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愚者
那三個鬼鬼祟祟的傢伙丟下我們說要商議要事,而娜婭莎在我們離開教堂之後就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所以我現在勉強算是在場當中的領路人…
剛剛被教皇大人託付了尤米拉小姐,面對那樣一張臉,實在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來回應,悻悻地應聲好已經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好解決方案…么?
看著自顧自大吃的尤米拉,我開始擔憂起愛蓮的錢包,她現在臉色並不好。藉助仍在增長的知識和老闆遞過來的食譜,我不難理解她糟糕的神情。那幾乎是她三天的分量,在這種價格高昂的店裡,是食量,而不是價格,何況這堆數字還在緩慢地增加。
鑒於尤米拉的食量,我非常懷疑是不是教會養不起她…教皇才把她交給我們。
一旁的老闆嘴角正在和耳根對峙,馬上貼在一起的那種。尤米拉的桌面都是乾淨的碗盤,沒有殘渣,當然她先前也沒有出現狼吞虎咽般的醜態。看著她吃飯簡直是享受,對於付錢的人來說除外。
她會熟練地用刀把盤子上殘餘的油漬、糊糊、醬汁之類的東西一掃而空,甚至包括帶有骨頭的肉類,那骨頭在她面前就像一塊有些難嚼的經絡,仍帶有紅色汁水的骨髓隨著她咬下的咔噠聲一點點落入盤中。
老闆送來新點的羊奶,尤米拉只是輕輕提起手中的碗,在唇邊留下一抹秀白的奶痕,舌尖拂過,剩下的,是潔凈與美麗。
「你們不來吃一點么?錢我來付。」對不起,教皇,我誤解你了,教會還是養得起這位的。似乎察覺到一旁不爭氣的兩位準備流口水的樣子,之音響起,我看著愛蓮如釋重負的神色,在菜單上又加上幾道菜。無論是尤米拉將骨頭變成腹中食糧還是她泰然自若地飲下羊奶,甚至她剛剛把幾片我叫不上名字的嫩黃果肉輕輕吞下的舉動,我和愛蓮的眼睛都直愣愣地凝視著面前這位口齒的每一次開合。
得益於尤米拉的闊綽,我們吃得相當開心,愛蓮小腹微微隆起,不得不靠著我的攙扶離開飯館。沒錯,是飯館而不是酒館,主要是為了讓尤米拉在離開教皇大人之後能夠吃得比較適應,無論如何,這裡的花銷還是比酒館大得多。同樣,這裡的飯菜比酒館提供的劣酒和麵包好太多了。這對我們來說,毫無疑問,意味著奢侈。
有個大方的勇者跟在自己身邊真是太棒了!
「這不公平,明明你們吃得都比我多,為什麼只有我一個人肚子脹起來了。」愛蓮嘟囔著,壓在我肩膀上的手愈發用力,我只能無奈地看著她苦笑,這種事情不能怪我。
雖說我也有試著像尤米拉那樣清空自己的盤子,然而無論是刀工還是牙齒,有些事辦不到就是辦不到…比如光潔如新的盤子,比如看起來似乎從沒出現過的骨頭。因為吃得很用力,所以多吃一點也是很正常的。所以非要怪一個人的話,愛蓮你還是怪勇者大人吧。
不難想象自己先前進食時猙獰的表情,愛蓮嫌棄的表情已經幫我映照出來了。
當我們離開時,老闆抽動的嘴角似乎暴露出他受到驚嚇的內心。倒不是因為尤米拉吃下的一大堆食物,老實說他剛剛還是很開心的,直到他發覺尤米拉給了他一枚找不開的錢幣。
「幾位稍等,小姐,敝店找不開這麼大的面額,您可以先去工會兌換完再回來。」等等,你不擔心她跑掉么?這可是好大一筆錢啊…店長先生!
據說富裕的人更容易遭到他人信賴。我本來以為那是玩笑,要是大家都信任富人,這很可能就是他們富起來的原因,只是,老闆啊,你也是做生意的,你怎麼就沒發現這件事情?
當著我打算直接拉著勇者大人跑路的時候,她卻是堅定地向著工會走去。
莫非老闆一眼就看出她是個好人啦?
