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父子吵架
一場秋雨降臨京城,此時正是深夜。京城的人們早已安然入睡,而鄭王府上,張清夢卻在床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眠。
「夢子?」姚秋側過身來,將手放在他的身上:「有心事嗎?」
張清夢應了一聲:「我在想,讓江兒成親這件事情……」
「成親?」姚秋詫異:「你在說夢話嗎?江兒在家才呆幾天啊?」
窗外雨聲滴答,幽風輕叩窗欞。張清夢起身靠在床頭上,像是在聽雨,心中卻無應有的寧靜。
「前幾天,上官同又遣人過來提親了。」張清夢頓了一下:「他的舉動代表著整個家族,如此頻繁的用意,我早已心知肚明——現在并州魏華為朝廷心頭大患,也是魏家最後與我抗爭的資本,一旦我要出兵,魏家勢必會聯合貴族反對,屆時我將騎虎難下。」
姚秋也悄悄坐起身,心裡已經明白了幾分,但還是繼續傾聽下去。
「上官家族向我拋來橄欖枝,用意很明顯:只有聯姻,他們才會與我共同對抗魏家。總這麼拖下去,上官家族一旦惱羞成怒聯合魏家,我在京城的統治將如履薄冰……」
姚秋平靜地走下床,斟了一杯溫水遞過去:「所以說,你把江兒當成一個隨意交換的物件,去滿足你的政治聯姻?」
「我也不想的……」張清夢溫水下肚,乾渴的喉嚨瞬間潤了不少:「上官家族不會苛待江兒的。上官若紫那個小丫頭穩重誠實,倒也算個標準的兒媳。」
姚秋平靜的臉瞬間爬滿慌亂:「你瘋了吧?無論如何我不會同意,這孩子才回家幾天?才和父母在一起多少日子?」
「你不同意?」張清夢淡淡一笑:「本王可沒問你的意見。」
此話一出,姚秋頓感自己的意見是多麼的無力,心瞬間涼了半截。張清夢瞧見她愣在那,便只好笑著寬慰:「好啦……這也是為了我們全家好,如果想江兒的話,你可以隨時去探望嘛。」
姚秋長嘆一聲,為自己蓋好被子:「就沒有別的辦法嗎?哪怕是訂婚也好啊,等到二十歲成人禮后,再聯姻也不遲。」
「現在為時已晚,我已與上官同商議,明天他便會帶女兒來到府上,留宿一宿,然後便將江兒接走了……」
姚秋心中一陣無名火燃起,她瘋狂地坐起身,滿臉驚詫:「你們已經商量好了?為什麼今天才告訴我?」
「今天告訴也不遲嘛。」
「江兒呢?同意了嗎?」
「他還不知道,明天自會告訴他。」
「他不會同意的,他還小,還需要父母的照顧。」
「用不著他同意。」張清夢躺下身去,望著黑漆漆的天花板說道:「我怎麼說,他照做便是了,一個十二歲的小孩能有什麼想法?」
「你瘋了,你絕對瘋了!」姚秋質問:「這是你的親生兒子啊,你就忍心讓他離開?你竟冷血到這種地步?」
張清夢心裡自然是一萬個不願意,但目前的形勢異常嚴峻,如果不這麼做,他在朝廷就難以擁有話語權,統一天下的目標便難以進行。
「隨你怎麼想吧……」張清夢的心中比誰都要痛苦,但他羞於表達,更不願讓別人嘲笑他優柔寡斷。
窗外的雨下的格外連綿悠長,條條細細的雨絲敲打在青石板上,一直下到第二日,整個京城都籠罩在陰雲之中。
張君生在睡夢中迷迷糊糊地醒來,發現自己的身上被一隻大手搖晃,原來是阿芳姑姑。但這個肥胖的老婆婆卻滿臉淚水,不停地啜泣。
「姑姑,您怎麼了?」張君生整理好凌亂的睡衣,起身問道。
「公子,老太婆還沒照顧夠您啊!」阿芳姑姑拋下這句話,竟不顧體面獨自趴在床上痛哭。張君生被這一幕嚇傻了,一時間竟不知做些什麼好。
