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劃清界限

2 劃清界限

元啟七年,京城永平侯府。

三月黃昏,斜陽晚照,清甜的花香融入暖風,流轉入室。

葉昔昭倚在美人榻上,望著窗紗上拂動的枝葉暗影。身子仍是乏力,心底卻充盈著一份慶幸。

初時的無措震驚之後,接受了重生這一事實。

生涯終是待她不薄,讓她前世心愿得償,得到了重來一次的機會。

可重生的這時段並不是最佳,已經與虞紹衡相敬如冰,也就是說,她已將他的心傷透了。同在侯府這一屋檐下的旁人,就更不必說了。有些人本就抱著看笑話的心思,前世的她正中他人下懷,今時想要扭轉,還要費些功夫。

起身到了妝台前,找到一個小小的錦盒。錦盒內,大紅綢布上,陳放著一枚做工精緻的白玉蘭花簪子。

這場病,便是因了這枚白玉簪。虞紹衡拿來給她,她卻沒個好臉色,讓他去賞了近身服侍的丫鬟。

虞紹衡本就對她忍耐到了極點,當即拂落案上茶盞,冷冰冰丟下一句:「除了俗不可耐之物,你眼裡當真容不下清雅!」語畢拂袖而去。

葉昔昭被他這話氣得不輕,當日午後去了後花園排遣愁緒,回來時恰逢一場春雨,染了些濕氣,便病倒了。

**

虞紹衡有個雷打不動的習慣,每日回到府中,都要來正房更衣,之後與她一起去太夫人房裡請安。

前世的葉昔昭,最為膩煩這種事,今世最先要改掉的,自然是這壞習性。

吩咐丫鬟準備茶點的時候,虞紹衡回來了,進門時冷著一張俊臉。

「侯爺。」葉昔昭屈膝行禮。

虞紹衡微不可見地一挑眉,她對他如此,實屬罕見。

葉昔昭微抿出一抹笑,語聲柔軟,「侯爺先去更衣,稍後妾身與侯爺一同去請安。」

虞紹衡微一頷首,先去更衣。

他在廳堂三圍羅漢床上落座時,葉昔昭從新竹手裡接過茶盞,「侯爺請用茶。」

虞紹衡抬手接過,用蓋碗拂著杯中漂浮的茶葉。喝了幾口茶,與她一同去往太夫人房裡。

踏過青石方磚,經過穿堂的時候,虞紹衡已將葉昔昭拋在了身後,此刻停下腳步,回眸等待。

夕陽迤邐的光影下,葉昔昭穿著淡粉色素軟緞織錦褙子,淺綠色百褶裙。因著絕美容顏、肌膚勝雪、身姿玲瓏,穿什麼都要比旁人出挑。

讓他意外的是,她如雲的髮髻上,戴著那枚白玉簪。

葉昔昭留意到他目光微凝,並未出言道謝,只是報以歉然一笑,隨即,素手抬起,撫了撫玉簪。

虞紹衡眼中似被霞光浸染,漾起溫柔漣漪。也只是一瞬,之後目光便恢復了清涼冷冽。

到了太夫人房裡,二爺虞紹謙、三爺虞紹桓、二夫人、三夫人已經就座,正與太夫人閑話家常。

幾個人見到葉昔昭掛著微笑入門,俱是有些意外。看到葉昔昭不稀奇,稀奇的是她的笑。

各自見禮之後,太夫人問葉昔昭:「身子好些了?」

葉昔昭抿唇笑道:「勞太夫人記掛,兒媳已無恙。」

「這就好。」太夫人見二房、三房因著長房夫妻在場都陷入了沉默,擺手笑道,「罷了,各自回房用飯吧。」

幾個人齊齊起身道辭。

太夫人喚住虞紹衡,問道:「可有想吃的菜色?我吩咐人送到正房去。」

虞紹衡想也沒想便道:「我回蓮花畔。」

太夫人險些蹙眉。

葉昔昭恭聲將話接過:「兒媳吩咐小廚房,給侯爺做些可口的飯菜送去便是了。」

太夫人這才又掛上笑臉,「好,好,回房吧。」

夫妻二人這才離開。

太夫人看著一對璧人的背影,笑意一點點隱沒,無聲嘆息。

她對長媳的確是頗有微詞,可既已到了今日,自然還是要往好處籌謀。她現在盼著的,無非是長房快些開枝散葉。不論怎樣的少年心性,添了子嗣自然就踏實安穩了。

只是,小夫妻同房的日子,這兩年屈指可數……這才是最棘手的。

**

到了正房院門外,虞紹衡停下腳步,「我回蓮花畔。」

葉昔昭怎會奢望挽回的進度突飛猛進,早料到他會有此舉,聞言點一點頭,側身站在一旁。

虞紹衡轉身,闊步離開。鮮花綠樹的映襯下,身姿如松,步履如風。

