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棋子27

第八卷:棋子27

正說著,謝輕雲的眼珠動了動。他睜開眼定定地看著面前的人,用極為虛弱的聲音道:「凌波上仙?你怎麼在我房間?」

「你受了重傷,我過來看看。」

「阿獃回來了么?他沒事吧?」

雪凌波見莫待悄悄躲進了窗帘后,忙道:「沒事,沒事,他好著呢!」

「那……」謝輕雲閉目片晌,又問,「三公主沒受傷吧?」

「沒有,她挺好。你……你胸口疼得厲害么?跟我說實話。」雪凌波一邊問一邊把脈,偷偷鬆了口氣:總算保住命了,接下來就靠調養了。

「疼,疼得厲害。是誰救了我?」

「我……我只是恰好路過那裡。」

「你?大恩不言謝……」謝輕雲的笑容中透著深深的疲倦。「我把我的命交到你手裡了,請你一定要治好我。」

「你……你相信我可以治好你?」

「這還用問?你儘管開方拿葯。」

雪凌波紅了眼眶:「三叔常說,我雖勤奮,奈何沒有天分,難成大器。我給別人開的方子,都要交與他過目后才能抓藥。你竟不怕我用錯葯……」

「雪醫仙自身的起點高,對你的期望也高,難免有些苛刻。你要體諒他的苦心,更要相信自己,你不比任何人差。」緩了口氣,謝輕雲又說,「若阿獃問起我的傷勢,你就說已無大礙。我不想讓他擔心。」

「三叔說莫公子的醫術已在我之上,要是他替你診脈,我想瞞也瞞不住。」

「他不會的。我了解他。既然是你在為我治病,他便不會插手。朋友間的尊重與信任,是他最為看重的。」

「他那麼關心你,怎會放心把你交給別人?」

「因為那個人是你啊,他才放心將我交託。」

雪凌波差點落淚:「我……謝謝……謝謝!」

「你要謝誰啊?」莫待閃身到了床前,滿臉堆笑:「喲,倒霉孩子醒了?」

雪凌波見那窗帘紋絲不動,不由暗暗驚嘆。

謝輕雲咧嘴笑道:「自然是謝你前來看我。」

「那倒不必。我也只是恰好路過。有胃口沒?想吃啥?」

「沒胃口。但如果是你做的,不管是什麼我都會吃光。」

「都這樣了還貧嘴。那人不該打你的背,該掌你的嘴。」莫待將花瓶擺在床邊的案几上,摸出碧玉同心環交與雪凌波:「剛得來的,我用不著,你留著當個裝飾吧。」

「這東西一看就是天價之物,我……承受不起。」

「他叫你收你就收著,不用客氣。沒有我的么?」

「還真沒有,我只想著凌波了。咋辦?要不這樣吧,等你好了以後我再給你補上,如何?」莫待湊近看了看謝輕雲,笑道:「凌波妙手回春,你這臉色有活氣了。行了,沒我啥事了,我睡覺去了,晚些時候還得去骷髏山踩點。」

雪凌波道:「你……你還真不替三公子把脈了?」

「喂,寒磣人是不對的。病人剛剛都說得那麼清楚了,我再要把脈,不等於自扇耳光么?再有,別三公子凌波上仙的叫了,累不累?你叫他輕雲,他叫你凌波,隨意點多好。年輕人,你們相處的日子還很長,別那麼端著,也別那麼生分,不然以後還咋做朋友?」莫待彈去身上的一點泥,指著那堆沒用的花花草草道,「窗檯由你清理乾淨,算是你寒磣我的懲罰。」

雪凌波二話不說,裝好同心環后立馬動手收拾。

「阿獃……」謝輕雲拉著莫待的衣袖,忽地流下淚來。他不知道自己何以如此脆弱,悲傷抑鬱的情緒塞滿了胸膛。「你……你……」

「怎麼了?」莫待柔聲問。「是哪裡疼還是有事需要我去做?」

謝輕雲搖頭:「我……我……」

「你我之間還有什麼話不能明說?」莫待湊到他耳邊,壞笑道,「夜月想去看萬花樓的姑娘有沒有鳳鳴閣和棲鳳樓的漂亮,我一直攔著沒讓去。你若不快點好起來,可就沒你啥熱鬧看了。」長發垂落下來,擋住了他的臉。從側面看去,就好像他在與謝輕雲親密接觸。

