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石頭後面的模樣
無間地獄,一片血色。
巨石后的禁地,還是那副模樣。
沒有多餘的廢話,在付邪然殷切的眼神下,林詭運轉起了引氣決。
若是周遭存留著氣運,那麼這些氣運便會向著林詭匯聚而來。
只是,等了良久,等到林詭都有些累了,卻依舊沒有任何氣運出現。
這裡,哪裡有什麼氣運?
失望地看了一眼周遭,付邪然苦笑了一聲,而後自顧自地輕聲嘆道:
「阿姐她原來真的早就走了,走得乾乾淨淨。」
「你的這位阿姐,到底是個什麼人?」
事情已經走到了眼前的這一步,林詭已經對這位付欣然,充滿了好奇。
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能夠因為她的死,給這個國家造就出這麼一個瘋子出來。
頹然地倒在地上,靠坐在一堆枯骨的旁邊,付邪然喘起了粗氣。
林詭知道,他的癮犯了。
只是,付邪然並未像往常一樣,掏出他的香包去吸食那蝕骨的幻毒。
抬頭看著林詭,他開口講述起了那個不為人知的故事:
「十五年前,狂獅國是一個強盛的國家,有著一位神官作為依靠,皇族們可以肆無忌憚,周遭的國家,也都是半點不敢去惹的。
只是,這份強勢,不單單是對外的,對他們自己的百姓,這些個權貴們,一樣是肆無忌憚的。
那時候的狂獅國,被粉飾成了一個世人都羨慕的太平盛世,只是這盛世,卻只屬於少數人。
權貴們富有得讓人難以想象,而百姓,卻可憐的像一群臭蟲。
那時候,活著,對於他們而言,只是為了成為這個粉飾太平的國家,運轉的供料。」
聞言,林詭也不自覺輕輕嘆息了一聲,很耳熟,像極了當時世家當道的鳳鳴。
「當時我尚是孩童,看不清這天地,後來才明白,若是這天地大勢是正常的,如此強壓之下,總歸會有人逆勢而起,翻了這骯髒的所謂盛世。
敗德之氣運,不得人心,便會離散,而總有新的氣運,會凝勢而起,換上一副朗朗青天。
可偏偏,狂獅國,做不到這些。」
林詭明白,當然做不到,神官的存在,讓戰家皇室的氣運,離散卻不衰,這是天道的意思。
「那個時候,我的阿姐,是聲名遠揚的狂獅軍神,以一介女流之身,橫掃諸國,為狂獅國打下了一片大大的疆土,讓周遭國家,俯首稱臣。
可就是這樣的她,每每回到她的欣然庭時,卻總是鬱鬱寡歡。
我總問她,阿姐,你為何總是不開心?她也總是回答我,因為百姓們,活得悲戚,他們,也不開心。」
這番聽來,這位付欣然,不單單是一位勇武難當的軍神,亦是一位心繫百姓的賢士。
「恰逢那個時候,戰家的那個神官戰龍庭閉關修行,其勢力也開始向懸天城都收縮,世俗的皇權,被他們放養在了這狂獅國。
沒了鉗制,皇族更是沒了顧忌,對著國家的盤剝,更是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
你見過把人砍去雙臂,當鬥雞去養,讓后拿到擂台上互搏取樂的嗎?
但那個時候,阿姐卻變了,她的眼睛里總是亮晶晶的,像是有光,她總是一出門就是幾個月,後來我才知道,她是在準備著,準備著以一場雷霆萬鈞的變革,滌盪這個腐朽的國家。
她要讓這個國家的百姓們,過上好的日子,至少,過得像個人。
而那時,正是個好機會。沒了懸天城都的勢力,皇權沒了束縛,同樣的,也沒了依靠。」
聽到這裡,林詭已經明白了個大概,這位付欣然,是一位策動反抗的人,她想推翻這個國家。只是,從結果來看,她應該是失敗了。
「起事之前,我總是纏著我的阿姐給我講故事,她也總是很耐心地講給我聽,現在回想起來,這世上,只有她,對我是真的好。
後來長大了,才知道她講給我聽的那一個個故事,到底意味著什麼,只是,卻也只剩下唏噓了。
狂獅的局面,在當時,本來是無解的。如日中天的皇室氣運,幾乎剝奪了一切其他氣運生長的權利,可是,總是有例外的。
阿姐講她小時候,遇到了一位胖子行商,那商人和阿姐聊了很久,想來是在這樣一個被愚民填滿了的國家,看到這樣一位有才情的女孩子,不免有些驚奇吧。
而當時的阿姐,用一壺清酒,從行商手裡,換了一道氣運,這,是我第一次,聽到氣運這個詞語。」
神色一頓,林詭恍然。
趙進財!
