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教會

004 教會

我的救命稻草終於回來了,雖然她看起來有些魂不守舍。

不得不說,回來的真不是時候。安涅佐先生剛剛出去,愛蓮剛剛躺下。這麼說來…在人淹死後飛來的稻草還怎麼救命啊!不合格!

「那個,我想拜託你一件事。」娜婭莎穿著普通的衣物,像個楚楚可憐的弱女子。我才不會上當的,什麼弱女子可以一隻手一個人跳到俯視城市的地步啊!這讓我更好奇她想拜託我什麼了。「可以拜託你帶我照顧愛蓮一段時間么?」

「好啊…但是為什麼?誰照顧誰都說不好呢。」

「我有些事情要離開這裡去處理,而且,我要你帶著愛蓮也離開這裡。」娜婭莎看起來堅定卻不舍,混雜著各種感情的臉躲在陰暗的角落,晶瑩的珠玉在月光下若隱若現。

「不是那個,你為什麼選我?」她沒有找到我困惑的根源,「我們才認識不到兩天,不對,真正講話的時間連半天都沒有。」

「總之算是不可告人的原因。」並沒有馬上接下去說話,她的表情變得有趣起來,我在月光下看得一清二楚,她開始煩躁地摸著自己的頭,手指在衣角上下纏繞,裙子悄悄被她往上捲起一些,又安靜地落下。好吧,她這個樣子真的很漂亮,我承認我上當了。「總之保護好她和你自己。」

「我也有一件事拜託你,能幫我拿一下衣服么?」

「你從之前到現在一直都在床上沒有動過?」我點頭,催促她快點拿衣服。

我也不想的,但是愛蓮一直盯著安涅佐,我在飛濺的火星中間完全不敢動,愛蓮的眼神裡面全是殺氣,幾乎要凝結成一網絲線,真搞不懂店長是怎麼待在這種氛圍裡面還能毫不在意地看書。先前的衣服被安涅佐形容為「破爛」,他又把衣服拿出去了,一點都不尊重我!

直到他離開,愛蓮才如釋重負地躺在床上閉起眼睛,我還是沒有機會取回我的衣服,畢竟我沒有什麼特殊的癖好。

而且…好吧,我承認我很抗拒打擾別人,所以愛蓮現在趴在我的大腿上,那裡經過大半天的停滯已經麻痹了。她的睡姿像一隻貓,蜷縮著身子,揉成一團。老實說在另一個方面,她更像一團用舊的棕色抹布。

娜婭莎拿著衣服回來了。我想起來了,他們不久前不是說給我換衣服么?換的衣服呢?我怎麼還是光著躺了這麼久啊!

人生艱難。

「你需要一個名字。」娜婭莎對我說,「明天我們去教會,時間不像我想的那麼充裕。晚安…無名。」等等,怎麼突然就叫我無名了,我只是忘記掉了啊!拜託不要給我起這種讓人困擾的外號,我會不知道該怎麼回應的!娜婭莎並沒有回應我略顯猙獰的表情,關門離開。

我低下頭,盯著身上穿了一半的裙子…等等,我沒有人幫忙挪不開愛蓮啊,我的腿還是麻的啊!這樣我明天起來的時候絕對會滿是羞恥的!果然是不合格的稻草小姐啊啊啊啊!

「早安,愛蓮。」我揉著沉重的大腿,愛蓮剛剛把自己的腦袋從那上面挪開。

「姐…誒,怎麼,我怎麼在混蛋的店鋪里睡著了?」愛蓮睡眼惺忪,舒展著自己的身體,淡淡的紅暈在她的臉上綻放開,清晨的霞光為她勾勒出淡金的輪廓,好可愛!不對,停停停,我是怎麼這麼容易就被這姐倆誘惑了?

一個在午夜一個在清晨,我是女孩子誒,就算對男孩子沒有抵抗力好歹對女孩子要有點自制力吧!不對,我好像沒有對男孩子有過想法…目前為止。

「那個,愛蓮,可以幫個忙么?」

「啊,對不起,我是不是在你身上睡了一個晚上?總之非常抱歉!」

經過一陣艱難的適應,我終於恢復行動能力,只是雙腿還是發麻,緊繃的大腿讓我每次邁開腿都像撕開腳上的經絡,回想起不久前書店門口那幾本書里的內容…女孩子給別人做一晚上的膝枕完全是對於可憐女孩的壓榨!

折磨自己還有別的方法,我不想再嘗試一次雙腿發麻。

「娜婭莎說今天我們去一趟教會…給我一個名字。」名字…需要嗎?沉思片刻…懷揣著並不沉重的心情…

太需要了!我可不想一直頂著「無名」這種奇奇怪怪的稱呼吧。

「教會是賦予名字的地方?據我所知,只有出生受洗的孤兒和拋下過去的罪惡之人才會接受教會的名字。啊…不是那個意思,不是說你是孤兒什麼的…」

「我知道…乖啦。」不知道說什麼的我只能用隨意的詞句搪塞過去。

也許是察覺到我的搪塞,愛蓮沒有停下她的解釋。

娜婭莎拉走愛蓮后,她的解釋才畫上句號,稻草小姐可算髮揮作用了。

她們很快就回來了,受過勸導的愛蓮紅著臉重新擔任起嚮導。

我們前往城市中最高的尖頂房屋,昨天只在愛蓮介紹的時候遠遠瞥了一眼,直到靠近以後我才意識到這座建築的宏偉,那是超標的美麗。光滑的大理石在牆面上扭曲出光怪陸離的宗教神話,從零星風蝕的斑點間透出舊時代的感慨與緬懷。愛蓮在這裡停止一路的絮叨,沉默在莊重的氣氛里。

