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呂端保駕
聽了李繼隆的話,王繼恩笑了起來:「當日我開門引太祖皇帝入周王宮時,就知道這是要殺頭的罪過。」
李繼隆瞪著這個宦官,王繼恩可不止當年開門引太祖皇帝奪了後周孤兒寡母的江山,還引著當今皇帝奪了先帝的江山,他這是做熟了的買賣,如今是第三回了,早就是渾不當回事了吧。可他李繼隆卻一直是忠心耿耿,這種事從未做過。這一步,卻是怎麼也邁不出去的。
胡旦見狀,就添一了把柴火:「下官聽說,皇長孫已經十二歲了。」
李繼隆心頭一震,皇長孫是他女兒所生,是他的外孫。是啊,若是楚王繼了位,那將來的天子,就是他李繼隆的外孫。他妹妹沒有親生的兒子,可他的女兒有。他的女兒女婿憑什麼要一直成為囚犯等著別人恩赦,為什麼不能夠自己掌控這樣的權力。楚王若不是他當年極欣賞的,他也不會將愛女嫁下他。
王繼恩看他神情就知道他已經心動,就道:「聖人撫養皇長孫數年,這份深情,哪裡肯看著孩子吃虧的。」
他還待繼續說下去,見李繼隆舉起一隻手,就立刻停下說話。
李繼隆道:「拿酒來。」
胡旦倒了杯酒,交給李繼隆。
李繼隆一口飲盡,把杯子往地上一摔:「咱們武人,天天都是把頭拎在手裡,這會兒怎麼又怕了?」
王繼恩與胡旦李昌齡對望一眼,俱是面色喜悅。
卻說王繼恩等既然存了這個心,自此暗中留意朝中動向。只是忌憚寇準厲害,不敢妄動。
卻是這年七月,朝中發生了一件大事,皇帝下旨,寇準罷相,朝政大事,落在宰相呂端的手中。皇帝並且自大內降旨:「自今中書事必經呂端詳酌,乃得聞奏。」
呂端之如何忽然得寵,寇準之如何忽然失寵,似乎只是一件朝政之事,兩人處理方式不同而已,但是具體經過,卻是連王繼恩也打聽不到。
這於王繼恩等人來說,卻是一件大喜事。
寇準為人,是那種眼睛里揉不得一點沙子的人,一旦皇位繼承有什麼變化,只怕誰也繞不過他這道彎。縱然是以李繼隆殿前都指揮使的權力,到時候暗中派人將寇準囚禁,但是百官無首,只怕也是難安。
可是呂端卻不同了。呂端長得胖胖的,胖子多半脾氣好,呂端就是一個絕好的例子。此人一向是個好好先生,平時下屬等在他面前打個馬虎他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也只有這樣沒有威脅性的人,才能夠在權力爭鬥旋渦中心的開封府安安穩穩地呆下去。他侍奉著秦王廷美、楚王元佐、許王元僖、襄王元侃這四任開封府尹,如今死了兩個,瘋了一個,高升了一個,整個開封府上上下下都像沖了水似地清洗了好幾趟,他倒還可以安安穩穩一直做著開封府的判官之位。
這樣一個人居然成了百官之首,皇帝是不是已經老得有些糊塗了呢?或許皇帝也是個人,天天看著寇準這張討債臉誰受得了,倒不如天天看著呂端那張彌勒佛似的胖臉兒來得舒心。
不管是皇太子還是王繼恩,這些日子上朝的時候,卻也都是心意相同地,看著皇帝的臉色。
皇帝的臉色一日差似一日,但是以他的性情,除非是完全撐不下去,否則就是到了最後一刻,也會勉強上朝去的。
到了冬季的時候,皇帝忽然下旨,對除太子外的四個兒子進行封爵。四皇子越王元份為杭州大都督兼領越州,五皇子吳王元傑為揚州大都督兼領壽州,六皇子徐國公元偓為洪州都督、鎮南軍節度使,七皇子涇國公元偁為鄂州都督、武清軍節度使。這一系列的舉動,讓朝野上下的有心中都暗暗覺察到了——最關鍵時候快到了。
