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0章 所謂的試探,所謂信任

第570章 所謂的試探,所謂信任

張異等待此次覲見,已經是他入京的將近一個月之後。

跟著太監從午門入,他能感受到以前對他十分客氣的太監,隱約的一股疏離感。

來到御書房前,太監通報。

得到皇帝允許之後,他終於進入久違的御書房。

上次張異在這裡的時候,正是胡惟庸造反,他救了朱元璋的一次。

可如今武英殿重建,張異再次踏入,陌生的感覺撲面而來。

眼前的朱元璋,同樣讓張異覺得陌生。

四年不見,朱元璋依然還是那樣忙,他進來的時候,老朱連頭都沒抬。

「臣,張異,見過陛下!」

張異按禮節,給朱元璋行禮,老朱此時才抬起頭。

望著地上已經是二十齣頭,已為人父的孩子,朱元璋頓時百感交集。

這一晃眼之間,已經過去十六年了。

當初七八歲的孩子,現在也是為人夫,為人父。

只是眼中的一抹溫情,很快被現實的殘酷替代,老朱的眼神逐漸變得狠厲起來。

他深吸一口氣,眼中的冷意,又變成公式化的歡喜。

「你來了!」

「嗯!」

台詞依然和幾年前一樣,但氛圍卻尷尬無比。

朱元璋和張異二人,相對無言,老朱乾脆開門見山,跟他討論起工作來。

說起這些年的產業變化,還有未來的規劃。

張異跟沒事人一樣,給老朱建議。

朱元璋也認真傾聽。

君臣二人聊著聊著,不知不覺午朝的時間都到了。

「陛下,姚大人求見!」

午朝是小朝。一般是老朱會見高階官員的時間。

朱元璋性子小氣,雖然張異給他提議過提高官員行薪水俸祿,但明朝官員的工作時間,也一直是歷朝歷代最高。

別的朝代的官員,只上一個早朝,還不一定天天上。

而大明的官員不但上早朝,午朝和晚朝也有。

雖然這些年老朱已經盡量縮減官員的工作時間,但午朝彙報的習慣卻留了下來。

當然,並沒有所有官員都來,老朱這些年見過最多的人,就是姚廣孝。

「讓他進來!」

朱元璋將姚廣孝叫過來,不多時,張異就見到了自己久違的徒兒。

姚廣孝一襲黑衣,入朝的時候,他脫去了身上的僧袍。

不過他的光頭,倒是非常明顯。

他進來見到張異,並不奇怪。

「見過國師大人!」

姚廣孝的神情平靜,只是叫張異的時候,一聲國師,讓人欷歔。

張異神色不變,只是回了一句:

「姚大人好!」

沒有憤怒,也沒有貶低。

師徒二人形同陌路。

朱元璋默默觀察張異和姚廣孝,微微點頭。

「陛下,關於改制的方案,臣已經寫出來了……」

姚廣孝將一份奏疏,交給朱元璋。

「改制?」

張異心中升起一絲好奇,難道大明的政治制度,又要改革了?

這些年隨著經濟的發展,在以農為本基礎上,工業確實得到了足夠的發展。

所謂的資本主義萌芽,張異已經隱約可以感受到。

基層的生產力變化,很快會反饋到上層的政治變化,老朱是改革的受益者,但同樣的,他也要成為改革的推動者。

張異雖然不關心政治,可也知道,中書省的宰相之位,已經空了四五年了。

從胡惟庸被殺,朱元璋再也沒有任命過任何一個宰相。

而如今的姚廣孝,主打一個有實無名。

他干著宰相的活,卻沒有絲毫名分,如果非要說的話,也就是那個寶鈔局的位置,還算可以。

但如今,隨著工業化的發展,更多的職能部門,事實產生。

大明也許需要更加細化的政府機構,可是這樣的改革,等於改了延續多年的官制。

無論是姚廣孝還是朱元璋,都屬於摸著石頭過河。

老朱和姚廣孝談論著,張異只是靜靜傾聽。

其實,朱元璋知道他窺視未來的事情,問他一句就好。

自己雖然不能完全決定如何改革,可他有著後世最多的經驗。

但比較詭異的是,無論是朱元璋還是姚廣孝,都沒有去問他。

好像是,朱元璋準備擺脫對他的依賴?

