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剛才還是陰沉沉的天,此刻終於像是忍耐許久開始傾倒著大雨。
寶珠不管不顧地疾步走在大雨中,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模糊了視線,衣裳濕了裹在身上,可寶珠早已麻木得不知是什麼感覺。
好不容易到了長生殿,寶珠的狼狽樣嚇了門口的馬東一跳。連忙從身邊拿出傘,跑到寶珠的身邊。
「宸妃娘娘,您這是怎麼了?」馬東焦急地問道。
寶珠空洞的眼神看著馬東,像是看到了一絲希望,一把拽住馬東的胳膊問道:「陛下呢,我要見陛下。」
馬東的臉上滿是為難,有些猶豫著說道:「宸妃娘娘,現在麗妃正在裡面,陛下囑咐了,不許人打擾····」
寶珠的心又沉了幾分,拽著的手無力地垂下。寶珠的心痛得幾乎就要裂開,多希望有人能喊醒自己,讓這一切變成夢就好了。
寶珠咬了咬牙,一把掀開外袍,撲通的一聲重重跪倒在地,驚得馬東直呼快起。
身後的姜蘅和月奴也趕了過來,月奴也跪倒抱住寶珠。風雨交加下,月奴的哭聲都不是如此的明顯。
「姑娘,你現在可不能淋雨啊,快起來。」月奴說道。
「寶珠,快起來。你現在有著身子,要顧及著孩子啊。」姜蘅也不忍地勸慰道。
寶珠恍若置身事外,獃獃地昂起頭看著長生殿三個大字。
「陛下!」寶珠的哀求劃破雨幕,隨即重重地磕著頭。「臣妾父親絕不是佞臣,是有人陷害啊,陛下!」
長生殿硃紅色的大門未曾撼動分毫,甚至連樂聲都在繼續著。寶珠頓感無力,雙手的指甲深深地扣入泥水混合的地中。
「陛下,臣妾求您,放臣妾的家人一條生路吧,臣妾的小弟不足九歲啊!」寶珠哀嚎著,雨水淋身,止不住地顫抖著。
雨越來越大,寶珠的身體開始失溫,大聲地呼喊,連喉頭都瀰漫著一股血腥味。
月奴和姜蘅止不住的勸道,馬東硬著頭皮進去了一次,卻垂頭喪氣地退了出來。
寶珠不肯放棄,繼續的哀求著。額上的血順著她瑰麗的臉龐滑落,紅色氤氳著寶珠眼前的世界。
不知過了多久,寶珠撐著的身子已搖搖欲墜,長生殿的大門開啟,一身玄色衣裳的啟鈞策,和一臉傲然的麗妃從里緩緩而出。
「哎呦我說宸妃姐姐,您這是幹嘛呀,擾了陛下的雅興不說,還失了宮妃的體面。」麗妃嬌媚掩嘴一笑,嗔怪著說道。
寶珠不理會麗妃的挖苦,強撐著哆哆嗦嗦的身子,雙膝跪著前進來到啟鈞策面前的台階下。
寶珠視若最後一根稻草般的抓住啟鈞策衣袍的一角,苦苦地哀求著:「陛下,臣妾求求您,放臣妾的家人一命吧。」
寶珠抬起頭,雙目通紅地望著啟鈞策,身上止不住地顫抖著。見啟鈞策不為所動,寶珠有些慌了神。
「哪怕是···」寶珠哽咽著,「哪怕是流放,只要活著就好啊陛下!」
啟鈞策眼神中終於有了一絲動容,無奈地嘆息一聲想要扶起癱倒的寶珠,但身邊的麗妃卻直接挽住了他伸出的胳膊。
「陛下,臣妾的舞還沒跳完呢,咱們回去繼續吧。」麗妃撒嬌道。
啟鈞策臉色陰沉,寶珠的淚爭先恐後溢出。
「寶珠,此事是半個月前。而處斬的旨意,已於七日前下達彌亘國。」啟鈞策冷冷的說道。
寶珠渾身一僵,緊抓的手慢慢地滑落下去。她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一個年少從陰謀中登上皇位的男人,怎麼看不出其中的貓膩。
卻還是殺死了自己的家人,宋氏一族一百三十七口,全然命喪黃泉。
「你···」啟鈞策終於喚起一絲的不忍心來,看著寶珠幾乎就要破碎的模樣,「還是節哀吧。」
寶珠如木樁般矗立在當場,自嘲地笑起來。笑著笑著,變成扭曲的哭聲,漸漸轉變為哀嚎。
月奴心疼地抱著寶珠,也在低聲地啜泣。姜蘅擦著淚,六神無主地看著失魂落魄的寶珠。
原本嫌棄的看著寶珠的麗妃,卻突然尖叫起來,驚得眾人齊刷刷的看著她。
麗妃有些顫抖的指著寶珠說道:「陛下,血!她流了好多血。」
此時身旁的眾人才發覺,寶珠的身後蜿蜒出一道血痕來,混雜在雨水中,染紅了身下的白玉石。
啟鈞策此刻才終於慌了神,連忙跑下去抱住渾身冰涼的寶珠。寶珠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寶珠夢中,那條橫跨不過的大江又出現在眼前。寶珠顫抖著望向對岸,對岸是自己所有的家人,正眼淚婆娑地看著寶珠。
寶珠看著日思夜想的父母,大喊著阿爸阿媽。
對岸的人似乎聽到了寶珠的呼喚,卻無法跨過這一條大江。只能無奈地沖著寶珠揮揮手,轉身就要離開。