這一日清晨,太子趙恆推開窗子,但見天還未大亮,卻已經有漫天的大雪飛舞,他暗暗嘆了一口氣,換了朝服,坐了朝輦上朝。
聽著侍從們吱吱的踩踩雪聲,快近勤政殿時,但見許多朝臣站在雪地里,凍得呵著雙手跺著雙腳等著上朝。
宮門緩緩地開了,皇太子率先領著群臣上了朝,恭候皇帝。
等了許久,看著太陽一點點升起,已經照得朝堂大亮,皇帝卻還未到。
太子心中,隱隱有個不好的預料,他正要叫小黃門前去宮內請旨時,但見夏承忠一臉肅穆地進入勤政殿,宣布:「官家身子不豫,今日免朝。」
頓時朝堂象炸了馬蜂窩,只聽得嗡嗡嗡地響成一片。
夏承忠走上前來,向太子行了一禮道:「官家有旨,宣太子進宮。」
太子趙恆的心一沉,那樣的擔心終於成了現實。可是隱隱地,卻在心底最深處,有一絲連他自己都不敢去正視的期待和歡欣。
隨著夏承忠走向內宮,剛剛轉入迴廊,趙恆立刻問道:「承忠,父皇的身子,到底怎麼樣了?」
夏承忠恭敬地道:「回太子,官家昨天還好好的,就是多看了一會兒奏摺,今天早上就覺得身子乏。本想多躺會兒就起來,誰承想竟掙不起來了,此時已經叫了御醫了。」
趙恆知道這老內監最是謹慎,平時斷不會多說一句話,多走一步路。沒想到到了此時,竟然也還是這副不緊不慢的樣子。
進了內宮,卻見十來個太醫圍著,皇后坐在床前只是抹淚。趙恆忙上前請了安,皇后拭了拭淚道:「太子來了,自有國事相商,哀家先出去了。」說著站起來,帶了眾太醫出去。
殿中只剩下夏承忠侍候著,夏承忠輕輕扶起皇帝,趙恆走到近前,仔細看著皇帝,不禁吃了一驚。
平時見皇帝,總是高高地在御座上,遠遠地隔著御案,他也只是低頭答話,從來未曾這樣近前正視著皇帝的臉。
此時,皇帝不著冠冕袞服,這樣軟軟的倚著床頭,蓬亂的頭髮白多黑少,臉色焦黃,呈現出豆大的壽斑來,整張臉陷了下去,毫無生氣。此時的皇帝,再也沒有那種令人生寒的威儀,看上去,只不過是個病朽的老人而已。
他看著太子的眼神,也有些迷惑,似乎停了片刻,才忽然似回想過來,啊了一聲道:「太子嗎?」
太子恭恭敬敬地道:「是,兒臣給父皇請安。」
皇帝輕輕地吁了一口氣,道:「朕本來想再撐段日子,把手邊的事料理清楚了,也讓你好接手。」
趙恆哽咽道:「父皇——」
皇帝閉了閉眼,過得片刻,輕聲道:「開寶皇后死了后,朕沒給她依禮下葬,你把這事兒辦了吧!」
趙恆怔了一怔,應了一聲:「是。」開寶皇后宋氏是太祖的皇后,死了也不過幾年,她是太祖晚年所娶,因此死的時候年紀也不大,才不過四十多歲。她死後皇帝也不理會,卻有御史上書,說是開寶皇后是先帝之後,不應該不依禮下葬,誰知道反而惹怒皇帝,將那人流放邊陲去了。
誰知道皇帝此刻,倒忽然提起此事來。趙恆不明所以,只得應下。
皇帝長長吐了一口氣,道:「武功郡王德昭死得早,他遺下的兒子惟吉一直在宮中由著開寶皇后撫養,那是太祖嫡孫,如今得放他出宮,另立府第,一切宅第供俸,車馬衣服,都與諸王一樣。」
趙恆心中暗驚,皇帝這是在交待後事了,但聽得皇帝又交待了秦王延美的後人,他這邊連連應著,心中不禁暗想,父皇真是糊塗了,這當兒不交待朝政,卻將這些陳穀子爛芝麻的舊人交待了,有什麼意思呢?