張異暗暗自嘲一笑,卻當做沒事人一般。

老朱和姚廣孝,反而會時不時看他一眼。

見他風輕雲淡,朱元璋莫名覺得燥怒,但他還是強行壓下心中的怒火,繼續和姚廣孝討論。

過一會,二人討論完畢。

老朱對張異說:

「皇後娘娘挺想你,你去跟她說說話吧!」

張異只是微笑,答應了這件事。

剛好姚廣孝也要離開,二人一起告辭。

「師父,不如歸去……」

姚廣孝和張異幾乎同時踏出御書房,張異只聽到一聲提醒,等他回過頭,卻發現姚廣孝已經快步離開。

張異的手中,多了一些東西。

這是第二個人在勸他走。

張異能感受到姚廣孝的一聲師父中,帶著的香火之情。

太子讓他走,姚廣孝也讓他走。

張異已經感覺到了,朱元璋森然的殺意。

可是,都讓他走,又不告訴他,怎麼走?

張異哭笑不得,只能跟著太監,前往坤寧宮。

馬皇后依然如以前一般,讓他感覺到十分溫暖,只是她眉目之間,卻帶著一絲憂愁。

那種明明是關愛,卻欲言又止的態度,讓張異變得更加心寒。

很明顯,皇后雖然同情他,卻沒有揭破他目前的處境。

這隻有一個可能,就是皇后同樣沒能說動皇帝,改變弄死他的決定。

馬皇后,朱標。

這兩個人是老朱心目中最重要的人,可他們也勸不動對方,由此可見朱元璋殺意已決。

「孩子,吃過晚飯再走!」

「皇後娘娘,可如果吃過晚飯,宮裡的門……」

「不礙事,留著陪本宮說說話,如果真晚了,就住下吧!」

張異不是第一次留宿皇宮,上一次留宿的時候,正是胡惟庸造反之時。

馬皇後跟他聊興正濃,他也不好反駁皇后。

就這樣,二人聊著聊著,一直聊到夜半。

按照皇后的吩咐,太監給張異在宮裡安排了住宿。

但朱元璋從始至終,都沒有出現。

夜裡的宮中,十分靜謐。

只有來巡巡查的侍衛和太監,隱約能聽到腳步聲。

張異挑燈夜讀,蠟燭的燈光有些昏暗。

他吐槽著電燈還沒被發明出來,卻又憂心今天皇帝和皇后的反應。

他並非視死如歸之人,只是張異心中也有一股怨氣。

自己明明什麼都沒做,卻要因為君王莫須有的猜忌買斷。

「真人!」

張異突然聽到有人叫自己,他馬上就認出對方的聲音。

「老陌……」

張異聽見咚的一聲,老陌從牆頭翻下來。

「真人……」

他見到張異,直接跪下去。

「你這些年,又回到宮裡了?」

張異再見故人,百感交集。

老陌無聲點頭,他和陳珂被算計之後,後來才被找到。

後邊,真是所有人都和張異切割的時候,他順其自然也留在了朝廷里。

張異聞言,說了一聲好。

他指著自己旁邊的茶,問他喝不喝?

老陌嚴重閃過一絲愧疚,但還是繼續說:

「真人,這次皇上讓我負責常茂案……」

張異一愣,旋即笑道:

「陛下,挺狠的心!」

離青陌是跟他最久的錦衣衛,甚至有一段時間,離開錦衣衛。

可老朱竟然讓他去辦這個明顯是冤假錯案的案子,那同樣是一種孤立和交投名狀的表現。

老朱正用各種辦法,逐步將他身邊的人都剝離。

張異只覺得,自己心頭的怨氣越發濃郁。

「那你夜晚來尋我,可是要來抓我?」

老陌搖搖頭,道:

「不是,但陛下應該很快就要動手了!

