漠瞬時變成了喧囂的鬧地。不知哪裡來的人們,不知人們哪裡來的錢。福安這個人口大幾百萬的城市對周邊郊區,稍遠點的農村更俱感召力。儘管物價遠比那些條件蔽塞的地方貴出許多,但貨物的質量跟檔次卻是那些地方無法比擬的。這可是在福安買的。在很多人的心理福安不是一個地方的稱呼,而是某些品牌信得過的標誌。
福安最熱鬧的地方莫過於高只有八層外觀顯得有些老舊的商業大廈,為什麼只有八層,周邊新蓋的大廈都遠遠超出了它的高度。即使很多新建的外觀高大精美內部裝修奢華漂亮的大樓,也難以吸引拉攏老百姓對商業大廈戀舊的心理。
大廈的四樓是賣精美服裝的地方,以前人們對於此類服裝只是抱以不可想象奢侈至極的心裡。隨著生活變好,越來越多的人感覺自己有跟富人比肩的衝動,即使不能跟那些富人為伍,穿上一件跟他們一樣的衣服也算滿足自己虛榮的心裡。人們甚至疑問同樣高貴典雅的服飾,這裡卻並不缺少顧客駐足觀光的人氣?哪怕是穿著普通的一看就是沒錢人的樣子,這裡的待客之道也跟穿著光鮮表面富有的人一樣,滿臉熱情的招待,如果說把服務當銷售既收穫人氣又收穫財富,這裡做得的確周到熱情禮貌,別管買不買貨最起碼有個好心情,誰大過年的願意去找不自在。別的地方即使努力效仿也休想撼動顧客的心,就像人們記憶里物美價廉的供銷社,似乎不僅僅是為了利益的而經營,而是肩負著社會物價平衡的責任。
高貴的服飾只有在春節臨近的時候才迎來有更大的賣場。東北冬天的寒冷也成了人們時尚的追求,能有一件製作精美的貂皮大衣穿在身上不枉失去自己做女人顯擺炫耀的機會。哪裡知道,商家一天只賣出一件昂貴的貂皮大衣,也有不菲的獲利。像那些風裡來雨去的庄稼人,街頭叫賣的小販遇到這樣的店鋪看都不看直接躲了過去,能到這裡買這樣昂貴服裝的女人絕不在乎在自己的生活上是不是多花了幾千塊錢,也有為了把自己裝點得高貴一些,在自己的朋友裡面不讓人說出寒酸兩個字來,寧可省吃節用也要買上一件拿得出手去的服裝。當然在冰寒雪地的福安最讓女人稱道的莫過於貂皮大衣。
你就沒算算一隻貂才出多大的一塊皮子,做一件這樣連膝蓋都裹得嚴嚴實實的貂皮大衣得需要多少只貂皮,並不是每隻貂的皮子都有上好的品相,都能完全的利用,那些在平時飼養不好的毛質色澤和厚度不夠的服裝師連看都懶得看。只有為藝術跟美努力獻身的設計師才做出這樣精美的貂皮大衣來,為了做出這樣的精美的貂皮大衣不知花了他們多少的心思,不知選用了多少只貂皮。要知道一件這樣堪稱藝術品的貂皮大衣不是價錢所能換來的,像你這樣氣質高貴的女人如果連一件上好的貂皮大衣都沒有,不值得讓多少男人看了覺得可惜。不信的話讓我們的售貨小姐給你穿穿看看就知道有多麼的貨真價實了。這些精於算計的商家一凡說辭把顧客忽悠得暈頭轉向,好像自己沒有一件這樣貂皮大衣就不配做東北的女人,沒有一件這樣的貂皮大衣頓然使膚色條段美中生澀成了憾事。把服裝設計師捧到天,目的不過賣出更高的價錢。
其實很多來福安大廈四樓這家賣貂皮大衣服裝店的女人不是被推銷姑娘們的說辭而迷惑,而是看到了一個售貨小姐穿上這樣一件貂皮大衣居然靚麗到讓她們紛紛弗如的程度,簡直嚴重的刺傷了這些在社會上有固定收入又有體面工作的女人的虛榮心。哪怕是按著服裝店老闆說出的價錢一分不少也要橫下心買下一件。有了這樣的售貨小姐,貂皮大衣服裝店的老闆不知賺到了多少利潤。哪怕一個月給她付出一件貂皮大衣的工錢他們也願意。有了這樣的利潤,這家專賣貂皮大衣服裝店的老闆一下子到蘇州進了一百多件堆放在大廈五樓在安全通道臨時搭建的倉庫里。