卻不知這幾個人,在皇帝的心中,耿耿於懷已經一輩子了。他奪兄之位,雖然自我說服是天命所歸人心所向大勢所趨,但是德昭德芳廷美的死,是他一輩子的心病。雖然他自為帝以來,大臣們小心翼翼地不敢提到這話題,稍擦點邊兒都遭被貶流放這等下場。但是人到了最後的關頭,身體衰弱必然會帶來心底的虛弱。因此上倒是這幾件事,縈繞心頭最久。須得交待了才能安心。
皇帝閉目片刻,看著太子,緩緩地道:「自元僖去后,看著老四老五們鬧騰,你倒是不動。你心裡真的對大位沒有想頭嗎?」
趙恆心中暗驚,謹慎地答道:「兒臣若說沒有想頭,那自然口是心非。但是人選如何,那是父皇定的,做兒子的,只有盡自己的心做好每一件事,父皇自是能看到的。若當真不是兒子,那兒子也一定盡心輔佐兄弟們。太祖、父皇創下這片基業不易,豈能為一已私心,亂了國家呢!」
皇帝點了點頭:「單是這點心,便勝過了老四老五。自元僖去后,長幼有序,朕主要是看著你。這三四年來,朕不提這事,一則免你又落得你大哥二哥一樣遭人算計,二則也看看這些事與你是否有關,三則看看你平時行事。如此幾年,這才定下了你。」
趙恆出了一身冷汗,暗暗想小娥當日之言,果然一切說中。
皇帝閉上了眼睛,休息了一會兒,又緩緩道:「朕指給你的李沆、李至是老成人,有事多問問他們!」
趙恆連忙道:「這些時日,兒臣得他們輔助,得益甚多。」
皇帝又道:「軍務上,可問曹彬、高瓊等人,不過他們也老了。你可把寇準調回來,此人能言人不敢言,想人不敢想之事,若遇大事,可多聽聽他的意見。」
趙恆怔了一怔,問道:「寇準——父皇不是罷了他嗎?」
皇帝微微一笑:「這人桀驁不馴,又對你有擁立之功,將來會在朝堂上指手劃腳的。朕先磨磨他的氣性,待你繼位之後,示恩於他,他自然剖腹掏心地待你。」他頓了一頓道:「西邊夏州的事,李繼隆管了多年,最是熟悉。北邊契丹,可以起用楊延朗。」
趙恆心中暗驚,自己還道皇帝為何發此雷霆之怒,卻原來也不過是御下之計,當下不敢再言,只是聽著皇帝一一安排。
皇帝輕吁了一口氣,道:「你出去后,叫呂端進來。這段時間有事,你們商議著辦。」
趙恆猶豫了一下,道:「前些時候,父皇說,中書政務,須經呂端,如今又以國事托呂端……」
皇帝看著他:「你想說什麼?」
趙恆停了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道:「人言呂端為人糊塗……」
皇帝微微一笑,笑容中彷彿藏了無窮的神秘,他緩緩地道:「呂端大事不糊塗。」
次日,旨意下,因皇帝病重,大赦天下。京畿附近所有死囚犯皆免除死蜀,流刑以下的罪犯,全部釋放。
天已經近黃昏,趙恆仍在開封府中批閱卷宗。近日皇帝病重,他身為皇太子又兼著開封府尹,加上皇帝交待的數件宮闈之事,如追開寶皇后宋氏封號為孝章皇后,以禮陪葬太祖永昌陵;太祖之孫趙惟吉出宮開府封為左驍衛大將軍;大赦京畿等……政務自然繁忙了許多。
只是還有更沉重的事情要壓在心頭,皇帝病重以來,他身為太子,應該每天入見侍奉,哪怕這只是一個走過場的拜見、問安、端葯、叩別,但這卻是為人子必須要敬的孝心。
可是如今他已經將近十天沒有見到皇帝了。他到了宮門前,都說是皇帝病重,免了相見。
可父親病重,兒子不正應該在病床前嗎。若是皇帝健康著,為什麼不讓他相見。若是皇帝病到不能發號施令,那皇后一直將他視為已出,多年來關照有加,為什麼她也不傳個消息給他呢?