新竹來回跟在夫妻二人左右,早已看出葉昔昭心跡,不論是何原因,都為之欣喜。此刻,虛扶住葉昔昭,走向室內時輕聲道:「夫人,晚間要不要奴婢去蓮花畔請侯爺……」

葉昔昭道:「不必。」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急不得。

回房用飯時,葉昔昭吩咐新竹:「明日打發人去趟別院,讓芷蘭這一兩日便回來。」大略算算,芷蘭也被打發出去好幾個月了。

新竹雙眼一亮。她與芷蘭都是葉昔昭的陪嫁丫鬟,素日親如姐妹,聽了這話,自然是滿腹歡喜。道謝之後又道:「芷蘭那性子,越是在意誰,越是心直口快,上次便是話趕話惹惱了夫人,才……夫人放心,等她回來之後,奴婢會盡心規勸。」

葉昔昭笑了笑,「不礙的。」

話音剛落,翡翠走進門來,打量新竹兩眼,笑問道:「新竹姐姐怎麼這麼高興?」

「沒什麼。」新竹漫應一聲,找了個由頭出門去了。

翡翠也是大丫鬟,只不過,她是在吳媽媽舉薦之下,前段日子才進到侯府正房的。而吳媽媽又是葉昔昭的乳母,凡事能當葉昔昭半個家,這就使得新竹無形中低了翡翠半頭,卻也無計可施。

前世的葉昔昭,把日子過得渾渾噩噩,自是想不到這些,今時卻非往日,想到的只有更多。瞥過翡翠,目光微閃。

翡翠為葉昔昭添了小半碗湯,輕聲道:「夫人,表少爺……他……要成婚了。」

葉昔昭無動於衷,「好事。」強壓下想到唐鴻笑便會生出的憎惡,語聲依然平靜,「你似乎很難過。」

翡翠看不出說話之人是悲是喜,也聽不出語氣含帶著什麼情緒,沉吟片刻又道:「那邊是言官之女,與夫人相較,只能算是小家碧玉……」

葉昔昭抬了眼瞼,目光涼如水,「為何要與我相較?」

翡翠訕訕笑道:「夫人說的是,別人本就沒資格與您相較。」

葉昔昭沉默。

翡翠試探地道:「相府幾位小姐都備了賀禮,夫人——」她知道,清貴高傲如葉昔昭,心底對哪個男子在意與否,都不可能以任何形式的禮物表露心跡。

葉昔昭似笑非笑,「依你看呢?」

「奴婢愚昧,不敢揣度夫人心意。」翡翠這麼說著,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小的紅綢包裹,「這是表少爺贈與夫人之物。」

葉昔昭當然知道,裡面是一枚羊脂玉手鐲,一方寫著情詩的帕子。蹙了蹙眉,指節輕叩桌面,「放這兒。退下。」

「是。」

葉昔昭再無胃口,看著那一抹紅色,眼中儘是厭惡。掌燈后,食指中指拈起那方帕子,送到燭火近前,點燃,又看住那枚玉鐲,吩咐新竹:「毀了。」

新竹就在葉昔昭眼前,將玉鐲摔碎在地上,又去尋了石塊,一點點碾碎。

葉昔昭又轉去寢室,找出唐鴻笑以往所贈兩個物件兒,讓新竹銷毀,之後才沐浴歇下。

的確是有著防患於未然的計較,另外一部分原因,便是需要用這樣的方式,與前世錯誤劃清界線。

當然也明白,翡翠留不得。

前世的翡翠,後來成了唐鴻笑的妾室,眼下一言一行,可說是被唐鴻笑利用了,卻也可以看做唐鴻笑是在拐彎抹角地利用她葉昔昭。

要是這樣的話……就又要看到自己一個笑話。

葉昔昭輕嘆出聲,想不出還有什麼事比這更讓人悔恨氣憤。

**

翌日一早,葉昔昭掐算著時辰,去給太夫人請安。

二房、三房的人已經請安離開。

丫鬟正將早餐擺上桌,一碟水晶蝦餃,一碟豆腐皮包子,兩樣清淡的小菜。

太夫人看到葉昔昭,笑得眉目彎彎,「身子剛好,還是要好生將養。你也知道,我並不計較這些虛禮。」

葉昔昭笑道:「太夫人體恤,兒媳更不可失了體統。」

「快坐。」太夫人命人搬來椅子,看著晨光中那如花笑顏,竟覺得房內都明亮了幾分。心內嘆道:端端地是個美人兒,否則,紹衡當初怎會非她不娶。

葉昔昭先盛了一碗糯米蓮子粥,雙手送到太夫人手邊,才款款落座。

一旁的夏荷暗自稱奇:日頭從西邊出來了不成?

