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尼伯龍根
神國——尤克特拉希爾(世界樹)
浮現在封七衡眼中的是障目的迷霧以及粗壯的裸露出地面的樹根,一眼難以包攬的世界下好像僅剩與此。
「這裡……好像跟昨天不太一樣?」封七衡伸出手,霧氣絲絲縷縷,穿過他的手掌,接踵而來的是徹骨的寒氣。
「這裡才是尼伯龍根真實的景象。」尼德霍格的聲音隱在霧中,「這才是吾熟悉的尼伯龍根。」
【神國:尤克特拉希爾(世界樹)】
【坐標:尼伯龍根】
【渲染率:72%】
嵌入在視野中的依舊是這個不知其謂的面板,封七衡伸手摸向它,卻是觸碰到了一片虛無。
浮現的面板越過濃霧並隨著封七衡視線的挪動而改變位置,它牢牢地鎖定在視線中央,但虛淡化的面板卻不影響正常的觀察行為。
「尼德霍格。」
封七衡的視線有些失焦。
「你看得見它么?」
尼德霍格的長尾在空中甩了甩,她的眼瞳早已適應了尼伯龍根的迷霧,所見的景象也不單單是薄紗一樣的迷霧,或者說她的「看」不是用眼睛,而是通過身上的鱗片和迷霧相接觸所傳遞的信息,那是一個鳥瞰的立體圖像。
但她知道封七衡問的不是眼前所見的迷霧,而是一種更虛幻的,難以捉摸的東西——從他的動作來判斷就可以得知,這名偕神者必然看見了她看不見的東西。
「尼伯龍根,意即死亡之國,生者的意志在死後留在尼伯龍根當中,歷經永恆的長眠,承載在國度中所有的物質當中。可能您看到的是一場悲痛的復仇。」
有人用憤怒作杯,有人拿慾望作酒。尼伯龍根本就是背離神國意志的地方,尤克特拉希爾的光芒照射不進這片迷霧中,作為三根之一的其中一根,尼夫希爾姆泉深深地滋養了這所國度。
踏入這片死之國度的生者所能看見的必然是飽含怨念的死者意志,這些全都被隱藏在迷霧當中。
「不,我很確信不是那種令人牙酸的場面。這更像是一種……該怎麼說?信息面板?」
「復仇令您牙酸嗎?」尼德霍格顯得有點心不在焉。
「重點不是那個……」封七衡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發現那嵌入在視野中的面板終於消失了。「這很不自然,沒有誰的眼裡會出現場景資料和人物信息的。除非這是一場真人VR遊戲,而我們則是真人遊戲里的玩家。」
「……那是在什麼時間出現的?」
迷霧越見濃稠,封七衡感覺到尼德霍格靠近了他。
「之前還沒有,第一次見大概是在昨天?好像所有的事都積壓在昨天,懸浮世界,小女孩,潘多拉……」封七衡在努力回憶,「就在昨天!我和你的第一次會面,當時在眼中出現的也是面板。」
當時的景象太過混亂,而封七衡也處於混沌的狀態,想要理清思緒並不簡單,致使面板第一次的出現被刻意忽略。
「第一次簽訂契約……偕神者之所以能與神國意志鏈接並與祇靈簽訂契約,就是因為作為人類的他們卻擁有了神力,而這些力量轉變成本人的能力,不斷純凈化供給神國。因為擁有能力而被神國意志鏈接,不是與神國意志鏈接而擁有能力……么。」
封七衡剛開始還在仔細聽著,但漸漸地他發覺不對了,他的思路越來越跟不上尼德霍格的解說,不過總而言之,一句話來做論斷。
這個面板是屬於他與神國意志鏈接而獲得的能力具象化。
「偕神者在踏入神國之前就已經開始展現他們異於常人的能力。神力在未經神國的賜予下在體內構成一條迴路,從兩個地方——」
封七衡感到尼德霍格的手繞過自己的脖子向上點在太陽穴上,而在自己後背上遊走的則是一條龍尾,停留在中心點上。
「——通過神經傳輸,最後到達神經末梢完成閉環。偕神者體內運行的神力異常純潔,這些能量作為開啟神國和契約祇靈的鑰匙而存在。」
封七衡哦了一聲,他感覺自己的論斷好像是個錯誤。
「這對偕神者來說是個很正常的現象,每名偕神者的能力都不盡相同。」
怪不得我最近三叉神經痛。封七衡活動下顎默默的想。
他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尼德霍格按在自己太陽穴上的手好像在收緊,氣氛感也變得微妙起來。
周遭還是能見度不足三米的迷霧,尼德霍格高挑的身姿在此刻都變得若隱若現。沒有人說話,空氣中安靜得有些可怕,封七衡想起了自己看過的所有恐怖電影,但無一例外都是死的支離破碎,他已經設想到自己的腸子擺出個縮小版的麥田怪圈了。
「它們在這裡。」
「它們?」封七衡隨即反應過來,能讓尼德霍格這麼慎重的除了潘多拉還能有誰?