他最怕的,就是皇帝因為病勢沉重,忽然對他起了猜忌之心,或者是聽了別人的挑撥,所以不肯見他。那既然如此,如今不見他僅僅只是因為不願見他,還是在醞釀著其他情況。是不是皇帝再開宮門時,就是召見群臣更易太子?
那麼會更易誰?誰會是令皇帝、皇后、王繼恩都會改變主意的人?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他走到如今,背後已經跟了太多太多的人,他退不得,也退不了。
正在心亂如麻的時候,不覺天已經黑了,他覺得眼睛有些吃力,正欲叫人掌燈,卻見一個小內侍已經捧著一盞華燈走到案前。
趙恆怔了一怔,眼前的人好生熟悉,忽然間看清了對方的臉,不禁失聲:「是你——」
華燈映照間,是一張熟悉的臉,正是扮成小內侍的劉娥。
他方發與驚呼,就立刻醒悟,左右看看,他書房內本是侍立著兩個心腹內侍,如今竟是都站到了門外把守,不由地鬆了口氣,一把拉住劉娥的手坐下:「你怎麼來了?不是你帶信給我,說是叫近期不要去找你,免得落人把柄嗎?」
劉娥眉頭深鎖:「聽說你已經二十來天沒有見到官家了?」
趙恆臉色一變:「你就為這個來,太危險了,你馬上走。」
劉娥卻拉了他坐下:「我既來了,就不能白來,總得把事情弄清楚,才好放心地走。」
趙恆又拉了拉她,見她神情,無奈嘆氣:「正是如此。我每次欲進宮見父皇,都被擋在門外,今天更是王繼恩親自來宮門擋我,我懷疑,我懷疑……」
劉娥問他:「你在懷疑什麼?」
趙恆卻沒說話。
劉娥就道:「三郎,容我僭越,你可是怕,宮中有變?」
趙恆臉色一變,欲阻止又不知如何是好,最終還是長嘆一聲:「容不得我不多想。你當知道,本朝的宮變,不止一起。」
劉娥道:「所以我才疑心,因此不得三郎消息,冒險而來。前些日子,官家貶謫寇準,頒大赦令,種種舉措,皆似在安排後事。而此時宮中有人不讓三郎入宮,這分明有鬼。不說先皇與今上繼位之事,僅說當年你的三皇叔是如何出事的,楚王殿下又是如何出事的?說不定,宮中還有人準備暗算你呢。」
趙恆來回踱步:「若是宮中有變,難道聖人也竟不知情,任由王繼恩胡為。我也託人向聖人打聽消息,卻只叫我安心,這分明是聖人也沒有給我出力。我正是不明白,聖人無子,素來待我也是極好的,我倒不明白,她為何如此?」
劉娥就道:「會不會是……有人蠱惑了聖人,比如,王繼恩?」她頓了頓又道:「此人經歷兩次宮變,心有山川之險。他與三郎素無交情,難保他私底下與某個皇子暗中有了交易呢?當日他就是在先皇駕崩之時迎立今上,說不定他還會再做一次這樣的事。世事無絕對,三郎,小心為上。」
趙恆點頭:「正是,有人密報我,說是宮中自昨日起,就有兵馬調動。」
劉娥大驚:「這是什麼時候的事?你何不早說?」
趙恆也自然也有自己的渠道,豈會坐以待斃,就道:「我今日進宮受阻后,懷德從以前宮中的小兄弟口中探聽到這個消息。」
劉娥站起來,當即道:「三郎,不能再猶豫了。前朝史書,頻頻記載,在此時隔絕內外,都必定有蹊蹺,咱們不能坐以待斃啊。」
趙恆卻不語,劉娥催他。
趙恆卻莫名煩燥起來:「可是此時我能做什麼?聖人和王繼恩會弄鬼,這只是我們的猜測而已。父皇是不是真的病重,誰也不知道。萬一這就是父皇的旨意,以聖人和王繼恩的行為試探我等兄弟是否有異心,而我們若有所行動,豈不是自尋死路。」