太夫人道:「來之前吃過了沒有?」

「吃過了。」

太夫人也沒再讓,吩咐人上茶,吃了個水晶蝦餃才道:「昨日相府夫人命人送來了帖子,今日過來看你。」

葉昔昭不安地道:「怕是聽信了下人危言聳聽……都怪兒媳身子不爭氣。」

太夫人卻溫聲道:「為人母的都是這個樣,聽不得兒女的一絲風吹草動,等你以後有了兒女便知道了。」

一句話說得葉昔昭垂了頭,心裡卻道:照如今這情形,何來的兒女?

太夫人瞥過葉昔昭,有意無意地加了一句:「紹衡是孩子脾氣,雖說大了你三兩歲,卻也少不得要你遷就他,委屈你了。」

葉昔昭汗顏,局促地站起身來,「是兒媳以往不懂事。」

「不論誰對誰錯,日後往好處走,我就心安了。」

葉昔昭恭聲道:「兒媳愚鈍,日後還需太夫人提點。」

不論這話有幾分真心幾分假意,都甚是中聽。太夫人自心底漾出和藹笑容,「日後紹衡欺負了你,儘管與我來說。」

葉昔昭簡直無地自容了,也沒掩飾,帶著愧意告辭回房。

太夫人轉而詢問夏荷:「侯爺昨日又歇在了蓮花畔?」

「是。」

太夫人不由撫額。娶了個天仙一樣標緻的人進門,卻已許久不聞不問,又如何都不肯納妾……她這長子的心思,誰看得清?

**

午後,孟氏來至侯府,去太夫人房裡閑坐片刻,轉去正房。

葉昔昭走至院中相迎。

孟氏見女兒好端端的,甚至一掃往日冰冷,現出了明麗笑容,不由常舒一口氣,「身子好了?」

「本就沒什麼事。」葉昔昭笑道,「娘是不是虛驚了一場?」

「可不就是。」

母女兩個遣了下人,轉到東次間說話。

閑話幾句,葉昔昭說起了翡翠,苦笑道:「這丫頭什麼都好,只是總在我面前提及唐家人,著實令人為難。」

孟氏神色一凜,「竟有這等事?」隨即轉念一想,又是一喜,「原本還以為你是為了那邊的婚事愁悶出了病,聽你這話音兒我就放心了。」

葉昔昭柳眉輕蹙,「那邊的婚事與我何干?」更多的是沮喪,連母親都這麼想,旁人呢?虞紹衡呢?

孟氏笑了,思忖片刻,把話題引回到翡翠之事,「你是怎麼打算的?」

「我不好出手發落,畢竟是在侯府,輕不得重不得,思來想去,還是把人交給您最妥當。」

孟氏連連點頭,「正是這個理。」之後又念及吳媽媽,「她人呢?翡翠可是她帶到你房裡的。」

葉昔昭答道:「說是家裡出了事,前些日子回鄉下了。」

孟氏想了想,決定還是不要草率行事,「我找個因由,把翡翠帶回去審問,如果不幹吳氏的事,人你就留著,反之還是交給我。有定論之前,你可要處處留心。」

「我明白。」

之後,孟氏握住葉昔昭的手,關切詢問:「侯爺待你——」

葉昔昭唇角彎起,「侯爺待我不薄,娘不必擔心。」

「說起來,當初也是千辛萬苦才娶了你進門。我看哪,只要你每日歡歡喜喜的,就不愁舉案齊眉之日。」說到這裡,孟氏不由勸道,「不是我說你,你那性子,有時真真是又冷又硬,日後要剋制才是。」

葉昔昭點頭稱是,亦相信,翡翠的事會讓母親對唐鴻笑起疑甚至戒備,這才是她的真正目的。

孟氏臨走時,見了站在廳堂門外的翡翠,溫聲道:「明日有一批上好的衣料首飾送入相府,翡翠,你便跟我回去,明日里幫眼挑選一些——你在昔昭身邊日子不短了,自是了解她的喜好。」

葉昔昭點一點頭,「如此也好。」

豈料,翡翠推諉道:「吳媽媽回鄉下之前,最是擔心夫人,一再叮囑奴婢,要盡心服侍,不得離開正房半步。」看了葉昔昭一眼,又道,「況且,正房如今只得奴婢與新竹兩名大丫鬟,夫人的身子又還虛弱,奴婢若走上一半日,新竹怕是兼顧不周委屈了夫人。」

新竹在一旁聽了,一張粉臉漲得通紅,這不是擺明了說她無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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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媚授魂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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