福安大廈儘管有過輝煌的外表,那也只是始建之初鶴立雞群的突兀,而今早已被各種各樣花里胡哨的廣告牌包裹得嚴嚴實實。只要能使利益得到最大化,一切都不重要。無論任何時候走進大廈,到處都是鋥明瓦亮,這裡的所有窗戶都遮擋的嚴嚴實實。逛大廈除了商品的精美,色彩各異的燈光秀同樣一飽眼福,儘管每天電費的消耗也是不菲的數目,但相對帶來的經濟價值這點花銷實在顯得微不足道。為了在旺銷的季節得到更多的房租,在能搭建的地方又搭建了一個個臨時倉庫出租了出去。整個大廈就像只有一個門口出入的大倉庫,窗戶是封閉的,其他門口也是封閉的,所有的光亮都是來自電力的光源,這種恆定的光源除了沒有季節之分,也沒有黑白之分,只要在大廈的營業時間範圍內,這裡永遠都是最明亮的白天。
兩個大廈保安聽了銷售小姐的一番說辭,轉過身去相互詭笑了一下,咱們不懂啥叫藝術跟美,只知道小雞燉蘑菇就著燒酒給個神仙也不換。兩個人說著話到了六樓的保安室用電炒鍋做起了可口的飯菜。儘管七樓八樓是這裡最負有盛名的美食城,但他們總感覺不如自己做的吃起來更香。
他們已經不只是第一次這樣的享受了,只是這一次沒有那麼幸運,就像當年雷峰塔倒掉絕不是因為一塊基磚被拆毀,而是導致塔身倒掉的最後一塊基磚被拿走,至於以前拆了多少,好像只要沒有使雷峰塔倒掉就不算罪過。事實上拿走塔基第一塊基磚跟拿走最後一塊基磚是等同的罪過,因為第一塊基磚取走註定塔身倒掉是遲早的事。就像福安大廈年久老化人人私接亂拉的電源線,好像只要不出事就沒有事。這兩個大廈保安倒霉就倒霉在成了拿走導致塔身倒掉最後一塊基磚的人。
福安大廈的外面就是市民廣場,從市民廣場走進福安大廈,離開福安大廈匯入市民廣場,相互依託著共同的繁榮,因為福安大廈給這裡帶來更多的財富,政府才把這裡的市民廣場建成了福安最有文化,最有品味的地方。正因為市民廣場是福安最美麗的地方,才成全了福安大廈熱鬧的客源和旺盛的財富。儘管臨近春節的寒冬大有不饒人的勢頭,人們並沒有因為寒冷而阻止走出家門的心情。好像人們聽到了福安大廈裡面的商品減價不要錢了似的瘋狂的搶購;不排除有人感到外面太冷想到裡面逛逛暖和暖和的打算;也不排除看著哪裡人多就往哪裡擠湊熱鬧人的心理。
著火了!!!市民廣場那個最先看到有濃煙從福安大廈五樓窗戶冒出來的人,幾乎用勁了所有的肺活量叫喊了起來。當市民廣場的人們抬頭朝著大廈看去的時候,才相信這不是有人故意製造的惡作劇,不是有人故意製造的恐慌事件。
很多的時候衡量一個地方的進步程度完全再看對生命的重視程度,也就是對突發事件的應急能力,控制住局勢的穩定不發生混亂,特別是不讓那些破壞分子有機可乘,才是對大多數生命和財產的最大保護。
大廈著火了,把所有的錢都裝在錢袋子里,拿好錢袋子趕快往外跑。
這些硬幣怎麼辦?這些貨物怎麼辦?
統統都不要了,趕快朝門口跑出去。
貨物,反正大火還沒有燒到樓下,讓我拿點貨物出去吧?
不行,趕快出去,給上面的人打開通道,如果這個時候你還不聽從我們的勸阻,你就是在犯罪,就是在剝奪別人的生命,大廈裡面到處都是攝像頭,過後就是抓你們坐牢的證據。
滾他媽蛋的攝像頭,上面電都停了,若不是應急燈,人們連出路都不知道在哪裡?