劉娥也猶豫了,此時不動是等死,動是找死,則真是陷入了兩難。
兩人沉默片刻,劉娥來回走了幾趟:「我倒想到一事,前些時候官家為何此時罷了寇準,倒起用呂端,他可曾對你說過什麼原委?」
趙恆想了想,將那一日與皇帝的對話一一說了。劉娥越聽臉色越是凝重,站了起來道:「自那日以後,三郎可曾與呂相商談過?」
趙恆搖頭道:「此人深淺莫測,我不敢貿然交心!」
劉娥道:「三郎,你還記得當今官家是如何繼位的嗎?」
趙恆輕嘆一聲:「這事兒,現在何必再提!」此事為尊者諱,大家自然是從來不提的。
劉娥道:「妾身當日就說過,官家繼位波折甚多,因此上對於皇子間有類似的行為,是極為注意防範的。呂端經歷四任開封府尹而安如泰山,寇準過於剛直。此時他貶寇準重用呂端,必有用意。」
趙恆道:「我記得我問過父皇,父皇同我說,呂端大事不糊塗。」
劉娥問:「自那日以後,三郎可曾與呂相商談過?」
趙恆搖頭:「此人深淺莫測,我不敢貿然交心!」
劉娥道:「三郎既然認為呂端深淺莫測,此事豈可避開,倒不如三郎直接上門,親自測一測呂端的深與淺,也讓呂相明白三郎的誠意。更可和他一起求見官家,太子和相公求見,若官家再不接見,必有蹊蹺。而且就算不見,三郎亦可問計呂端,他是宰相,若有事,也會替三郎做個見證……」
趙恆不由點頭,忽然臉色有些難過,於他是破了兩難之局,可是於皇帝來說,若他有更易之心,只怕也是要嘆太子羽翼已成,若是沒有更易之心,則是已經失去對局勢的控制了。身為兒子,都是他難以面對的局面。
劉娥知他心情,拍拍趙恆的手:「三郎,你與其在此處瞎猜,不如前去呂府,與呂端一同入宮求一個結果。」
趙恆站起來就要走,忽然間停下:「小娥——」他頓了頓:「我正需要一個小內侍隨侍於我,你就跟我去吧。」
華燈初上,宰相呂端獨自坐在書房中沉思著。
他的桌上,放著一張御用竹心字箋,上面是寫著一首詩。這首詩乃是當今皇帝所賜給他的。那日曲江宴罷,皇帝作此《釣魚詩》賜下,其中蘊含深意,也自有呂端明白。
呂端至今已經是三朝老臣了。他的父親呂琦,為後晉時的兵部侍郎。他本是幼時苦讀經文,意欲科舉出身。只是因為父親的關係,蔭封了千牛備身,此後經歷國子主簿、太僕寺丞、秘書郎、直弘文館、著作佐郎、直史館。趙宋開國太祖即位后,再遷太常丞、知浚儀縣,同判定州。當今皇帝即位,再以太常少卿為出使契丹的副使,開寶八年,任洪州知府,未及赴任,又改司門員外郎、知成都府,賜金紫魚袋。此後呂端任為開封府判官,自此經歷秦王趙廷美、楚王元佐、許王元僖、壽王元侃這四任開封府尹,如今死了兩個,瘋了一個,高升了一個為皇太子。他早已經處於政治的旋渦中心,人言呂端糊塗,他只管做事,從不摻和任何一個親王的派系。秦王獲罪,開封府中與他沾邊的官員都流放了;楚王一瘋,許王來時便把附和楚王的人員打壓清洗;壽王就任,那些鐵杆子的許王黨人自然灰溜溜地滾蛋。
呂端是揣著明白裝糊塗,開封府中,有人故意與他為難,有人要他表明立場,他只有裝聾作啞,一派稀里糊塗,那些屬官們,都是太明白了是哪個親王的派系,為難的拉攏的,背後自有人在。他只有糊塗地讓人掃興,才無人理會。那些太明白站了立場的人,總是率先被清洗的對象。