謝輕雲心亂如麻,千言萬語不知該從何說起,眼淚越發多了:「我……」

莫待拭去他臉龐的淚水,定定地看著他的眼,溫柔笑道:「別擔心,我會好好的,好好的陪著你,陪著長風,直到咱們都變成白髮老爺爺。」

「你……你說話算話?你會一直陪著我?」

「是,我會一直一直……陪著你。莉香居里,你的房間已備好,你還要擔心我會不會食言么?別亂想了,抓緊時間休息,調理好身子要緊。明天早上出發前我再來看你。」

謝輕雲戀戀不捨地道:「我等你!」

「好。我去骷髏山轉一圈就回來。」

「你們在做什麼?」窗前,雪凌寒站得筆立挺直,臉色很不好看。雪千色跟在他身後,目光陰晴不定。

「沒做啥。」莫待隨手彈出一片花瓣,正中謝輕雲的昏睡穴,「跟謝三公子道別,然後回去睡覺。」

「你確定你是在跟他道別?」雪凌寒追問了一句。

雪凌波忙道:「是的。莫公子剛才說晚上要去骷髏山踩點,正準備回房間休息。千色,三公子一睜眼就在問你,他很擔心你。」

雪千色沒好氣地道:「我知道他擔心我。莫公子,你剛才在幹嘛?」

莫待沒有回她的話,對雪凌寒道:「我只是叫他安心養傷。」

雪凌寒道:「這樣的話不需要貼得那麼近,拉著袖子說吧!」

莫待輕輕將袖子從謝輕雲手中拉出來,溫聲道:「無心之舉,你別介意。」

「那你又為何要將他擊暈?你是怕我哪句話沒說對惹他生氣,加重傷情?」

「是。他傷了肺腑,動氣會有性命之憂。若因此就說我與他親密,恐怕是有人的眼花了。」

「你真會狡辯!」雪千色的臉愈加陰沉了,「我與二哥親眼所見,你還不承認你在親他?」

「親他?我看三公主不是眼花,是根本就沒長眼睛。」莫待皺眉道,「當著凌波上仙的面親一個病人,是我腦子有-病,還是我在你們心裡就是個傻子?」

雪凌波道:「二哥,千色,你們真的誤會了。」

雪千色怒道:「有你什麼事!一邊待著去吧!」

雪凌波漲紅了臉,沉聲道:「三公子與莫公子並無任何越矩之處,這一點我必須要說明!」

「沒有不妥就好。」雪凌寒表情冷淡。任誰都看得出來,他根本就不相信莫待和雪凌波的話。

莫待苦笑:「想不到,有一天我會費唇舌向你證明我的清白。」他叮囑了雪凌波幾句,轉身離去。

雪凌波坐到床前,替謝輕雲掖好被角:「病人需要靜養,你們請回吧。」

雪千色飛速竄了過去,揪著他的衣領吼道:「他們剛才在做什麼?你從實招來!」

雪凌波也不反抗,目光始終在謝輕雲身上:「既然莫公子和我說的話你都不信,還來問我幹什麼?」

「你這是什麼態度?我想聽的是實話,不是你隨口搪塞我的鬼話!說!」

「你這又是什麼態度?好歹我在雪家排行老三,你不尊重我不要緊,三叔的面子多少得給。」

「千色,鬆手。」雪凌寒打量著雪凌波,驚訝於他竟敢與雪千色叫板。從前雪千色說東他絕不敢向西,純粹一個提線木偶。「凌波,告訴我,為什麼?」

「二哥是想問我為什麼不再逆來順受了吧?或許是因為有人說,如果我還是一味地縱容別人對我胡作非為,他就不與我做朋友了。」雪凌波的眼底浮起一點溫柔。「他相信我能行,我就不能辜負他的信任與心意。」

「你口中的『他』是指莫公子還是謝三公子?」雪千色問。

「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信我,不欺我辱我,願意與我為友。」雪凌波對著雪凌寒一禮,「二哥智慧,應當知道愛人之間應信任為首。莫公子雖性格冷淡,行事高深,卻十分守規矩,他絕不會有傷害你們感情的行為。這一點請二哥務必堅信。」