好在大廈是分層供電,一層停電別的燈光還照樣亮著,燈光就是生命的航標。
大家都不要亂,裡面的人趕快往外跑,把門口閃開,都到廣場上去,外面的人不要再進來了。
人們只有在遇到危難的時候才會知道制度的好處,沒有一個好的社會制度,人們就沒有幸福生活的保障,當然也談不上生命的安全和健康。
廣場旁邊的警察,協警,大廈裡面的保安全部都站了出來,他們每一句話代表的不再是個人,是法律的權威。這個時候不聽他們的話或者對他們的公然頂撞都是公開對法律的對抗。市民廣場的警察。還有周邊的保安也都聞訊朝這邊跑了過來。
大廈裡面的人趕緊往外跑。一聲接一聲幾乎同是這樣一個聲音壓過了所有的慌亂和吵嚷。
封閉如此嚴實的大廈不是沒有一點的好處,外面的空氣不能衝撞進來,裡面的火情在沒有得到外面空氣外援的情況下,一時還不能變得很快囂張起來,不能迅速的蔓延開來,這將是所有不幸中萬幸的事,給大廈裡面的人留出了逃生的機會。
快跑,你沒看到著火了嗎?還往上面跑。
老闆讓我去搶救倉庫裡面的貂皮大衣,那可是一萬多塊錢一件。
就是八萬塊錢一件礙你什麼事?你是來給老闆賣貨的也不是來賣命的。
你撒開我,你把我拽疼了。
范厚坤,你怎麼下來了?我讓你拿的貨呢?
快滾你娘的貨吧,你這簡直是拿著別人的生命不當回事,再不趕快往外跑,跑晚連命都沒有了。別聽他們的,跟著我趕快往外跑。
上面還有人嗎?
有,還有好幾個老闆再搶自己的貨物。
看來不來點硬的是不行了,這些人都是要錢不要命的主。
你們別拉我,讓我進去,我的貨物,我的貂皮大衣。
如果你們再這樣胡攪蠻纏別說對你們不客氣,再說整個大廈都上了保險,你們不會有多大損失的。
啥時候了,還跟他們說那些,都拖出去。只要不死愛咋鬧咋鬧!能鬧說明還活著!
只要人或者,啥都不是事!
到處都是亂七八糟的聲音。
消防車鳴嘯著警笛開了過來,消防兵像田徑場上聽到發令槍開始衝刺的短跑運動員一樣從消防車裡沖了出來,在車裡早就穿好了防護服,整備的利利索索,拔水帶拉水槍朝著樓里著火的方向沖了過去。濃煙像剛剛打開瓶塞的可樂,帶著一股衝勁順著開闊的空間涌了過來,接著填滿了整個大廈,給消防兵帶來最大的困難是,在濃煙里根本找不到樓梯的位置,找到了樓梯的位置,再去找到引起濃煙的火源就更加的困難,濃煙遮住了視線,服裝鞋帽塑料製品一切都是易燃的物品,起火后產生刺鼻的氣味弄不好很快就會使人暈厥過去,在這濃煙和大火裡面人的生命顯得太渺小太脆弱了,是什麼力量能讓這些剛剛步入青壯年的漢子連自己的生命都不顧沖了上去。
這一年,福安最大的災難就是福安大廈的火災,儘管主管部門對於那裡的消防措施有些遺漏,但是政府的應急能力時刻都沒有放鬆。幾乎以最快的速度把周邊所有的警力都調動了過來,整個市民廣場的人都清理光了,到哪都不缺少圍觀看熱鬧的人群,躲到隔了好幾條街遠遠的地方看著從大廈里冒出的濃煙。幾天後人們從新聞里知道,那場大火幸運的是沒有出現任何人員傷亡。
兩天後吳愛民再一次來到市民廣場的時候,福安大廈的外面已經用藍色的彩鋼瓦圍得嚴絲合縫,地面上消防車滅火后留下了一層厚厚的冰,抬起頭看到被大火燒毀黑乎乎的牆壁和窗戶。裡面好像有人在情理大火燃燒過的灰燼和殘留下來的物品。據說裡面的錢幣用鐵鍬往外鏟,不否認剷出的灰燼都是等同於沉甸甸的錢幣的損失。
兩天前他就是在他腳下站的位置跟被他從大廈裡面拽出來的女孩被警察趕出了市民廣場,他只是從賣貂皮大衣老闆的嘴裡聽到喊她的名字——范厚坤。至於她是哪裡來的,又回到哪裡去了再也無從知道。也沒有知道的必要。不過這一天對他來說還是帶來了不小的損失。