我負責案子,已經差不多確認,只等陛下給真人定罪!」

「貧道倒是好奇,陛下怎麼給貧道定罪?」

「常茂的事,死凌說泄露出去的,並且通過此事拉攏藍雲……」

離青陌將這個案子爆發的過程,都說給張異聽。

「所以你說,太子妃因為藍氏的遺書,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所以告訴常遇春!

而這個案子,是常將軍逼著陛下辦的?」

「差不多吧!」

張異默然,如果是這樣的話,倒是能解釋一部分的疑惑。

常茂只是個小人物,不值一提。但他背後的常遇春和常氏,影響力卻不容小覷。

張異也明白,他跟常遇春就算再好,也好不過父子之情。

知道兒子死在他手裡,常遇春有什麼反應都不奇怪。

都說壞人是藍氏,可常遇春縱容藍氏,很大程度上也說明了他在子女教育上的態度。

自己紅的時候,也許是一回事。

可這些年他被皇帝針對,加上常茂的死因爆發,朱元璋在他和常遇春之間做一個取捨,也是很正常的事。

加上皇帝本身就對他有些想法……

這就是自己應該死的原因?

張異自嘲一笑。離青陌撲通跪下去。

「真人,我跟您多年,也親眼見證您和陛下之間的交情。

陛下這幾年的狀態,您也知道,他也是一時豬油蒙了心。

若是動了您,我相信陛下一定會後悔的……

所以我今日冒著危險前來,提示真人……」

「真人,走吧!

您本應該是穿梭於群山中的散仙,不該於世間流連!

看情況,陛下這一次動的只是真人,而不會牽連其他!

只要真人走了,就沒事了……」

姚廣孝讓他走,朱標讓他走,

如今就連老陌,也讓自己離開……

張異深吸一口氣,默默閉上眼睛。

自己和朱元璋的關係,應該是到頭了。

可自己有心離開,皇帝何嘗願意?

張異望著諾大的皇宮,第一次後悔當初將所有的密道交給老朱。

等等……

他似乎想到了什麼事情。

等張異回過神來的時候,老陌也走了。

張異就這樣,在宮裡靜靜地待了一晚上。

「他昨天什麼都沒做?」

朱元璋等到早上,等來了錦衣衛的消息。

對方給了一個肯定的回復,老朱陷入沉思。

張異等天亮,就出了宮。

他回國師府,又待了幾天。

幾天後,錦衣衛上門,張異直入詔獄。

這件事,在京城鬧出軒然大波。

所有人都在想,張異到底做錯了什麼?

關於常茂之死的留言,不脛而走。

宮中!

周通跪在朱元璋面前,說:

「陛下,張真人好像真的不知情!

咱們的話都說到那份上了,他要走早就走了……

事實上證明,宮裡那條密道並不是真人挖的……」

朱元璋沉默,周通繼續說:

「如果他做賊心虛,陛下您將他安排在那個地道入口附近,他肯定通過地道離開了……

可是國師沒有,他的表現一點都不像他知道那個地道存在的樣子!

小的覺得,挖地道的,另有其人!」

「你覺得是誰?」

「胡惟庸吧?他很長時間內,也曾經管理過北京的事務……」

周通的話,讓老朱深吸一口氣,其實他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

如果是胡惟庸的話,其實說得過去。

因為胡惟庸本就準備造反,他挖幾條能進入皇宮的地道,也是可能的。

尤其是,他在凌說的配合之下。

只是如今胡惟庸已經死了,這件事就成了無頭公案。

朱元璋不能去賭這個可能,他只能將危險扼殺在搖籃中。

「陛下,您的試探,也該到頭了……

難道,您真期望張真人成為你想象中的樣子?」

周通跪下來,還是忍不住給張異求情。

試探。

沒錯!

朱元璋深吸一口氣,他這些年雖然殺了不少人,可落在張異身上,他終歸還沒沒有選擇直接下手。

從頭到尾,所有出現的人,都只不過是逼著張異路出馬腳。

如果張異那天晚上從地道走,也許他出來的時候,就能撞上老朱的錦衣衛。

但張異什麼都沒做,明明自己給他製造過那麼多的機會離開。

他都沒有離開?

是張異真不知情,還是他對自己有信心?