熙月悄悄走進來行禮:「啟稟公子,大王叫您去客房說些事情……」此話說完,她竟也暗自垂淚起來。
「這都什麼鬼啊……」張君生撓撓飄散的頭髮,趿拉著拖鞋走過去:「你們都在哭什麼啊?」
熙月強裝鎮定:「公子快去吧,除了大王,上官家的人也在等候著您。」洢童服侍其換好衣裝,打理好一切后便帶上他匆匆離開。
屋外細雨連綿,洢童打開油紙傘,小心翼翼地扶著張君生前往客房。一直到這時,張君生終於忍不住問道:「他們到底在哭什麼?」
「她們再也服侍不了您了,大王說:到了上官家一切由我來服侍您。」洢童回答。
張君生一頭霧水,這都什麼跟什麼啊,自己去上官家幹什麼?好奇的他繼續刨根問底,但洢童絕口不答。
一直到了客房,張君生依舊像是在夢裡一樣,只有眼前不斷集雨的水窪,還能證明自己卻在人間。
淫雨霏霏,到處都是濕漉漉的一片。客房異常陰暗,唯獨洞開的正門能帶進些許微光,張君生剛一踏進去,頓感無比壓抑。陰沉潮濕的天氣,讓在場的每個人心中都存有些許躁鬱。
「來了?」張清夢坐在主位,笑著說道。
一旁的上官同見狀,立馬推上官若紫走上前行禮問好,張君生雖沒弄清現狀,但還是恭敬的回禮。
「還有你的岳父,也要行禮!」
張君生本來有些睏倦,一聽到「岳父」二字時,瞬間清醒了不少。他茫然地看著四周所有人,上官同滿臉慈祥的笑,盯著他的臉不放。上官若紫將幾塊貼著喜字的紙糖塞到他手中,便紅彤彤著臉跑回父親身後。張清夢滿臉平靜地喝著茶,姚秋坐在他身旁,臉色十分不安。
「對哦,我還沒有說呢……」張清夢說道:「我與你母妃商議,決定讓你娶上官若紫為正妻,擇吉日成婚,然後依照前朝舊制,二十歲以前你就在岳父家生活。」
「轟!」張君生腦海感到一陣爆炸,他傻愣愣的站在眾人面前,身子差點癱軟下去。
上官同看著眼前的小女婿,真是越看越喜愛,指著他手中的糖說道:「快嘗嘗吧!」
整個屋子裡,籠罩著一股壓抑的氣氛,屋外的雨下得更密,更加急促……
「謝謝叔叔。」張君生緩緩走到上官同面前,原封不動地將糖放回後者的手上:「我不想吃,我也不想成親……」
張清夢眉頭一皺,像是呵斥一般大拍桌子,在場所有人心頭為之一驚。姚秋更是如同驚弓之鳥,連忙在一旁勸:「不要動怒,和兒子好好說……」
「公子真會說笑!」上官同握住他的手腕,強行要把那幾塊糖重新塞回去。但令他沒想到的是,這個十二歲的男孩竟粗暴地甩開他的手,兩塊紙糖也滾落在雨地中。
張清夢騰的一下站起身,滿臉怒火,有著一股無形的威懾力。但張君生表情異常堅毅,並沒有被這恐怖的氣勢所嚇倒。
「父王,我不想成親,我還想和您與母妃還有小欣一起快樂的生活……」
眾人再次籠罩在無言的壓抑中。
上官同頓感十分尷尬,便甩了甩手,不滿地坐回椅子上:「既然公子不願意,那便算了吧。」
「算了?這個王府是他說了算嗎?」張清夢劍眉下挑,銳利的目光直刺張君生:「你準備準備吧,把你貪玩的本性收斂收斂。」
「我不要!」張君生擲地有聲:「我想和你們在一起!」
「你住口!」張清夢十分不滿兒子對上官同的態度,便指著他命令:「把糖撿起來,給你岳父道歉。」
「我才沒有岳父!」
「你!」張清夢氣得胸口一陣堵塞,幾乎就要昏倒下去。上官同連忙扶住:「公子還小,有些禮節不懂很正常。」
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他張清夢的兒子就應該不懂禮節?上官同這一番話簡直讓他無地自容,他不能允許自己的兒子如此無禮。
