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第二日似是跟寶珠的心情互通了一般,陰沉得可怕。寶珠頭昏昏沉沉地起身,卻只看到了在近前服侍的海棠和阿紫。
「月奴呢?」寶珠配合著海棠穿上外衣,這月奴從來跟她都是形影不離的。
「月奴姑娘昨夜回去,就說身上不舒服。早上更是說起不來了,讓奴婢今日貼身侍奉貴嬪。」海棠認真地說道。
寶珠有些擔憂起來,這月奴的家中原本就是從醫世家,自小也跟著祖父學了不少的醫術。若不是家族獲罪,哪裡會淪為婢女。
若是尋常的頭疼腦熱,她可自行解決。可若是病到都起不來了,想來是十分嚴重。
想到這裡,寶珠不免著急起來。「走,我們去看一看。」快步地走到了月奴的房中。
寶珠看著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如紙的月奴,焦急地伸手去探。只見額頭滾燙,密密的都是滲出的汗珠。
再一摸垂落的手,也燙得驚人。床頭放著一碗還剩些底渣的湯藥,想來是月奴自己已經吃過了葯。
「月奴,月奴···」寶珠有些焦急地握住她的手,不安的情緒怕攀滿了全身。
月奴艱難的睜開了眼睛,可眸中也滿是慌亂。
「怎麼會如此嚴重?」寶珠問道。
月奴氣若遊絲的搖搖頭,「貴嬪,奴這樣只怕不是簡單的傷風而已。」
寶珠和海棠面面相覷,都在彼此的臉上看到了疑惑。海棠更是關切地詢問,到底是怎麼了。
月奴咽了咽口水,刻意的壓低了聲音。
「奴,怕是中毒了。」
大雨傾盆,寶珠焦急地來回踱步。海棠和阿宴冒雨去請太醫,阿紫則是照看著越來越嚴重的月奴。
過了片刻,幾乎濕透的海棠和阿宴終於從雨中歸來。可寶珠還來不及露出欣喜的神情,就看到了海棠腫起一邊的臉,和阿宴喪氣的垂著頭。
「娘娘,是奴婢沒用。」海棠委屈地哽咽著,寶珠看著也心痛不已,只能抓著她的肩膀詢問:「怎麼了,太醫呢?」
可海棠哭得話說得都不完整起來,還是一旁的阿宴替她開口說道:「這幫狗眼看人低的東西!」
阿宴衣裳浸濕,緊緊的貼在身上。「奴才和海棠姑娘,連一個太醫的影子都沒看到。」
寶珠的心一涼,可還是鎮靜的聽著阿宴繼續說。
「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內官,可那人卻說···卻說···」阿宴的臉上滿是怒意,欲言又止的樣子,讓寶珠也明白了半分。
「卻說,一個不受寵的妃子,也配請只服侍貴人的太醫,是吧?」此言一出,阿宴和海棠皆愕然的看著寶珠。
其實連寶珠自己都感到驚訝,自己像是自暴自棄的說出了這句話。
海棠也終於抑制住了哭咽,「後來奴婢和阿宴詢問太醫都去了哪裡,這才知道今日太醫除了去給各宮小主請脈,剩下的三名太醫,因皇後娘娘不適,都去了瑤華閣。」
阿宴也附和著點頭,「後來奴才和海棠姑娘去到瑤華閣,原本想等太醫們出來。」
身邊的海棠不自覺的撫摸上一邊腫脹的臉,臉上帶著難堪。
「可那些宮人,都瞧不起我們攬月閣,出言諷刺我們。海棠姐姐氣不過,就爭論了起來,挨了瑤華閣一個宮女的一巴掌。」
寶珠的怒意,隨著阿宴的話結束,到達了頂峰。咬著牙看著外面天漏了般下著的雨,就要衝出去。
可這個時候原本在內殿照看月奴的阿紫喊著不好了不好了跑了出來,眼眶紅紅的說月奴情況糟糕。
寶珠慌亂地跑到內殿,看著床上的月奴已經開始因為高燒而驚厥,身體都不自覺的抽動起來。
寶珠心痛得厲害,這是她有一同長大視為妹妹的姑娘啊。此刻卻要因為自己的無能,而受這樣的苦楚。
怒意陡升,寶珠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耳光。身邊眾人驚呼,可寶珠已經往大雨中跑去。
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讓寶珠睜不開眼睛。憑著記憶,在一片混沌中摸索著跑到了瑤華閣的大門前。
身後的阿宴和海棠也追了過來,於事無補的用傘遮著早就濕透的寶珠。
寶珠搖搖晃晃地站定,昂頭看著瑤華閣三個大字和緊閉的宮門。隨即甩開下擺,撲通一聲跪倒在石板上。
顧不上膝蓋鑽心的疼,寶珠顫抖著喊道:「求皇後娘娘,救命!」
聲音響徹行宮,寶珠重重地磕著頭。不知喊了多久,寶珠的嘴裡已滿是血腥味。身上也被淋得不再發抖,僵硬的重複著磕頭的動作。
