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在夜宴開始前,寶珠跟隨啟鈞策與眾妃,前往宮門迎接外出禮佛的太后。
寶珠穿著沉重的宮裝,裡衣早就在陽光下濕透了。站得有些搖搖晃晃,成妃不知什麼時候挪到了寶珠的身邊。
「妹妹再忍忍,太后的隊伍就要到了。」成妃以為是寶珠等得不耐煩了,暖心地解釋道。
寶珠微笑著頷首示意,這個太后在先皇時原本是一個不太受寵的妃位,只因為生了啟鈞策一個好兒子,又逢戰亂。
原先先皇的妃子、皇子死的死,失蹤的失蹤,倒是讓她撿漏一躍成為了尊貴的太后。
只是寶珠對此人了解不甚清楚,只知道是個深居簡出的人。
「成妃姐姐,這太后是怎樣的人呀,你在宮中資歷深厚,你應該知道吧?」寶珠小聲的問道。
成妃謹慎的環顧了一下四周,確定沒有人注意到她們以後,才貼近了寶珠的耳朵說道:「太后是最寬和不過的人了,你儘管放心吧。」
寶珠點點頭,其實也並不是很期待這樣一個和自己無太大關係的人。
隊伍浩浩蕩蕩的進宮,明黃的轎輦頂上是一隻翱翔的鳳。隊伍里光是宮女就看到了百十來人,排場如此巨大。
嚯,這哪裡是去禮佛,這奢侈得佛祖都不敢看啊。寶珠默默的想著。
隊伍都還沒進來完,啟鈞策就迫不及待地迎上前去,眾妃也緊隨其後。
「母后安康,母后此去半年有餘,兒臣甚是想念。」人都還未下來,啟鈞策便對著轎輦行禮說道。
眾妃跟著恭敬地躬身,一位鬢角花白的姑姑扶著太后從轎輦而下,寶珠的視角只看到了一雙頂著碩大東珠的鞋子。
「好好好,哀家一切都好,皇帝啊,你都瘦了。」太后示意皇帝起身,寶珠才能松乏掉酸澀的腰。
眼前是一個和想象中相差無二的上了年紀的婦人模樣,這麼一看,啟鈞策的眉眼和太后極為相似。
太后雖年事已高,但肌膚依舊潔白細滑,點點皺紋,無傷大雅。笑起來眼尾像是錦鯉的尾巴一般,手上握著一串佛珠。
「大家都別站著了,回宮去吧,日頭大。」太后此話一出,寶珠心中都鬆了一口氣,真是熱死在這裡看你們母慈子孝了。
眾人皆在壽康宮落坐,寶珠才能喝上一口水,煩惱著什麼時候才能回自己的未央宮。
太后笑眯眯地環顧一周,拉著皇帝的手就沒放開過。
「皇后啊,」太後轉向皇后說道,「這段日子辛苦你了。」
皇后被點到,連忙起身說著是兒臣該做的。
寶珠正在神遊,卻能感受到一束目光突然落在了自己的身上。果不其然,太后的聲音突然響起。
「你,就是彌亘國送來的那個女子,現在是貴嬪吧?」太后的聲音比剛才冷了幾分,讓寶珠有一絲危機感。
寶珠恭敬起身,「嬪妾彌亘國宋氏,拜見太后。願太後福壽安康,萬事吉祥。」
寶珠乖順的垂著頭,卻聽到上座傳來一陣冷哼。
「人人都說彌亘的姑娘。驪國的郎。鈞策啊,這個女子比起之前的皇貴妃,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啊。」太后淡淡地說道。
啟鈞策有些尷尬,不知太後為什麼要提起之前犯錯的那位,只能起身說道:「寶珠乖巧,侍奉兒臣亦十分盡心···」
啟鈞策的話還未說完,太后就打斷了他。
「寶珠?皇帝叫得很是親熱,看來這宋氏的恩寵果真是非凡。」太后的話帶著一些敵意,寶珠咬著唇,想著怎麼應對。
「可不是嗎,」淑貴妃的聲音突兀響起,「太后您是不知道,現在宮中啊,誰人不知宋貴嬪的炙手可熱。」
一直弓著的膝蓋已有些酸脹,寶珠有些感覺站不住。可這個時候突然冷場了下來,寶珠不知是不是應該開口。
「好了,你起身吧。」太后的話讓寶珠舒一口氣,站直以後好了許多。
「抬起頭來,讓哀家看看。」太后說道。
寶珠深呼吸一口氣,緩緩地抬起臉來。對視上太后的目光,那一雙泛著精光的眼,讓寶珠渾身不自在。
太后扯出一個笑來,揮手示意寶珠重新落座。隨後端起茶從容的喝了一口,寶珠的心中有些直打鼓。
「彌亘王爺有心了,這樣的美人也捨得送出。也罷,只要你盡心侍奉皇帝,為他開枝散葉,哀家也會好好疼你的。」太后的話像是給剛才的尷尬一個台階下,寶珠自然也懂得察言觀色。
「嬪妾一切以陛下為首,定然不負太后囑咐。」寶珠起身回答著,這一段總算是過去了。
離大宴開始還有兩個時辰,太后說自己累了,眾妃也就慢慢分散開來,各回各宮。