封七衡緩緩將雙手蓋在張大的嘴上,他彷然無措的目光投向身旁的尼德霍格——但可惜在一片霧中他什麼都看不到。
他不敢呼吸,生怕招致潘多拉的攻擊,昨日的景象又如今日的幻象浮在腦中,硝煙和血液交織的味道不比尼伯龍根的霧好上多少。
封七衡的大腦在急速轉動,蓋住兩個呼吸口則更能感受到霧氣透過手指縫隙,穿過鼻腔達到肺部的冰涼感。
他好像能看見一點了。
撥開的迷霧下是一個巨大的裸露的樹根,浸泡在看不清顏色的泉水中,分成數條支流流向四方,在樹根的另一側,垂直而落的深淵像一張巨口,用那片黑暗吸引著他的目光。腳下的顫動可以追溯到來源,封七衡整個身影被一大團黑影所籠罩,那從深淵中飛出的身軀掠過他的頭頂,捲起的狂風吹動著由殘骸組成的翅膀。它飛過無盡卷綿的地面,飛過浸泡在尼夫希爾姆泉的世界樹根,飛過這座充斥迷霧的死人之國。在地平線的盡頭,落日下猛然墜落消失在盡頭的深淵中。
封七衡不斷顫慄。在與蒼骸之龍對上目光的那一刻他感覺所有的迷霧充斥著他的呼吸道。
帶著絕望和孤獨吞沒了他。
尼德霍格的長尾勒緊了他的腰,順勢而來的嘔吐感讓他清醒,接著就感覺自己的身體騰空飛起,耳邊填充著子彈的呼嘯。
身體上的冰涼感讓他清醒,耳邊焦躁的風也在無言催著他。
「潘多拉的先遣軍,昨天的掃蕩並沒有對它們造成致命影響。」
耳邊吹來的熱氣令封七衡有些迷離,他恍惚的「啊啊」對答,視線中還是那團迷霧。
「尼伯龍根的迷霧是天然的障壁,非死亡之國的居民只會遭受到刻骨的寒冷。」
削長的尾巴橫在封七衡的面前,對撞的金屬聲清晰入耳,密集的子彈從一個方向襲擊而來,在此時尼德霍格的防禦還算得上富有餘力。
封七衡的心頭一凜,從游弋的長尾中可以看到那層濃霧在逐漸變薄,由一個泉眼大的圓心開始收束成線,最後聽見「啵」的一聲,像是水泡破滅的聲音。
再一次的擺動后,封七衡看見了對面的風景。
悠長的笛音融入這片劇烈的槍聲中,像是戰爭的前奏,子彈卷席著累累白骨咬向他們。
封七衡怔怔看著如煙消般的迷霧,那宛如一刀刀切開的畫面顯露出對方的身影。
薄霧如紗般擱置在拼接的長刀上,女人的面容在逐漸擴大的圓心中變得清晰,青絲盤起在腦後,雙手在單簧管的按鍵上不斷躍動,每吹響一個音面前的霧就變淡一分。而跨立的機械體托起她整個身體,拼接的黑色長刀從旁突出閃著耀眼的光澤。
啵——
這是最後一個音。
封七衡有種直觀的感受,在女人停下最後一個音符時撲面而來的狂風令他睜不開眼,震碎了薄霧的同時也震碎了他的心靈。
「它們向來不請自來嗎?」封七衡灌入了大口的狂風。
死亡之國的障壁被吹散了,露出了尼伯龍根本就難以遮掩的面貌,焦黑的土地和白骨鋪成的地毯迎接著遠道而來的貴客,雖然對方提著槍拿著刀,用一支單簧管破門而入,可還是要盡心儘力的招待它們啊——用代表死亡的悲歌歡送它們。
笛音停下了,順帶著的還有數量的機械體們。封七衡的手臂擋在面前快速的掃了一眼戰場,見到的多是昨天出現過的諾莫級,攻擊方式也是用手臂改裝的自動步槍進行掃蕩,但這些都不是問題,尼德霍格的鱗片足以構成一道防禦網擋下這些子彈。
唯一需要考量的就是坐在機械體上吹奏單簧管的女人,以及她身下的那個龐然大物。從形體上看它與諾莫級大相徑庭,無論是體積還是外露的攻擊方式都讓它成為一道新的威脅。
橫跨整個身軀的黑色長刀,領口處的大口徑近衛炮讓它看起來多了份威懾力。
「看來吾等要退場了。」
尼德霍格清冷的聲音從正上方傳來,封七衡這時才掃了一眼。他整個身體因為剛剛的躲避而被尼德霍格橫抱起來,銀髮有幾縷繞到胸前穿過他的指縫,茶色真絲旗袍被褪下換上了鱗甲製成的高強度攻防一體盔甲,冷傲的表情看上去莊重肅穆的像迎娶新娘的新郎。