朱元璋冷著臉,道:

「那就最後試他一次……」

皇帝的聲音冰冷,周通無可奈何,最後只能三跪九叩,無聲離去。

張異在詔獄中,並沒有受到任何刑罰。

他似乎被人遺忘一般。

只是如今的詔獄,在皇帝有意削弱錦衣衛權柄之後,空曠了不少。

這裡跟四五年不一樣,不再是官員們的噩夢。

但入了詔獄,卻等於自己已經半隻腳踏入鬼門關。

張異道現在都不明白,為什麼老朱要殺自己?

因為那個該死的自卑嗎?

張異閉上眼睛,靜坐沉思。

他想起自己的父親,老張也曾經面對生死,他不知道為什麼當時老張能做到對生死如此淡然。

可他現在的狀態,似乎也差不多。

「真人……」

老陌的聲音再次響起。

張異抬起頭,卻看見他鬼鬼祟祟前來。

沒有半點猶豫,老陌打開牢房,讓張異出來。

張異微微一愣,這是什麼情況?

「真人,您別驚訝,我是來救您的……」

他說完,將一個身穿囚服的人,送進來。

張異看那人,竟然跟他有幾分相似。

他愣住,旋即明白老陌的手段。

「這是太子殿下的吩咐,也得到皇后的支持……」

老陌知道張異的疑惑,趕緊給他解釋。

張異神情恍惚,原來是朱標主持了這次行動?

太子和皇帝對著干,那是對自己政治生命的冒險,哪怕是朱標,也不能輕易決定這件事。

可如果皇后也默許,這件事的成功率應該很大。

張異還沒答應的時候,老陌已經拉著他的手離開。

張異在他的引導下,已經出了詔獄。

而此時,早就有一輛車馬,停在前邊。

馬車是錦衣衛的馬車,老陌催促張異上車。

張異迷迷糊糊地跟著老陌上了車,一路好著城門去。

此時的天色,已經隱約昏暗,宵禁的日子馬上就要到來。

他們走得很順利,如果能趕在天黑之前出城,張異自然就天高海闊,順利離開。

只是好事多磨,張異在車馬里,聽到了有人驚呼的聲音,旋即,背後有快馬疾馳,追過來的身影。

前方趕車的老陌,暗道一聲不好。

他突然掀開帘子,對張異道:

「真人,我引開他們,您先避一避,接下來,看您造化了……」

他說完,一根弩箭插在車廂上。

周通怒斥的聲音傳來。

緊接著,更多的弩箭,朝著馬車射過來。

老陌道:

「真人,離開吧,如果您不幸被抓住,請別連累太子殿下!」

他說完,抱著必死的決心,狠狠催動馬車。

張異似乎明白了老陌的意思,悄無聲息,從馬車上跳下來。

藉助夜色,張異毫不費力。

等著錦衣衛的車馬路過,整個北京城又陷入戒嚴狀態。

他深吸一口氣,四處打量。

只見周圍又一處空宅院,想都不想就跳進去。

外邊,很快響起到處搜查的聲音,張異立在這個院子里,猶如孤島一般。

說不怕,那是假的。

人在面對生死的時候,誰能逃得過恐懼?

但他想了一下,卻沒有逃走。

只是靜靜地在空宅子里,等著結局的到來。

他不知道,在不遠處,通過望遠鏡,張異的情況一點不落,映入朱元璋的眼睛里。

「陛下,那些密道,真不是小真人挖的……

都到這個份上來,如果他真的是密道的主人,他已經逃走了……」

「父皇,你錯了……」

朱標就站在老朱身邊,語氣平淡。

「兒臣不知道父皇想要什麼結果?

您若是希望張家弟弟死,給他一個痛快便是。

可你若希望他無辜,你可曾想過接下來會面對的後果?

十年信任,毀於一旦!

只是因為您心中的猜忌嗎?」

朱標的話語,一字一句,都刺在朱元璋心頭。

老朱神色複雜,他聽著朱標的話,也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只是,他看著院子里的張異,瞳孔猛然收縮。

「他想自殺,快阻止他……」

老朱瞬間,變得慌亂起來。(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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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洪武,從天師到帝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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