張清夢強忍怒火,手扶著桌子,不停地喘著粗氣。
「您甚至都沒有和我商量,我憑什麼要娶一個毫不相識的女孩?」張君生顯得異常激動,他心中的逆反情緒十分強烈。
「父王都是為了你好,你只需要聽從便是。」
「我不要!」
張清夢緊閉雙眼,大口地吸著陰冷的空氣:「上官若紫是個很好的姑娘,你們不是接觸過嗎?上官家也很善良,在那裡你會幸福的。」
「她好嗎?」張君生一陣冷笑:「我才不喜歡她,和她在一起真的太無趣了!」
張清夢再也忍不住了,這個兒子幾乎要讓自己的顏面喪盡!他如同猛獸一般衝下來,像餓狼一樣撲向張君生。姚秋慌忙抱住他:「你瘋了!我不允許你打江兒!」
好吧……張清夢死咬牙關,又一次強行壓回了怒火,弄著他心口一陣絞痛:「那是你接觸的少,時間一長自然會培養出感情了……」
「父王這麼喜歡,倒不如您娶算了!」
「啪!!!」
張君生臉上突然受到一陣強大的衝擊,直接將其打倒在地,臉頰就像刀割一樣火辣辣的痛。
「頑劣!」張清夢高聲大罵:「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你竟也說得出?」
姚秋半蹲下去,慌亂地查看他張君生的傷勢,連連撫摸著他的臉頰:「疼嗎?別害怕……別害怕……」
死氣沉沉的空氣中,突然回蕩出一陣驚天的巨響,整個屋子的人都開始慌亂起來。上官同也跪在他面前求:「大王息怒,公子只是一時心急才做此話,小女既不得公子心意,何必強求呢?」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張清夢更覺得面子上掛不住,心中的怒火焚盡了最後的一絲理智:「我張清夢英雄一世,怎麼會生出你這種頑劣成性的逆子!」
張君生不但不懼怕,反而更加強硬:「我才不要做您的政治犧牲品!如果您再強迫我,我就跑到荒山裡去,讓野狼咬死!」姚秋被他這話嚇的心驚膽戰,連忙推他:「不準說這樣的話,快給你父王道歉!」
張清夢聽了這話,發出了一陣令人顫慄不安的大笑:「你不會真的以為,沒了你,我就會絕後吧?」張君生瞳孔一震,哆嗦著身子瞪著他。
「告訴你吧,你死了,我還可以再生兒子,再生一個比你優秀,比你更懂禮節的兒子!」張清夢表情十分愉悅,這反倒讓張君生更加惱怒。
「你不過是一個替代品!」
所有人,包括張清夢自己都傻了,他的心裡突然開始慌亂,他怎麼會說出這種話?張清夢意識到這句話的重量,但為了維護所謂父親的威嚴,只好強裝鎮定。
張君生就像腦後挨了一悶棍。他胸中燃燒著的火苗也被澆滅,換來的是心頭一陣冰涼。「替代品」這三個字縈繞在耳邊,不斷敲擊著他弱小的心靈。
屋外的雨下的更大了……
「夠了!你在說些什麼瘋話啊!」姚秋幾乎都要崩潰了,她絕望地抓住張清夢的衣領,哭著質問:「你是怎麼了?江兒還小,這些話他是會當真的!他真的會去死的!」
「他有這個膽量嗎?」張清夢一陣冷笑,渾身止不住地顫抖:「耍耍嘴皮子,以為能嚇唬到我。我張清夢平生最恨的,就是讓人威脅!他想死嗎?很好……真是我的好兒子……」張清夢氣得語無倫次,早已失去了思索能力。
張君生用手擎住地板,哆嗦著站立起來,在陰雲的籠罩下顯得如此無助。張清夢見他站起身,便繼續說道:「這陣頑劣也發泄完了,收拾好東西,今天就去你岳父家。」