我在發抖,從發間到腳趾,從視野到心臟。原來我是那種容易被景色震懾住的人么?牆壁上的斑點好巧不巧地覆蓋住每一個故事中的主角,每一個故事中能夠稱為關鍵的要點。這讓我在觀賞的同時充滿被迫中止的憤慨。

白髮的少女和棕發的少女站在圓形的窗戶之前,玫色的光從窗戶中透出,窗戶下的藤蔓蜿蜒而上,在窗戶前盤成一朵深綠的花。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那個窗戶似乎在緩慢地旋轉,窗戶中缺角的狹口也逼近窗前的少女。這是最中心的一幅浮雕,它精緻地讓我頭暈。

「那個,你已經呆了好久了。不進去么?」娜婭莎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我的身後,微棕的琥珀對上我的視線,視野里的舊日光景沒有消失,反而遺留在我的視線中,散發出更強烈的光芒。我抑制住想要嘶吼的衝動,回頭凝視牆面,剛剛牆上幾幅畫中的面孔清晰起來。

是娜婭莎?不是娜婭莎?上下顛倒的女人站在樹上,彷彿那才是她所擁有的地面,她所站立的樹枝很細,似乎馬上就要折斷,把她放飛到遙遠的天邊。

「倒吊人。」娜婭莎盯著同一個浮雕,「你看到什麼了?」

「一個…倒吊的人…那是你么?」我沒有忍住疑惑。

「不是,我怎麼會刻在教會的牆上?據說這些東西有預言的效用,不過誰會蠢到相信石頭呢?我才不信命運,何況教會只會講些危言聳聽的話,這些浮雕應該就是他們的鬼話,哪怕真的有預言,總是要有人說出來才是預言,刻在牆上沒人看得懂,它就只是石頭。」

「你今天怎麼這麼富有哲理?」我帶著困擾把弄自己的發間。

「也許是要分別了。」張合間,她的嘴唇沒有出聲,伸手摸著愛蓮的頭,「走吧,進去吧。」

光明教會。

內部的紋飾與外部形成鮮明對比,我甚至覺得這是新建的樓房。古舊的氣質隨著教堂大門的關閉一併被關在門外。色彩艷麗華美的壁畫取代了牆上的浮雕,一眼就可以判斷出是優秀的畫家所作,只是總感覺少了些什麼。

和名字相同,教堂內明亮溫暖,教堂大廳里的人們臉上都帶著和善的微笑。我不斷告訴自己禮儀的重要性,強拉嘴角回以一個來自禮貌的牽強,好吧,我知道自己現在笑的很奇怪,但是那些人看著我的眼神更奇怪,這宛如前輩對於後輩的慈祥目光是怎麼回事?

「嬤嬤,我有個朋友需要受洗。」娜婭莎在大廳的盡頭和一位老嫗交談起來,不得不說,這是個美貌的老嫗,既沒有鬆弛的皮膚,也沒有暗淡的斑點,嘴角掛著一顆淺紅色的痣,讓人想到貪吃孩子嘴角的食物殘渣。

在她們交談的過程中,我無所適從地盯著愛蓮,愛蓮執拗地盯著娜婭莎,娜婭莎禮貌地看著老嫗,而老嫗的目光雖然飄忽不定,我卻總能感到她的目光從我身上掃過。

我放鬆不下來,一想到自己今後的姓名要被其他人賦予,我就從靈魂深處感到一股惡寒升起,我不知道這股寒意來源於哪裡,也許是恐懼,也許是…興奮?

兩人交談的聲音傳到發獃的我耳中,「晨禱馬上開始,我會在結束之前給她一個好名字的,這麼多年來這些想要重新來過的傢伙我也沒見到幾個,畢竟做了那些事的人多半也不與我們信奉相同的神明。」

「您在興奮?」

「算是吧。」我似乎聽見嬤嬤自唇邊彈起的嗤笑,「娜婭莎,我希望你沒有給我帶來一個惡人,即便神明愛著所有人,人與人之間的偏見也無法消除,我很確信自己的偏見強烈到足以讓我違背神明大人的忠告。」

「這就是為什麼你做了這麼久卻只能被遣送到這裡。」娜婭莎嘆氣的聲音拖得很長。

「我只希望看到純潔的魂靈,王都裡面對我這種有缺陷的偏執狂可沒什麼好印象,起碼這裡沒什麼壞的過分的傢伙…對了,洗禮差不多可以開始了。」

「各位兄弟姐妹,今天,我們即將迎來新的家人,她拋卻過去的身份,作為我們的家人,加入神明庇護之下。她曾是是失去記憶的可憐人,她是沒有家人的孤魂,她是漂泊無依的流浪者……」啊,禱詞怎麼這麼長,我快要撐不住了!臉都要笑僵了!

「現在,那都是她不存在的過去,她是我們的妹妹……」我居然有一天會聽著別人說話感到睏倦,哈欠。嬤嬤的話怎麼這麼漫長,看向教堂下的人們,他們究竟是因為什麼保持著高昂的精神啊!在這樣混亂的氛圍中,我很快找到一個和我一樣的傢伙,愛蓮已經靠在娜婭莎的肩膀上睡著了,我有些後悔來教堂了。

「…現在,我將代表神明賦予她嶄新的名字。」我等得夠久了,至少在耐心消耗一空之前聽到這段話了,啊,怎麼說呢,大概是那種名為感動的情緒吧。

「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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