「尤米拉,你為什麼能吃那麼多?可以回答一下愛蓮么?」我跟在她的身後對她提出疑問,只是愛蓮小聲的抱怨並沒有逃出我的耳朵「明明是你自己想知道。」
「吃東西得要多吃一些的原因?」我只能看到尤米拉兜帽下微笑的側顏,她的嘴角向上又勾起一些,「當然是因為爺爺他不肯讓我吃飽。」
「你說的這個爺爺,不會是帕頓汀大人吧。」愛蓮突然插話。
「他說吃飽會阻止我思考,不過現在他暫時不在了,我也就不去控制自己了,而且我真的很喜歡這種肚子被撐起來的感覺,咳,其實是吃飽了才能動起來。沒猜錯的話,愛蓮你應該沒什麼積蓄。所以就不要強裝出自己有錢想要照顧我的樣子啦。」
「這麼節約的進食方式真的有必要麼?」我揉了揉剛剛被骨頭硌到的牙齒,戳了戳她的手,「這可不是一般人能接受的吃法。」
「當然是因為爺爺是大笨蛋啦。」
帕頓汀大人,是怎麼樣的人呢?
我很想問這個問題。什麼樣的人才會選擇這種方式來教育孩子們?
這種好奇心越發嚴重,而且完全沒有因為尤米拉敷衍的回答而減少。
「你的意思是,普通人根本不會吃這麼多?」尤米拉停下前進的步伐,回頭看著我,我被她清澈的眼神凝視,只得上下晃動著自己的腦袋。
我們不能算作普通人…也許?
能跟著教皇到處亂跑的女孩,有超厲害姐姐的超級姐控,以及一個失憶的普通人。這麼看來,只有我是普通人。回想起自己不久前徒手搞定超大的斧頭,我覺得自己好像也沒那麼普通…至少,相比之下,沒那麼普通。
回歸本質,作為一名正常人類,這個食量也許也是正常的?等等,胡說什麼嘛,我到目前為止都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接觸過正常人類好嘛!
「我在搖頭。」愛蓮微笑著提示尤米拉。
愛蓮的常識應該是正確的,我相信這一點。
尤米拉沒有進一步的回應。我們已經到達工會的門口,侍者先生沒了前幾天晚上站在酒館里的閑適,不久前突發的襲擊一定讓他很忙。我猜的。
與那天晚上的區別在於他現在不在吧台之後,而是一張華美的方桌。
「你究竟兼了多少職?」尤米拉微笑著看向侍者先生。
對方凝視著桌面上的大量報告,沒有發言,他凝重的表情說明事件的發展不容樂觀。尤米拉略顯尷尬地撥弄著頭髮,對於侍者先生的置之不理感到困惑。
「我們是來兌換貨幣的。」侍者先生對於我的話同樣置之不理。
他把我們三個晾在一邊,什麼都不說,更糟的是,什麼都不做,我說侍者先生,你低頭的時候好歹移動一下目光,看一下自己桌子上的文件,或者多少拿手翻閱一下,這完全就是發獃!說起來,他是不是只是想找個理由把我晾在一邊,作為打擾他工作的懲罰。
真枉我還將他發獃的神色當成凝重…
「喏。」他伸出手,像個關掉發條的玩具。
尤米拉把先前那個金燦燦,看著就昂貴的錢幣塞到他攤開的手掌中。侍者先生又恢復了運轉,開,放,取,一氣呵成。就是…這麼多銀幣我們怎麼帶的走啊!難道中間沒有別的一般等價物了么!
「雖說這一枚完全夠把這家鋪子連帶整條街買下來,但我們實在沒有那麼多高級儲備。」聽著侍者先生的話,我才意識到這東西的總價值,「還差的部分先記我頭上。誰會想到這麼個小地方會有人帶著這種大額貨幣,去其他城市找我兌換餘額。如果你們找得到我的話,基於可能出現的損失,作為補償,兌換的手續費我就不拿了。」
「意思是您之後都不會在這裡出現了?」我察覺到一些不對勁的氣息。
「也許偶爾還是會回來看看的。」什麼嘛,一幅捉摸不透的表情。
在那之後,侍者先生就再也沒有說過話了。
尤米拉像是早就適應了這種氣氛,她淡然地一個人說話,聲音很輕,很安逸。
不是通用語。是…會讓我頭痛的語言。
她就這樣盯著侍者先生,講著自己和對方才能理解的話語。
雖然從侍者先生的反應來看…他完全沒有反應嘛!暫且當作能聽懂吧。
在這種毫無理解能力的場景之下,困頓找上我們只是時間問題。愛蓮死死拽著我的手,她又在祈禱了。什麼都向神大人問話的,是傻瓜吧。
我彷彿聽見一聲輕笑。
眼前的場景與頭腦中的畫面相互參雜,我開始漫無邊際的胡思亂想。
反正這種東西在自己察覺的時候都會忘記掉,不如假裝什麼都不知道作為一個愚者咯?這是我被尤米拉從渾渾噩噩的思緒中拉脫前,記憶中僅存的話語。
尤米拉提醒我們該走了,她的表情比之前多了一點輕鬆……
愛蓮的手心全都是汗水,我毫不費力地察覺到她陡然滋長的敵意。
在我發獃的時候,發生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