這瑤華閣的門,可真高啊···高得遮開了尊卑貴賤之分,高得輕易能決定一條活生生的人命。
寶珠的聲音開始變得沙啞起來,額上有溫熱的液體順著鼻樑而下。
大門被推開沉重的聲音,寶珠慌忙地爬著上前。皇后此刻,臉上滿是慵懶的倦意,不緊不慢的打了一個呵欠。
「宋貴嬪這是怎麼了,怎麼在大雨中跪著啊。」皇后的聲音輕飄飄的,跟她居高臨下猶如廟宇中高高在上的神像一般。
寶珠哀求著,讓皇後派一名太醫去攬月閣。可皇后像是沒有聽到一般,眼神示意一旁的漪蘭姑姑拉著寶珠就進了瑤華閣。
內殿里,暖和又安詳,似乎剛才寶珠的撕心裂肺不過是另一個世界的事情罷了。
寶珠有些無措地站著,身上的雨水蜿蜒在腳下成了一汪小潭。漪蘭姑姑拿來毯子,包裹住濕漉漉的寶珠。
寶珠這才回過神來,繼續跪倒。「皇後娘娘,求你救救嬪妾的侍女月奴吧。她是跟嬪妾一起長大的,又不遠萬里跟著嬪妾來了驪國。」
榻上的皇后不緊不慢的喝著茶,放下茶盞后嘆了一口氣。「倒也是個可憐的,可我朝並沒有給為奴為婢的,用太醫的道理。」
寶珠雙膝挪動著上前,大雨淋身髮髻凌亂,竟也意外的多了三分楚楚可憐的模樣。
「求娘娘···只要娘娘能救下月奴,嬪妾願意做任何事情。」寶珠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著,皇后那淡漠的眼神終於有了一絲波動。
「好,希望宋貴嬪,能記住今日的話。」皇后噙著笑意,丟下這話和茫然的寶珠進了內室。
等到月奴終於好起來時,寶珠才似被擊中般大病了一場。此間,皇后和一眾同黨的妃嬪來慰問了好幾回,可寶珠始終昏迷著不知情。
月奴懊惱得直錘自己的腦袋,責罵著自己怎麼就那麼笨,輕易的讓人下了毒。
纏綿病榻的寶珠半夢半醒著,有時都快分不清究竟是現實還是夢中。
可這一次,寶珠彷彿又回到了將來驪國的前三個月。
那日寶珠自外面遊玩回來,家裡的嬤嬤就讓她去父親的書房。寶珠歡天喜地的捧著一把父親最喜歡的荷花,走了進去。
可與尋常父親慈愛的臉不一樣,父親的臉色陰沉得可怕。而母親更是坐在一旁哭泣,讓寶珠的歡快的腳步頓在了門口。
父親看到寶珠的身影,讓她進來。寶珠鮮少看到母親哭泣,便擔憂地問這是怎麼了。
父親嚴肅的宣告了王室選定了寶珠作為貢女之一,不日就要前往驪國,侍奉驪國的帝王了。
此消息猶如炸雷般,驚得寶珠懷中的荷花一同落地。寶珠難以置信的看著面色鐵青的父親,可母親哭聲,似乎就是對此消息的最好印證。
寶珠頹然癱倒,喃喃著怎麼會呢···
父親似是於心不忍的閉上眼睛,深深了嘆了一口氣,「寶珠啊,先前送去的貴妃娘娘因為犯了錯,成為了庶人。」
寶珠茫然地抬起頭,看著父親說話。
「而彌亘國和驪國不能因為一個貴妃產生齟齬,兩國的邦交也許繼續。」
父親不忍的撫摸上寶珠的臉,這是他最疼愛的,視為珍寶的女兒。
「而你的美麗,註定不能平凡的度過這一生。」
寶珠的瞳孔顫抖著,卻還是難以置信的推開父親的手,不能接受。「不父親,可王上不是讓寶珠,嫁給世子嗎?」
寶珠自小開始,所有人都和她說,她將是世子嬪。而每每入宮,王上王后待寶珠的親厚,也是一種無聲的默認。
只因寶珠曾被相術師預言,此女將興旺王室。
眼看寶珠與世子的婚事就在眼前了,卻因貴妃之事,淪為了物件一般的貢女。
「這,就是王上的意思。」父親的話,擊碎了寶珠最後的幻想。
母親的哭訴著,若是寶珠不去,就父親如此微不足道的官職,被弄死也不過是像弄死一隻螞蟻一般簡單。
而宋家全家上下百十來口的性命,都難逃一劫。
小小的寶珠,第一次被迫的知道了權勢的威力。寶珠不認命的跑去要見青梅竹馬的世子,可世子卻龜縮在宮裡,甚至不敢見寶珠一面。
寶珠徹底寒了心,接受了這個現實。更是被王上安排著學習媚術,為的就是成為寵妃。
王上一改往日和藹的面容,冷冷地告誡著寶珠,若是失敗,且想想貴妃全家流放的下場吧。
寶珠自噩夢中睜開眼,渾身疼得厲害。攬月閣的眾人皆圍了上來,月奴自責不已。
寶珠卻握住她的手,目光如炬般地看著月奴:「以後,我絕不會讓這樣的事情再發生,也不會讓攬月閣成為人人皆可踐踏的存在!」
月奴看著像是變了一個人般的寶珠,有些錯愕。但見她目光堅定,也同樣的生出無限勇氣,握住了寶珠的手。
寶珠攥緊被角,將那個天真的自己,留在了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