寶珠見狀,焦急不已。不顧自己並不會水,直接衝下大江里去。
再次失去的害怕佔據了寶珠的全身,寶珠使出全身的力氣吶喊著,可家人們卻頭也沒有回地往回走去。
這條江可真大啊,大到寶珠不管怎麼奔跑,卻始終追不上家人離去的步伐。
寶珠有些精疲力竭地停了下來,可低頭一看,原本清澈的江水,變成了滾滾的血水。
「呼—!」寶珠猛然地從睡夢中驚醒,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浸透。看著床頂,有那麼一瞬間的恍惚。
卻像是想起了什麼,小心翼翼的摸向自己的肚子。
月奴端著葯開門走了進來,看到醒過來的寶珠臉上滿是喜悅。「娘娘,您醒啦。」
寶珠望著她紅腫的眼睛,像是自己昏迷的這段時間她日夜不休的照拂和擔憂所致。
寶珠的嘴唇乾得有些開裂,不自覺的咽了咽口水。空蕩蕩的被子里,摸不到那調皮的跳動了。
「月奴···」寶珠啞聲說道,「是個女孩嗎?」
月奴原本還想瞞著寶珠,生怕她傷心過度。見狀也忍不住的啜泣道:「是個漂亮的女孩,像您。」
寶珠的嘴角是苦澀的笑,有些瘋魔般的說道:「她不來這世界也好,多骯髒啊。」
月奴見狀連忙安慰道:「好姑娘,以後你還會有孩子的。」
寶珠環抱著雙臂,將自己蜷縮起來背對著月奴。「你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寶珠說道。
月奴默默良久,放下湯藥,關門走了出去。
寶珠將自己捂在被子里,嚎啕大哭。卻不知是在哭自己的命運多舛,還是哭自己早夭的孩子,或是家人的慘死。
太多的事情一件件猶如大山般的壓過來,壓得寶珠的骨頭劇痛,壓得她喘不過來氣。
寶珠的恨自此瘋狂的生根發芽,她恨顧琳清,恨曾經自己傾慕過的世子,更恨啟鈞策。
這些事情,在長久的夜中折磨著她,痛得她不能入睡。
一晃三個月,寶珠已瘦得脫了像。期間顧琳清又是帶著浩浩蕩蕩的一行人來看了一眼寶珠,隨後又像是一陣風般的離開了。
成妃和江淮安也看望著寶珠,可寶珠獃獃地不說話。
姜蘅趁著夜色常來看望寶珠,可寶珠依舊沉浸在痛苦中,獃獃地不說話。
姜蘅的手攀在寶珠的胳膊上,這一次寶珠終於看清了那戒指的側面是上刻著兩個小小的字:蘅、昱。
不知是愧疚,還是不敢直視寶珠那如死水般的眼睛。啟鈞策一次都沒有來過,這未央宮如今和冷宮沒什麼區別。
其實也並不是沒有來過,這些日子寶珠睡得半夢半醒。夜深時她聽到了啟鈞策的腳步聲,緩緩地坐到了自己的床邊。
他聽到啟鈞策的嘆息,感受到啟鈞策幫自己蓋好了被子。
可寶珠卻要強壓著想要殺掉他的慾望,裝作熟睡般的翻身背對著他。
倒是啟鈞策不知道為什麼,做了許久才離開。這件事靜悄悄,似乎除了值夜的阿紫,沒人知道般。
又快到夏日,寶珠看著院中的缸蓮就要開花的樣子,花苞飽滿,倒是生機勃勃般地生長著。
寶珠站在陽光下,卻曬不暖這空蕩蕩的軀殼。海棠匆匆跑來,給寶珠遮著陽。
「海棠,」寶珠冷不丁地開口問道,「我記得你的兄長在大理寺也算是一個小官了,只待你年歲一到,放出宮去,就可以匹配一個好人家。」
海棠眼睛轉了轉,確實想起來自己之前在寶珠面前說過一嘴。回答著寶珠的話說道:「是的娘娘,您可是需要我幫助您什麼?」
寶珠轉向海棠,從懷中掏出一塊上好的玉石說道:「我需要你的兄長幫我做一件事,查一個人。」
海棠接過玉石,有錢能使鬼推磨的道理她和寶珠都心知肚明。「娘娘需要查誰?」海棠問道。
寶珠湊近了海棠的耳朵,壓低了聲音說道:「淑貴妃,姜蘅。」
初到夏日,幽州的炎熱就已經給了眾人一個酷熱的考驗。啟鈞策特地遣馬東來到未央宮,帶來了讓寶珠一同前往千山園的旨意。
寶珠木然的接旨,這千山園就是啟鈞策最喜愛的行宮,年年避暑都要前往。
而那一年若不是千山園失火,啟鈞策也不會去到寶珠身在的浮鱗行宮,從而有了今後的種種。
晚膳上依舊是菜肴豐富,若是之前的寶珠吃兩口就停下了筷子。任憑月奴如何勸解,都不願再吃一口。
但今日的寶珠卻大口大口的吃著白米,讓一旁布菜的月奴很是驚訝。
寶珠抬起瘦得都凹進去的臉,掛著愧疚地笑著說:「這幾個月來,辛苦你們照顧我了。」
月奴的眼眶瞬間紅了,看著寶珠終於有好起來的跡象,她別提多高興了。
「我們還是要好好活著,哪怕是為了逝去的人。」寶珠喃喃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