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02 黃昏
神明大人，這裡僵硬的氣氛，讓我難受。尤米拉的語言我聽不懂，但語調並不難認，擔憂就差寫在臉上了。至於聶西斯，他那毫無波瀾的表情與語言，讓我想起最低級傀師那樸素無趣的傀儡，一開始明明還挺正常的，言語生動，表情飛揚。
兩相比較下……不管是誰呆在這種地方都會難受的吧！
我回頭看了眼若色小姐。她看著還挺享受的，也許她不是普通人？
撥弄頭髮，發尾在指尖纏繞，這些絲線控制不了傀儡，但是能控制我的心神。神大人肯定聽得懂，她不太喜歡告訴我我不應該知道的事情，神大人現在一定也在側耳聆聽。
她無處不在。
我拉住若色小姐的手，她沒什麼反應，也許是這兩天做這件事情的頻率有些高，也許是她已經睡著了。她那一副專註的樣子，真是經不起觀察。她的眼睛已經完全合上了，就是睡著了！
神大人，我輕輕呼喚。
她沒有回應，也許她在忙。
時間從合攏的雙手中漏下，只是這雙手合的，有些緊。
「走吧。」仙樂般的聲音從尤米拉口中傳出。
若色小姐沒有回應，她張開雙眼，那空洞的雙眼似乎預兆著什麼重大事件的發生。「若色小姐？」我呼喚著，她沒有回應，反而痴傻地笑著。
我沒有見過傀師，傳統意義上的傀師，不算姐姐那種力氣特別大的。我只見過幾個雜技演員，他們管自己叫臭唱戲的。他們會拿著木條和紙片，躲在昏暗的房間裡面，借著昂貴的燭火，投射出怪異的戲劇。
我記得很清楚，那時小紙人的臉，是呆傻的，無表情的。和若色小姐現在一模一樣。
我的手被攥得更緊了。
一陣刺耳的驚叫從身後傳來，聶西斯先生猛地轉過頭，驚懼地盯著屋頂的某處，我跟隨他的目光，只找到若色小姐的腦袋。
等等，若色小姐？
旁邊沒有頭的身體阻止我把手從中抽出，幾條飛舞的觸鬚在若色小姐的腦袋下張揚地舞動著。「咕嘟」我咽下一口不安的唾液。
身體僵住了。我有個老毛病，一遇到危險就動不了。
若色小姐之前還能救我，那現在危險來源於她，我能做什麼？
那漂浮著的腦袋並無異動，只是冷冷看了我一眼，然後露出一個「正常」的微笑。若色小姐不久前還老是會用這種笑容來安撫我。只是，姐姐把我交給這種人，真的是一個好想法嗎？姐姐這回肯定錯了。
喜悅與擔憂同時湧上心頭。但是姐姐怎麼會錯呢？在重要的事上，姐姐從來就沒有錯過。什麼都有第一次，這肯定也是第一次，我要回去告訴她，她給我找了個怎樣的夥伴。這樣我還是可以像以前一樣，繼續跟著姐姐，不論她要去哪。
「愛蓮？」是若色小姐。
但是她的腦袋還在天花板底下掛著，怎麼聲音會從我旁邊傳過來？
看回剛剛還顯得駭人的天花板，黏糊糊的東西不見了，觸手，腦袋都不見了。那物歸原主的美麗面龐正迷惑地看著我。
幻覺？
「尤米拉大人，剛剛是不是？」
「是什麼，睡迷糊啦？」尤米拉輕靈的語氣沒讓我從詭異的景象中脫離開。
那聶拉斯先生呢？
無視我投去的求助目光，他仍然是同之前一樣的冷淡。
難道我真出幻覺了？
從教堂裡面出來之後就一直出現這種事情。若色小姐，姐姐，嬤嬤，甚至教皇大人。各種扭曲詭異的肢體在他們身上浮現，只有我能察覺地浮現。
大家面對這種情況全都沒有異議，哪怕那些延伸出來的觸鬚從他們臉上劃去，他們也不會有任何反應。
我好歹也在酒館呆了這麼多年，我完全不怕。
欺騙著自己，跟在若色小姐和尤米拉後面，逃也似地離開沉悶壓抑的房內。
有機會再問問吧。
不論是若色小姐還是尤米拉大人，都不是壞人。既然姐姐會有這些情況，那一定不是大家的問題！那，難道是我出了問題？
老闆乖乖把該找的錢捧到尤米拉大人面前。低聲下氣，像一隻忠誠的家犬。倒不是說這樣有什麼不好，只是回憶起他平時對待其他客人頤指氣使的樣子，我多少有點不是滋味。錢真是好東西。
從小時候我就清楚，錢到底多有用。大家隨便放在房間箱子里，然後我拿出來分給大家，他們就不會來打擾我了。他們好傻啊，明明都是自己的東西，這種沒有標識也沒有記號的，根本毫無價值。到誰手裡都一樣。