而封七衡——則嬌羞的像個待出嫁的小姑娘。
「我知道,你這個叫高手的直覺。不過全身而退是不是不太現實?」
封七衡眨眨眼,他不知道吹笛者潘多拉作了什麼法,居然將尼伯龍根的濃霧驅散,留出一片可視的空間。
「我們該怎麼做?」封七衡觀察著擁擠的像沙丁魚罐頭一樣的諾莫級潘多拉,反饋在視線中的信息大同小異。
「尼伯龍根的霧會填充死亡之國,不知道潘多拉用了什麼辦法,但……」尼德霍格的視線輕輕略過女人看向飄動的蠢蠢欲動的迷霧。
「它們會繼續填充死亡之國,直至吞噬殆盡。」
得到這個信息的封七衡稍稍有些安心,只要迷霧眷戀這片國度,那他們就還有一絲生機。
「不過它們現在是在等什麼?現在空曠的沒有遮蔽物,想要攻擊的話連蒼蠅飛過都得挨一巴掌吧?」
槍炮啞火,機械體們猶如斷了電機的后末世藝術品,眼球空泛的發出淡淡的光暈。保養的猶如嶄新的速射機槍則詮釋了作為武器的真諦,可想而知,現在就算拋上一把橄欖枝和白鴿也會變成烤乳鴿拌橄欖。
它們好像只聽從處在中心的那個女人的命令。封七衡將目光鎖定在中間不成比例的那個脫離機械體改稱鋼鐵巨人的機械生命上,它在身體右側預留出一個空間放置素色的圓盤,而女人正坐在上面,閉著雙眼手指無意識的在單簧管上不斷躍動。黑色長刀薄薄的一片插在鋼鐵巨人圓盤下一米處的刀鞘中,貫徹著身為機械生命的準則——在命令前不發一言。
「真是強烈的階級觀念。」
迷霧再次侵襲向這具空間,尼德霍格游弋的長尾擋在身側,鱗甲從上張開變成盾網結構防禦著死角。
扭——
突兀傳出的聲音顯得更外清晰,這在封七衡耳朵中像是相機變焦的聲音,亦或是機械體視覺傳導系統的變焦聲。
接著,便是如浪般的此起彼伏。以第一聲為開端,所有的機械體都在短息內傳來這道聲音,同時還令人毛骨悚然的上膛聲也不約而同施與他們壓力。
「它……它們又活過來了?」封七衡支支吾吾。
時間卡的剛剛好,迷霧還未前進五米,斷在最後一排最後一個機械體的腳後跟時它們集體「復活」,整個過程雖不到一分鐘,但卻好像經歷過長眠。
在子彈上膛的同時,封七衡從站位參差的機械體間看到它們安放了一個內含橙色液體的培養罐,不規則的氣泡從中誕生,慢慢上移直到培養罐的頂端。
「尼德霍格……」
長達一分鐘的靜默換來的是集體上膛外加兩個培養罐,哪怕封七衡再脫線也覺得事情有些怪異,但尼德霍格的動作比他還要快。
在封七衡驚覺的第一秒尼德霍格就採取了有效行動,多出的鱗甲在身後自然組成纖細但具有爆發力的長刺,游曳的長刺在她的身後展開,宛如觸手的造型強化了她的攻擊模式。
泛著冷冽氣息的六根觸手分成兩個部分,下方的兩根觸手如蛇般扭動然後壓縮並釋放,鱗甲破開身後的地面,飛濺的白骨化碾成渣點綴著黑紅的觸手狀的尾刺。
其餘四根則劃分為真正的殺器襲掠全場,破開空氣的尖嘯帶著些乾澀,黑紅的觸手從封七衡的視野外闖入,強勁的動能和彈性勢能相互轉化,以最快的速度想要撕裂這片僵局。
遮蓋在封七衡耳中的是連綿不絕的槍聲,如幕般的彈雨打在盾構防禦上,倒退的景象讓他難以忽視掉機械潮外的兩個培養罐。
橙色液體自罐內引入堆砌的屍骸之下,隨著沉悶的一聲地面龜裂成蜘蛛網的塊狀模式,三條筆直的濃稠線條出現在封七衡的眼中。一條連接兩個培養罐,另外兩條則與他平行,難以觸及的位置可以看到分裂的地面,鼓起的屍骸堆被上翻的地面推向兩側,牢牢地嵌在機械體的外側。
橙色的光芒在封七衡的視線捕捉下慢慢越過他們,並與相對而來的橙色光芒相接。
四個培養罐!