「我才不去!我沒有什麼岳父,也沒有……」
「那你就滾!」
張清夢低沉的怒吼傳出,野蠻地打斷他的話。而剛剛說出的四個字又像一記長矛,直接刺穿張君生的心臟。張君生隱忍不住,緩緩流下眼淚。
突然,張君生閃過身去,像一陣迅猛的風,沖入大雨,低著頭,沒命一樣奔跑。姚秋慌亂地逐后追趕,但腳底一滑,直接摔在了泥濘之中,就這樣她還還哭喊:「江兒!回來!」張君生心中一陣觸動,正想回去扶起母親。但一想到父親那絕情的臉,便一咬牙,消失在大雨滂沱間,恍如天上的雨滴,落入路邊水窪當中。
「不就是死嗎,今天就死給你看!」張君生心中在滴血,大雨無情地扑打在他的臉上,淚水與雨水混雜在一起,流進嘴角。
想要哭泣,但頭頂的雷聲比自己的哭聲更大,更震撼。
跑著跑著,他的小腿竟不爭氣地開始抽搐,迫使他放緩腳步,整個人像失去靈魂一般,忍受著雨水的鞭撻。
這時,滿眼絕望的張君生忽地感覺頭頂一片清靜,呼啦呼啦的敲打聲更加激烈,但沒有一滴雨水敲打在他的身上。
他疑惑地望向頭頂,是一柄紫色的油紙傘替他遮住了雨水,它張開懷抱,彷彿要抱住他一樣。
「我想,你需要它替你擋雨,對嗎?」一聲嬌甜的聲音傳入耳中,使得這滿身是雨的少年驟然一驚,失神的雙眼漸漸泛出光澤。
回首望去,只見一個身穿紫衣的女孩,正溫雅地對他微笑。女孩雙眸猶如清湖之水,白嫩肌膚如玉琢般光滑無睱,隱約帶著些紅潤。面容秀美絕俗,雙唇宛若初綻的紅鬱金香花瓣,勾魂攝魄。淡淡的柳葉眉微微顫動,身姿纖弱卻很曼妙。
上天賜予了她這種超乎年紀的美貌,彷彿就是要來和張君生作對,就是要來擾亂這名少年的心弦。
「像一隻受驚的小兔子呢!」女孩甜甜地笑著,宛如風中搖晃的脆鈴。
只是一眼望去,張君生的心臟就止不住顫抖,他雖然不明這種感覺,心裡卻暖烘烘的。
女孩牽著他的手,向他問道:「今天的雨下的很大呢!你怎麼一個人在外面?」
「我……我……嗚……」張君生說著說著不自覺嗚咽起來,這讓他很是羞愧,但越是去忍,心中的委屈就越是強烈。
「瞧你渾身濕漉漉的,這樣是會感冒的!」女孩亮晶晶的雙眸忽閃,像是一片星河:「讓我猜猜啊,是不是和家人吵架了?」
「是嗚嗚嗚嗚……」
「瞧你可憐的小模樣!」女孩調皮地拍打著他的嘴,使得原本的哭聲瞬間奇怪:「嗚烙烙烙烙烙烙……」
張君生更加丟人,滿臉羞慚地轉過身去。女孩被逗得連連直笑:「你真的好有趣啊!」
「你……你幹什麼啊?」
「我?」女孩佯裝思索,隨即用手指點了點張君生的鼻尖:「其實我們一樣,我也是離家出走的喲!」
短短的一句話,瞬間讓張君生對這名女孩感到親切,他裝了一胸膛的話,十分想找個理解他的人哭訴。
女孩很懂他的意思:「我想你要冷靜一下,但肯定不是在雨里受凍,先去我住的地方吧!」
張君生還未來得及反應,女孩便握緊他的手腕,在雨間無盡地奔跑。她的頭髮隨冷風擺動,飛濺出無數晶瑩珍珠,伴隨雨滴翩翩起舞。天空也解風情,不再發出轟雷,放緩了雨滴敲打在青石板上的響聲,生怕驚擾到在雨中飛翔的兩隻小鳥。
「喂!你的傘都掉了啊!」張君生見那柄紫色的傘隨風而起,順著高空四處滾落,最後被推給烏雲。
「你的傘被吹到天上去了,快攔住啊!」張君生十分焦急。
女孩側過滿是雨痕的玉容,輕輕一笑,像一抹溫暖的霞光飄過:
「小傘的夢想,是整個天空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