但是有用啊，要不是姐姐和我說這樣不對，我大概還會一直幹下去。
「尤米拉，你有地方住么？」若色小姐按了按我的手背。
我知道她是想給我添個客人，但是我們明明馬上就要走了。這種時候多的客人沒有什麼意義，既不會讓我多一些錢，也不會讓我多一些陪姐姐的時間。我只想快點結束這一天，然後飛入姐姐答應我的夢境。
「我？我在教堂歇著就好，你們也沒有馬上就走，大家各自整理一下心情和包裹再出發也不遲。」我察覺她溫柔地掃了我一眼，「爺爺應該還在那裡等我。」
送送她吧，這是禮貌。身體機械地跟著她們向著教堂走去。
面對兩位談笑風生的樣子，我在後面沉默地走著。大家都一樣，同一時間只會注意到一個人，一個耀眼，美麗的人。不論在哪一種情況下，那個人都不會是我。姐姐也好，若色也好，尤米拉就更不用說了，我只需要扮演一位躲在背後的角色，不是么？
我被忽視在後面，出於自願或非自願。
我被隱藏在角落，顯得落魄或不落魄。
哪怕女神大人，懷著對子民無盡的慈愛與容忍，待我走入人群，呼喚聲便石沉海底。
……隱約的說話聲打斷我的自艾自怨。
「在這個年紀瞎想屬於人之常情，爺爺你不要老是盯著愛蓮，她會不自在的。」
爺爺？帕頓汀大人？我們已經到了嗎？
回應我的是教皇慈愛的目光，還有滿臉諂諛的怪物老太婆。
「我們走了多久？」尋找一圈還沒有找到那個熟悉的身影，我又補了一句，「姐姐呢？」
「愛蓮。」若色輕輕按下我的手背，「沒多久，你的臉色很差，我知道回去的路，你要不要先回酒館休息一下？我們快到那了。」
「姐姐呢？」姐姐之前不是跟著教皇大人還有怪物老太婆走了嗎？
「你姐姐說是有事剛剛先走了，一會回到酒館就能見到她了。」嬤嬤撩撥自己的頭髮。
意思就是現在姐姐不在酒館。夜晚的冷風拍在我的臉上，我稍微清醒了些。回想起自己的承諾，我用力捏著冰涼的面頰。「沒事，去教堂吧。」
你要懂事，愛蓮。我知道的！我應該做什麼？在若色小姐不知道的時候提醒她，這就是我今天的工作。不要再去想那些沒有關係的事情了。員工守則第三十二條，不要把自己的感情帶進工作。
「呼」我長出一口氣，「走吧走吧。」
若色小姐似乎察覺到我的異常，她拉起我的手，對著我眨了眨眼。
明明只認識三天而已，她為什麼這麼關心我。嘖，差點忘了，姐姐要把我交給她了。
路上的氣氛一如既往，只要有那隻嬤嬤在，氣氛就不會僵到哪裡去。不時幫若色小姐解答一下她的迷惑，這讓我感覺自己還是有點用的。
遠方模糊的燈火勾勒出教堂的輪廓，天空已經完全黑暗下來，連星星都隱沒在幽深的夜色中，這裡很久沒有這樣的景象了，畢竟坐落在沙漠中，沒有飄飛的雲朵，更沒有惱人的陰天。美麗的月光一直都會經過姐姐的鏡子，布滿每一個角落。
今天不一樣。
教堂在夜裡並不像一個神聖的地方，與之相反，缺失了月光的教堂更像一隻從地面延伸到天空的手，姐姐說，那寓意著人類總是要從被付出方拿回些東西。
跟著走得慢悠悠的大家，回到教堂。
若色小姐還是一驚一乍的。
在進入教堂的時候，她還是驚叫起來，把尤米拉和帕頓汀大人嚇的回頭死死盯著她。
「沒事的，她前面就這樣。今天第一次來。」我輕輕按住若色小姐亂擺的雙臂。
「快跑。」
「什麼？」我沒有反應出若色小姐眼睛中飽滿恐懼的來由。
「快跑。」若色小姐叫我快跑，可是她為什麼不動？
黑色的影子從若色小姐的身下延伸，直直地闖進漫無邊際的夜晚。
人會有這麼長的影子么？
那片代表夜晚的濃重墨色一點點靠近，表示房子的燈火也一點點被淹沒。教堂很快被籠罩在毫無生氣的黑暗中。美麗的玫瑰窗缺失色彩，燭火一根根熄滅。
粘膩濕滑的觸手在我的腳腕邊收緊，我抬起頭，想在周圍尋找可以拉住的東西。只是，那一條觸手拖拽地太快了。
逞強幹嘛呢，直接回酒館不就沒後面這些事了。
愛蓮是笨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