此刻,彷彿整件事情,都有了銜接。
當時的趙進財把自己做成了為天道販賣氣運的「走狗」,開始在天下做起了這見不得光的氣運買賣,但他的本意又怎會是這樣?他自己都曾清楚地向林詭說過,他有他自己的棋。
他,會把氣運,賣給該拿著它的人。
顯然,付欣然,就是趙進財選中的人選,清酒販氣運,因為這算不得生意,也入不得賬,這個天下第一行商,就用這樣的方式,悄悄地散播著氣運的種子,期盼著有一天,這些種子能夠生根發芽,為天道安排好的神洲命運,帶來一絲預想之外的變化。
想來,付欣然攜帶著這份氣運,成了一位了不起的軍神,同時,也成就了這份氣運,讓它在暗中,逐漸茁壯了起來。
「阿姐對我說過,這狂獅國的皇室,就是趴在這個國家身上的血蛭,吸食著這個國家的精血,而她,要將這髒東西,從這個國家拔除。
一生征戰,有的是願意隨她赴死的兵馬,知曉了這些事情的百姓,也紛紛暗中助她成事,一切,都像是朝著成功一步步邁進著。
只是,最後,卻失敗了,敗的一聲不響,敗的讓人心碎。」
「發生了什麼?」
「那些百姓們,被吸慣了血,所以當阿姐想幫他們擺脫這些的時候,他們殷勤的很,然而,當又有人告訴他們,他們有機會去吸別人的血的時候,這些人,眼睛紅了。」
「呵。」
林詭輕笑一聲,而後默然了。
不難猜,付欣然費盡心思去保護的人,選擇用背棄她,換取更大的利益,更好的生活。
「起事前,所有的兵馬都已經布置好了,只等一聲令下,便能完成兵變,換了這狂獅的天。
可我這個傻乎乎的阿姐啊,卻想在這個時候,回到家來,看看她這個當時什麼都不懂的弟弟,看看她的爹娘。」
林詭倒是不難理解,起事便有敗的可能,那是去拚命的,一但輸了,便是與家人的最後一面了。
只是,接下來付邪然的講述,卻讓林詭,從內到外,都生出了一股子涼意。
「回到家裡,吃上一頓團圓飯,挺好的呀,我當時真的特別開心,因為阿姐也笑的開心。
可誰能想到啊?誰能想到啊?那個連手上擦破點皮都矯情的爹,居然捨得用他的心頭血,血祭成毒藥,散了阿姐的修為。
一國軍神,霸者境界,因為一頓團圓飯,就散了。
閨女呀,好好當個軍神,給咱付家繼續帶來榮華,為咱付家青史留名,多好呢?怎就非得逼著為父,拿你去保咱付家千秋萬代呢?