雪凌寒嘆道:「我也不是不相信他,我只是太害怕了。他心裡裝的人和事太多太多了,多到讓我懷疑已經沒有我的位置了。說到底,是我不自信。這是我的問題。」

雪千色哼道:「他與你已有誓約,就該離旁人遠些!」

「莫公子與三公子是兄弟!該離遠的,是我們!」雪凌波著實被自己的大嗓門嚇了一跳。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有直率表達內心想法的一天;他更沒想到,自己也會有想守護的人。他覺得此刻他身上的溫度一定比謝輕雲還高,不然,他的臉不會那麼燙,手心不會那麼熱,心跳不會那麼快。

「兄弟就可以拉拉扯扯?兄弟就可以無間親密?兄弟就可以曖昧不清?我看是借兄弟之名行苟且之事!或許……」雪千色越說越不忿,言語漸失分寸。

「夠了!」雪凌波喝道,「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你侮辱的不僅是莫公子和謝三公子,也侮辱了二哥!」

「你吼我作甚!」雪千色咬著嘴唇道,「我又沒想侮辱誰!」

「沒有就最好!」雪凌波黑著臉道。「言盡於此。請回吧!」

「千色,你確實說錯話了。」雪凌寒極為嚴厲地看了雪千色一眼,「這樣的話我不想聽見第二次。」頓了頓,又道,「三公子無礙了吧?」

「命是保住了。只是這蠶絲針的毒易解不易清,還需要靜養些時日,不能動怒傷心,不然很有可能傷及根本。」

「那你要不要先帶他回琅寰山?」

「我想他更希望和大家一起回去。」

雪千色遠遠地看著謝輕雲,丟下一罐藥膏:「據說這玩意可清除蠶絲針的餘毒,你試試看。」

「這是……蠶絲針的解藥!你是怎麼得來的?」

「叫你用你就用,哪來那麼多廢話!」雪千色撂下一句話,隱沒於漸濃的夜色,不知去向。

「二哥不去找莫公子么?」

「先不去了吧,免得我管不住自己的心,又與他不愉快。」雪凌寒仰天一聲嘆,神色抑鬱,「凌波,心繫一個人有錯么?對我來說,他是我的一切。可對他而言,我只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有時候,我很羨慕謝輕雲,我希望自己是他。因為比較起來,他比我更受重視。」

「你錯了。不是三公子更受重視,而是你與三公子相比,他弱你強,你不需要莫公子保護,而三公子需要。若你與三公子同時需要援手,我相信,莫公子鐵定會選擇先保護你。只有在危急關頭,才知親疏。總有一天,你會明白。」

雪凌寒苦笑:「那我該憎恨我的強大么?」

「不,你該感激。因為你的強大,莫公子才可以放心做他想做的事。愛人之間彼此支撐彼此成全,方能成就美滿姻緣,不是么?」

「你讓我很意外。是你變了,還是我了解的不夠?」

「我沒有變,這就是最真實的我,只是你從未用心了解,所以意外。就像三公子,你若了解他,就會知道,像他這樣自愛的人,絕不會對莫公子有逾越之舉。」

「你與他的接觸並不多,可怎麼好像你很了解他似的?」

「不,我不了解,一點也不。只是我見過他與旁人相處,由此及彼,偏差不會太多。」雪凌波不再言語,只默默地看著謝輕雲,默默地出神。

雪凌寒沉思片刻,找莫待去了。

夕陽西下,楓樹血陽,碧靈鎮宛若一個燃燒著的巨大火球,妄圖將骷髏山付之一炬。鷹愁澗的地宮中,一隻狐狸與一條蛇正在下棋。

狐狸說:「老東西,你的孝子賢孫要遭殃了。」

蛇吐著信,笑道:「遭殃就遭殃唄!沒本事欺人,就得被人欺。不過,鹿死誰手,尚未可知。你沒察覺到有個人的靈力非常不穩定么?」

「嗯。察覺到了。不會這麼巧吧?」

「巧就對了。不巧咱倆怎麼看戲?」

「戲無好戲。不知道倒霉的是誰。」

「我管他是誰,先看完熱鬧再說。」

「小心看熱鬧看到自己頭上來了。」

「那又如何?咱倆干點啥?」

「你想干點啥?能幹點啥?」

「也是。那就等著看熱鬧?」

「先看你的棋,你又輸了。」

一狐一蛇邊下棋邊鬥嘴,全然不在意人間有紛爭,世間有別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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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月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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