尼德霍格的身形停頓,面前的盾構防禦貼近了幾分,身後的六條觸手放棄了行動,轉而瞄準向一點開始進攻。
「他們的火力太猛了!有辦法解決一些嗎?」
子彈擦在盾構防禦上出現火花,封七衡閉著一隻眼望向身後,弧形的粉色護盾如不催的城牆牢牢擋在他們面前,虛化著身後同樣難以數量的機械體。
封七衡的瞳孔有些顫抖,他對上了身後機械體的嵌在眼眶處的視覺晶體,過熱的槍膛在下一瞬對準了他,迎面而來的子彈如死神的鐮刀,越過粉色護盾收割向他,彷彿在告誡他——
——成為尼伯龍根萬千屍骸的其中一員吧。
尼德霍格的神經被挑動,六根觸手在又一次的攻擊后驟然回退,豎向交叉擋下密集的子彈,經過一番彈射后擦過封七衡的臉頰,刺痛感佔據了很小一部分,大部分則是不斷的灼燒感。
不竭的尾刺不斷壓縮積累勢能,在機械體進行交替射擊的空隙試探性攻擊,那高高彈起的尾刺一觸即退,粉色護盾仍舊沒有碎裂,只在接觸面上盪起波紋。
席捲整片空間的彈幕以及悍然不動的粉色護盾讓尼德霍格轉入了消極防禦,六根尾刺從身體旁繞過,包成一個環形用來加固防禦網。
封七衡殫精竭慮也找不到突破的關鍵,他們現在困在了密不通風的鳥籠中,唯一能看到的是濺起的灰塵和機械體逐漸發紅的槍管。
代表完結的擬音敲響了無窮的時間,機械體們像得到了命令,在同一時刻收槍,過載的槍管發熱發紅,硝煙在槍口幾厘米處彌散。
封七衡等了一會才睜開眼,粉色的護盾依舊壓向他們,在尼德霍格的幫助下他看清了現況。
四個培養罐的液體已經連成一個矩陣,橙色的薄霧從地縫下升起,連成一個倒蓋的盒子。天空也變成了橙色,飄蕩的薄紗在光滑的幕牆上遊走,相對的,尼伯龍根的冰霧被阻擋在橙色幕牆外,這一片獨留的空間成為了乾淨擁擠的埋葬所。
哐當——
巨大的機械聲響從中心發出,接著是連成一片的聲音。
機械體們由在手臂的槍械外層覆上一層玻璃,然後往其中注入藍色液體,整個過程只持續了數秒鐘后玻璃開啟,液體隨之下落,槍械重新上膛,悅耳的機器扭音如吹過麥田的清風。
「高效的冷卻方式。」
「配合進攻防禦支援一體的作戰方式,它們要比昨天的潘多拉更有規則。」
中央的巨大機械體緩緩踏出一步,封七衡和尼德霍格的目光隨著上面的女人而動。
她終於從沉睡中醒來,手中的單簧管重新拿好,黑色的眼瞳掃向兩人,緩緩開啟了今天難得的第一句話。
「安可演奏……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