吳愛民那天出現在福安大廈完全不是巧合,巧合的是他的運氣不好,他去的時候趕上了大廈燒起了大火。他在離市民廣場不遠的一家住戶包了刮大白的活,本來早就完工了,那家的房主卻一直拖欠他的工錢,如果不是在商業大廈里看中了一件羽絨大衣他並沒有著急要錢的心理。
房主終於答應吳愛民這天上午讓他去取工錢,取完了工錢一點方向都沒拐就朝著商業大廈的方向走去,終於能夠實現買到那件他已經看過兩三次的羽絨棉衣了,從他急急忙忙的腳步給人一種好像晚去一步就被人買光一樣。
老闆,哪裡有廁所?在沒有來到大廈之前吳愛民就憋著一泡尿,他想好了大廈裡面肯定有廁所,買好了衣服他向服裝店的老闆打聽廁所的位置。
這兩天四樓的廁所正在維修停用,去五樓順著樓梯左拐一眼就看到了。
儘管他的眼睛在四五米之外也能把視力表最小的符號看得清楚楚,儘管他的文化程度不高男女廁所的漢字和標識也能一眼就分辨的出來。但是他按著服裝店老闆指引的方向找到的只能是一家又一家賣床上用品的店鋪。
老闆,廁所在哪裡?店鋪的老闆還沒有來得及回答他,卻聽到一個非比尋常的叫喊聲,快跑,大廈著火了。
其實人們都已經想到了,比著火更可怕的一件事,那就是大廈著火很快就會導致全部停電,儘管外面的陽光明晃晃的,一旦停電大廈裡面將比最漆黑的夜晚還要黑暗和恐怖。所有的人都趁著燈光往外逃生。幾乎所有的人都在喊著兩個字,快跑,危難時刻人們求生慾望的腳步一點也不比打開閘口水流的速度慢,人們都順著樓梯朝下涌去,只有一個姑娘從下面擠了上來,而且朝著起火的方向跑去。
你去幹什麼?是去找死嗎?顯然這個時候姑娘就像操作失靈的汽車,已經順著山崖的下面開了過去,如果沒有人及時的幫著轉回方向,那麼她的後果將會不知道有多麼的可怕。吳愛民跑過去拽起姑娘跟著人流一起往下跑,在樓梯遇到了也跟著跑上來的賣貂皮大衣的老闆。吳愛民一直沒有鬆開姑娘的衣袖,他怕一鬆開她,她又接著跑去幫著老闆搶救貂皮大衣。不知是誰扛著一個硬邦邦有稜有角四方方的錢盒子朝樓下跑的時候剛好刮在了吳愛民新買的羽絨大衣上,裡面的羽絨就像被風吹起的楊花飄散了出來。
完了,我新買的大羽絨大衣就這樣白白的瞎了。記住了,過後陪我羽絨大衣。吳愛民不知道這句話是對刮撕他衣服的那個男人說的還是對他拉著的姑娘說的,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姑娘他早已經跑到大廈的外面了。
跟經濟利益刺激商業復甦的速度比起來,就連春天暖化大地的腳步都顯得慢了一些。到了第二年的五一,經過重新裝修的福安商業大廈又開始營業了,經過重新裝修的商業大廈里裡外外安裝了好幾條安全通道,不過再也沒有以前那樣的興旺。吳愛民幾次來到大廈的四樓,賣貂皮大衣的商鋪也換了別的賣主,賣的服裝也不再是那樣的昂貴,店裡的賣衣姑娘都像模特一樣穿著店裡的服裝打著幌子,卻沒有去年賣貂皮大衣店裡穿著貂皮大衣的姑娘顯得高貴。
賣貂皮大衣的老闆哪裡去了?
不知道。
找賣貂皮大衣的老闆幹什麼?難道是通過他們找到店裡給他們打工的姑娘嗎?
找到打工的姑娘幹什麼?難道是想向她討回自己剛剛買到的穿都沒穿就刮撕的羽絨大衣嗎?
當然不是,那到底是什麼?難以說清的耿耿於心的想法在吳愛民的心反覆的折騰。
明明知道那是一個不知羞臊甚至是有些可恥的想法,卻在心裡總也繞不過去,一遍又一遍的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