回到未央宮,寶珠抓起茶盞就喝了個精光,海棠忙說貴嬪慢一些。
寶珠心滿意足的長舒一口氣,嘟囔著這迎人可真累啊。隨即就把月奴他們四人都喚進殿來,神秘兮兮的說有事要問。
「我們來到皇宮也有月余,你們有人知曉先前彌亘國送來的皇貴妃,到底是因何事被廢黜嗎?」寶珠嚴肅地問道。
海棠阿紫和阿宴,皆有些驚駭,不知道寶珠為什麼突然問這個。
月奴撐著臉,有些不解的說道:「姑娘,我們在彌亘國時老爺不是說了嗎,是病死的,並不是廢黜。」
寶珠無奈的嘆氣,戳了一下月奴的腦袋。
「傻月奴,若是病逝,那王爺為何要匆忙的再送貢女。而這皇宮中為何所有人都避而不談,而且···」
寶珠吞了一口唾沫,繼續說道:「而且她連生三子,按道理來說是功臣。可她的一個孩子竟然被出嗣給了一個犯錯的王爺,這屬實不太正常。」
月奴聞言也皺緊了眉,「姑娘說的是啊,看來皇貴妃的事情可能沒有那麼簡單。」
這時最小的阿紫突然小聲地開口了,「奴婢聽說···只是聽說啊。」
寶珠好奇地探身,也同樣的壓低聲線說道:「無妨,你說罷,這裡都是自己人。」
得到了鼓勵阿紫才又重新開口:「奴婢聽說,皇貴妃戕害皇嗣,更是害了另外的兩個妃子逝去,這才···」
阿紫的話讓寶珠心驚,原來是如此。難怪啟鈞策剛開始會如此對待自己,那些忌憚和顧慮,都有跡可循。
「那為什麼還是在她死後給了她皇貴妃的殊榮啊?」海棠聞言問道。
「因為,她是彌亘國和驪國的紐帶,就算是為了兩國的臉面和邦交,都會給她死後的殊榮。」默不作聲的阿宴突然開口解釋道。
現下的寶珠心中已明白了七七八八,看來自己以後行事更要分外的小心了。
夜宴上,各宮妃嬪拿出渾身解數送禮物求太后的歡心。尤其是淑貴妃的一尊通體碧綠的觀音玉雕,寶珠都忍不住的心中驚呼。
真是下了血本討老太太的歡心,一看就價值連城。太后今夜臉都笑皺了,直說著好好好。
輪到寶珠了,寶珠虔誠的奉上彌亘國大音寺開過光的手釧遞給了太后。
彌亘國大音寺傳說有三位僧人得道升天,金身百年不腐,故而被稱為東陸的三大聖寺之一。
別說是這樣的手釧,就是一點香灰都能賣十金。故而十分的貴重,又寓意甚好。
寶珠料定這會對太后的胃口,果不其然太后捧著就愛不釋手,直說著好。
似乎白日里對寶珠的偏見都少了幾分,寶珠的餘光看到淑貴妃不爽的臉色。
待到宴席過半,太后環顧四周發現少了什麼人。
「皇帝啊,不是說六郎會回來嗎?」太后關切的問道。
寶珠嚼著牛肉,六郎?啟鈞策行二,看來這就是他說的陽城王了。
啟鈞策這才反應過來,不過隨即又換上一副見怪不怪的表情說道:「母后,六郎素來是個沒章法的孩子,您又不是不知道。」
太后嘆氣一聲,嘴裡嘟囔了什麼寶珠沒有聽清。
突然,一陣白鴿從殿外衝進來,直直朝著太后啟鈞策的方向而去,嚇得馬東驚呼護駕護駕。
可那白鴿並沒有衝撞過去,反而像是訓練過的一般,在啟鈞策她們的頭頂盤旋了一圈,竟齊齊地停留在前。
寶珠有些好奇地張望著,那白鴿竟開始慢慢的變化隊形,凝成了一個大大的壽字。
就在眾人都好奇不已的觀望著時,一個清朗的聲音響起。
「兒臣來遲了,這個禮物,母后可還喜歡?」
寶珠尋聲覓去,只見一個清瘦的少年從門外大步而來。一身月白的衣裳,有盈盈的暗紋。
他並沒有梳起高髻,而是任由頭髮散開,鬆鬆的挽著一個不成樣的結在腦後。
臉頰有些削瘦,或許是在外奔波的緣故,皮膚像是深秋的麥穗般。
男女同像的臉,若是施上脂粉,怕像是一個活脫脫的美人般。寶珠覺得這陽城王的樣貌有些出乎意料的好看,竟是如此的驚艷。
陽城王大步流星地走到太后的跟前,行禮說著自己來晚了。隨後手一揮,那群白鴿又散開飛了出去。
「六弟,你來晚了可是要自罰三杯哦。」皇后維持著往日的端莊,笑著說道。
陽城王垂眸一笑,竟跑到太后的身邊,像是一個孩子般坐到太后的腳邊,將頭靠在太后的膝蓋上。
太后笑得合不攏嘴地撫摸著他的頭,「那是自然,皇嫂又不是不知道我的酒量。」陽城王回答到。
此話一處逗得啟鈞策大笑了起來,皇后也頷首回應著。
寶珠在下座,默默的看著眼前其樂融融的一家。
「這陽城王,真是有趣啊。」寶珠小聲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