哈哈哈,你聽聽,多麼義正嚴詞啊?這就是我的那個爹,對阿姐說的最後一句話。」
此刻的林詭,渾身上下都透著一種冷,冷得他想發抖。
他倒是終於明白,這個付邪然,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麼個瘋子。
也終於明白,他為什麼會那麼殘忍的,把自己的爹,那般對待。
「當世霸者,當代軍神,狂獅第一的才女,任何一個頭銜,都足以讓人興奮了,我永遠都忘不了,那些早就躲在我家裡的皇室貴族們,臉上笑得有多麼興奮。
我也永遠都不敢想,那天,我的阿姐,受到了怎樣的折磨。
我更忘不了,那些一下子土雞變鳳凰的百姓,用怎樣卑劣的言語,去辱罵我的阿姐,去把她說成反賊,要把她送上斷頭台。
好似全然忘了,當初的她,起事到底是為了什麼。」
說著,付邪然的嘴角逸出了鮮血,林詭也清晰的聽到,這人嘴裡的「咯嘣」脆響。
他嚼爛了自己的牙。
「十幾萬的兵馬呢?沒了主帥,全都折了,少有的幾個,拼了命,把阿姐從刑台上搶了下來,而他們自己,卻是一個也沒活下來。
這裡,就在這裡,寒血鎮,當時還只是一處山林,兒時的阿姐總帶我來這裡,因為那石頭後面,本是一處世外桃源,美麗的很。
阿姐刻上了欣然往之四個字,她說她想讓這個狂獅國,都變成石頭後面的樣子,變成百姓安樂的桃源。
所以我知道,阿姐一定會來這裡,於是我偷跑出來,在這裡等她。
而我的阿姐,來到這裡,告訴我說,不要我變成和他們一樣的人,而後,便在一聲痛到心碎的嘶吼聲里,消解了自己的靈魂,連帶著,也把這石頭後面,變成了現在這個模樣。」
悲劇,人間悲劇。林詭只能嘆息,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後來,我查到了,當時有個算卦的來到我家,告訴了我那爹,說他家的兒子身上,有衝天氣運,可不敢讓我那阿姐,壞了我的前程似錦。
也正因如此,我的這個爹,才幹出了那種事情。
事實好像也確實如此,之後的我,一路順遂,阿姐死了,付家大義滅親,非但無過,還受了大功,也已一步步順風順水地,成就了高位。
哈哈哈,我到後來才明白,原來那算卦的叫弈先生,我的氣運,就是他給的,是天道派他來給的。
那個胖子行商趙進財的小九九,全在天道眼裡。
可笑嗎?沖爛了我阿姐氣運的,那道天道賜予的更精純的氣運,就在我的身上。
你說這天道,噁心不噁心?」
到了這裡,林詭也已經全然明白了藏在這個悲劇故事裡的那道暗線。
趙進財埋著氣運的種子,而天道,卻是故意在放任他,只是為了在合適的時候摘取,來些意味之喜,亦或者,用它去哺育另一道更精純的氣運以供食用。
或許,按照天道的算計,如今這登天之路,該是會選這付邪然去的,畢竟,他身上的大氣運,正是天道親手栽培下去的。
只是,這天道,或許比任何人都懂氣運,比任何人都懂大勢,但它,不懂人。
或許在它眼裡,有了這樣榮華的付邪然,該是會對他虔誠供奉的。
不就是一個阿姐嗎?它見慣了人心的惡,自然覺得付邪然最為經濟,也最為划算的活法,就是忘了付欣然,好好做人。
只是,它想錯了。
「我沒有做什麼,我也什麼都做不了,我只能慢慢走著,走著那天道安排的康庄大道。
可阿姐那臨終的嘶吼,沒有一次,不出現在我的夢裡,十多年,我也不曾真正入睡過。
我吸食幻毒,否則便會止不住地去想,我必須用這種方式,去轉移注意,即便,這會放我死得很快。
天道該是也以為我認了吧。
哈哈哈,可我,一刻也不曾忘記,一刻也不曾忘記阿姐曾對我說過的願望,我會親手,幫她實現的。」
抬眼,看向林詭,痛苦的毒癮已經讓他開始口鼻竄血,但付邪然和是笑了起來,笑得猙獰:
「我會親手,把這個國家,變成石頭後面的模樣。」
說罷,他開始在四周顧盼,或許他曾經認為,他的阿姐會留下曾經的那道氣運,在林詭的幫助下,可以讓她通過那道氣運,再看看這個世界,看看她的阿弟。
可事實上,那氣運,早就不在了,早就消散了。
倒是沒有什麼遺憾的,付邪然只是低頭苦笑了一聲:
「消逝的乾淨些,也好,這個骯髒的世界,不配讓她再多看一眼。」
隨後,他看了看林詭,伸手朝著禁地更深處一指:
「開啟國運的法陣就在裡頭,自己去拿吧。」
說罷,這位狂獅國的謀神,平天教的教主,閉上了眼睛,再懶得睜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