饒是如此,許王元僖事件中,他依然是成了被攻擊的耙子。被問罪為「輔佐無狀」,貶為潁州副使。他神情不動,安然去了穎州。直到他去后,開封府才真正無主了,皇帝這才發現,這些年來開封府尹走馬燈似地換,並不影響運作。而走了一個開封府判,立刻就顯出影響來了。這些年來政治風雲如此變幻,而開封府始終不亂,正是因為有呂端在呀!趙普還活著時,他的眼光早已經落到呂端身上,認為呂端為人,寵辱不驚,不形於色,將來必為宰相。只是當時,皇帝並未看到這一點,直到這一刻,他才明白了,他正是急需要這樣一個在風雲變幻中能夠安然把舵的人。沒過多久,一道聖旨下到穎州,升呂端為樞密直學士。呂端進京領職行事,未到一個月,又拜為參知政事。即使是如此飛速的提升,皇帝仍然覺得擢升太遲了。不到一年,又拜為戶部侍郎、平章事(宰相)。
那一個令百官震驚的「中書事必經呂端詳酌」旨意,是這樣一件政事引起的。那一日,李繼隆押解夏州李繼遷的母親上京,皇帝召見寇準商議,意欲殺一儆佰,敲打李繼遷。旨意既定,寇準退出時,正遇到呂端,呂端見寇準神情凝重,心中起疑,上前追問道:「寇相,發生了什麼事情?」
寇準正遲疑間,呂端更增疑心,問:「若是普通事務,則呂端不必與知,若是軍國大計,呂端備位宰相,不可不知。」寇準被這一逼,說出了真相:「官家問下官如何處置李繼遷之母?」呂端笑道:「如何處置?」寇準凌然道:「自然是斬於保安軍北門外,以戒凶逆。」呂端大驚:「此事萬萬不可,寇相稍待,等下官立刻進見官家,求官家收回成命。」
這邊忙見了皇帝,道:「昔年楚漢相爭,項羽抓得劉邦之父,以烹而食之來威脅劉邦,那劉邦竟然說:『願分我一杯羹。』以漢高祖這樣的開國明君,臨陣都不顧其父,更何況李繼遷這樣反覆無常的悖逆之人?陛下今日殺其母,明日繼遷可擒乎?若其不然,徒結怨仇,愈堅其叛心爾。」
皇帝吃了一驚曰「然則何如?」
呂端道:「以臣愚見,倒不如作為人質,置於延州。雖然未必能逼得李繼遷立刻歸降,但是他母親生死繫於我們之手,便可牽至於他不敢輕舉妄動。李母活著一日,李繼遷便不敢叛亂朝廷。」
皇帝拍案稱道:「此計甚好!」他看著呂端,沉吟半晌道:「你平時每事讓著寇準,都說你是個躲事的人,可是遇上大事,你卻不但躲,反而主動干涉,實是難得。人說呂端糊塗,依朕看來,呂端大事不糊塗呀!」
呂端連忙下拜道:「臣惶恐!」
皇帝點了點頭:「一切依卿之計,你且退下。」
呂端退出后,翌日旨意下,寇準貶官,中書大事皆由呂端獨攬。
然後,是曲江宴罷,皇帝親自賜詩,上云:「欲餌金鉤深未達,磻溪須問釣魚人。」皇帝以姜子牙相比,自是囑他好好地輔佐太子,交託後事了。
想到這裡,呂端的心沉重無比,大宋基業萬斤重擔,就要看他如何挑起了。
正沉思間,忽然家人滾了進來報道:「相公,太、太子來了!」
呂端大驚,站了起來:「什麼?太子怎麼來了?」連忙叫人取來官帽戴好,正要出迎,卻見太子已經笑著帶了幾個隨從進來了。
呂端連忙跪下相迎,身形未動,太子已經叫人扶住了他:「呂相不必多禮,原是我來得冒昧了。」
呂端忙迎進太子,奉茶已畢,他便不開口,但聽太子道明來意。
太子含笑道:「今日開封府事罷,車駕正經過呂相門前,隨便就進來看看呂相。不致嫌我冒險昧嗎?」
呂端連忙拱手:「呂端不敢!」心中暗自惴想,這東宮與自己的相府,倒原來是今天才讓太子順便路過了。
趙恆卻不說話,只是專心品茶好一會兒才道:「好茶,這是蜀茶吧!」
呂端道:「是,這是上次曲江宴上,官家御賜的茶。」
趙恆閑閑地把玩著手中的茶盞:「好茶,只可惜這茶盞粗了,配不得這上好的茶。我那裡前幾個月有人送了上好的建盞,明兒我叫人送到這裡來。」
呂端站起謝道:「多謝太子好意,只是臣愚鈍,並不懂得茶與茶盞的好杯,只怕糟蹋了如此貴重的東西。」
趙恆笑道:「左右不過是件物事,什麼糟蹋不糟蹋的。我倒認為,世間最可貴者糧食,最可重者人心,呂相以為如何?」
呂端擊掌道:「好一個最可貴者糧食,最可重者人心,太子有此見識,真是天下之福,百姓之福。」
趙恆微微一笑:「呂相坐罷,這話也空,倒不如喝茶。我品著今年御賜的茶,倒比往年好些。說句不中聽的,前些年的茶,除了大內御用的和我們幾個府里的,究竟賞到你們的茶,都不中吃,我是到別人家裡討過茶吃的,聽說要吃好茶,還得私下裡買是不是?」
呂端坐下道:「臣雖然不懂茶,但也覺得今年的茶似比往年好些。這都是太子的德政,免除蜀茶強買強賣,這私茶自然就禁住了。禁住了官員們從中漁利,價錢合理了,百姓們也願意把好茶拿出來。」
趙恆淡淡地道:「這原是我的本份,算得什麼德政。時近三月,聽說今年的新茶又出了,記得去年曲江宴上,父皇親賜新茶,那場景當真熱鬧。呂相可知,今年曲江宴是否照例辦了?」
呂端輕嘆一聲,道:「臣已經有半月未見聖顏了。」
趙恆臉色一變:「連呂相也半月未見聖顏?」
呂端一驚:「難道太子也多日未見聖顏了嗎?」
趙恆點頭道:「本宮也已經二十餘日未見聖顏,要見父皇,全要由皇后的旨意。」
呂端臉色沉重:「臣每於宮門求見,也都是王昭宣使傳話。」
趙恆反而鎮定了下來:「記得父皇那日病發時,宣本宮進見,曾經囑本宮一句話,呂相想不想知道這句話說了什麼?」
呂端看著趙恆的臉色,站起道:「臣恭聽聖訓。」
趙恆站了起來,看著呂端,一字字地道:「父皇只說了一句話:『呂端大事不糊塗。』本宮且問呂相,父皇托對人了嗎?本宮能不能把全部的信任,寄於呂相?」
呂端撲通一聲跪下,顫聲道:「臣肝腦塗地,不敢有負聖恩,不敢有負太子。」
趙恆扶起呂端,語氣鄭重:「呂相請起。本宮現在就有一事,相托呂相,呂相務必要做到才是!」
呂端擦汗道:「太子有何吩咐?」
趙恆自袖中取出一道早就備好的文書,道:「本宮已經有二十餘日未見父皇,宮內之事,皆由皇后與王繼恩傳話出來。如今的馬軍都指揮使李繼隆為皇后長兄,近日與王繼恩過從甚密。此時須調動步軍都指揮使高瓊兵力用來節制李繼隆,這是我讓樞密院使趙榕擬的文書,父皇有旨,中書諸事須經呂端,此物還得你宰相用印,方可調遣。」
呂端接過文書,沉吟片刻道:「只有高瓊的兵力,恐還不夠。臣冒昧,請太子與臣一齊入宮,求見聖駕。先探一探宮內究竟,再作打算。」
趙恆搖頭道:「但凡可以見到父皇,本宮也不必出此下策。」
呂端斷然道:「太子與宰相同時求見,必是國之大事,便是皇后也不好相阻。」
趙恆正中下懷,點頭道:「好,我們這就一齊進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