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謝宵見她發愣,以為她是沒有膽量下手,便直接將匕首塞到她的手中,開玩笑道:「你不刺這一刀,是真想要我的命嗎。」
不再猶豫,林楚腰說了句「多謝」,便直接握著匕首刺向他的胸口下方。
她的祖父乃是蜀國開國武將,父親也是當朝將軍,但她自小驕縱,不愛學武,直到嫁與劉執,她為了給他掃清障礙,親手殺了不少政敵,也變得愈加殺伐果斷。
這一刀捅得極有分寸,不至於致命,但卻使受刺者較為兇險。
謝宵悶哼一聲,腳下一虛,向後退了兩步,然後猛地吐出一口黑血,林楚腰丟下劍,拱手道:「你需儘快止血,否則將有性命之憂,你的恩情我記下了,林家必定會報。」
謝宵臉色卻慘白得如同冬月里的雪花,唇角鮮血為他平添幾分妖艷,他用袖子輕輕抹了嘴角,並不去止血,表情極淡地開口:「我不需你記得,也無需你的報答,這是我欠你的。」
「啊?先生何時欠我什麼?」
林楚腰有些莫名其妙,在她記憶之中,除了今日,她與此人從未有過交集。
謝宵頓了一刻才道:「沒什麼,一些不足道的小事罷了,林小姐無需記得。」
「那我先告辭了。」林楚腰不好再問,而且現在就快天亮了,她得趁著天黑趕緊回府。
說完,她一拱手,轉身小跑向某條小路奔去。
少女走出好遠,幾個黑影如同夜裡的鬼魅一般,輕功飛至謝宵身前跪下,其中一人低聲驚道:「公子,這劍刃有毒!」
謝宵看著胸口殷紅的一片,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似的苦笑一聲:「多年未見,她捅人的手法倒是有所長進。」
「公子!您知道劍刃有毒,為什麼不告訴她呢?」
謝宵眼角含了抹諷刺的笑意,「沒事,中了這毒,反而更合蜀帝的心意,大不了回去卧床個十天半月。」
「公子.....」
暗衛飛鷹一向知道自家公子固執,實在是無可奈何,也就不再勸說。
「歲暮。」
幾個暗衛中走出一位身體瘦長,面戴銀質面具的男人。
這毒兇險,謝宵有些體力不支,卻還是強撐著說:「我不放心她,你跟在她身後,務必確保她平安回府。」
歲暮輕輕點了點頭,踏著極高的輕功消失在夜色中。
已是寅時,夜色正濃,林楚腰狼狽地鑽進將軍府後門的狗洞,灰頭土臉地爬進自家院子里。
沒想到屋內燈火通明,幾個小廝以為是小偷進了院子,紛紛叉著木棍上前,對準她就往下砸。
「是我!」林楚腰下意識擋住腦袋,有點兒不高興。
「大小姐!」
「大小姐!你怎麼在這裡?老爺夫人正在找你呢!」
她趕緊爬起來,想起前世慘死的父親母親,心下一陣悲痛,當即拍了拍身上的灰,向正廳飛奔而去。
「你生的好女兒!這下好了,我林家該如何收場!」
還沒進屋子,就聽見父親林為良聲嘶力竭的怒吼。
林氏滿門忠烈,功勛卓偉,早些年被皇帝賞賜了這所府邸,正廳修得富麗堂皇,不知道燃了多少蠟燭,再黑的夜裡也亮如白晝,硃紅色樑柱上雕刻著的各種寓意高貴圖案,都象徵主人家不一般的身份。
林楚腰穿過游廊,隔著十幾步朝屋內望去。
堂中站著好幾人,她的母親曾苠性格懦弱溫順,聽說林楚腰綁架了皇子,一句話也沒說,現在正一個勁地抹淚不語,而父親林為良性格急躁,不知道在屋內來回踱步了多少圈。
是他們!
林楚腰有點想哭。
前世自她嫁入王府,就幾乎被劉執禁錮在了府中,縱是血親也不能相見,於是出嫁那日拜別父母,竟成了她們一家人今生的最後一面。
好在如今,這一切都還未曾發生,她的父母正鮮活地出現在她眼前。
「大哥,我說你也不要生氣,你家楚腰小小年紀就懂得為自己籌謀,以後真嫁入皇家可真了不得呢!」
一個約莫四十歲的豐腴婦人滿頭插著極不襯人的珠花,身著綉著幾簇雍容牡丹的華貴曳地裙,屋內氣氛沉重,偏偏她嘴角快要揚上天去。
這是王若伊,是林為良二弟的妻子。
「母親,你怎麼能這麼說呢?大伯,這件事都是我的錯,之前大姐姐跟我提過此事,是我沒能阻止她。」
眼見林為良因王若伊的一席話臉色發青,侍立在一旁的綠衣少女慌忙跪在地上,語氣竟然帶了點哭腔。
這少女身材修長,與她母親誇張高調的個性不同,她穿著一件極不起眼的青色衣裳,頭上只斜簪了一株銀釵,清亮含情的凌波目,眉似墨描,渾然天成的書卷氣息。
她跪在地上,整個人弱柳扶風,別說是男人,就是女人見了她,也得生出幾分同情之心來。
林楚腰盯著林柳的背影,幾近怒火衝心。
她被廢那一日,林柳身穿大紅鳳袍,踩著林氏五十餘口人的屍體登上妃位,她笑顏如花,妖艷得像個妖怪,她手持珠釵在林楚腰臉上劃過一刀又一刀,滿臉得意地問:「姐姐,想過會有這麼一天嗎?」
林楚腰確實沒想過。
林家兄弟三人,父親林為良排行老大,他生母過世早,兩個弟弟皆是繼母周氏所出,雖說是血脈相連的兄弟,但除了林為良少年時就立軍功光耀門楣之外,另外兩人都資質平庸,驕奢淫逸,如若不是沾著兄長的光,林家祖宗積攢下來的家產早就被掏空了。
林為良重視血脈親情,待這兩兄弟的家室極好,比起林楚腰,林為良甚至更加偏心於表面溫柔賢淑的林柳。
在林楚腰看來,林柳絕沒有理由迫害林為良。
但她偏偏這麼做了。
回憶到此為止,林楚腰提著淌著黑泥的裙角,頭髮凌亂地奔進屋子,她抹了把淚,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跪在了地上。
「爹!女兒今天差點就見不到你了!」
林為良此時正在氣頭上,他不由分說地掏出鞭子,「你個小兔崽子,怎麼還敢回來的?真不怕我扒了你的皮!」
第一鞭還沒打下去,曾苠就沖了過來,一向溫順的她抱住女兒,哭著說:「你要打就打我!大不了我跟女兒一起去死!」
「你!夫人!」林為良臉上青筋暴起,猛地嘆了口氣,恨鐵不成鋼地丟下鞭子,沖著女兒罵道:「你做出這種令我林家蒙羞之事,你到底還要不要臉啊?」
王若伊臉上的笑意都快藏不住了,用手帕捂著嘴假意勸說道:「大哥,她還小,罵一下也就得了,現在木已成舟,還是給楚腰選個好時候出嫁吧!」
她真巴不得林楚腰嫁給劉執呢!
劉執在眾皇子之中最不受寵,生母又只是一個身份低賤的奴僕,論體面,他還不如上京稍有些地位的官宦子弟,這樣的人連帝位的門檻都摸不到。
也就只有林楚腰這個蠢東西,倒貼都要巴著他。
不像她的柳兒,她的柳兒可是一定要嫁去高門大戶的。
林楚腰露出一副搞不清楚狀況的表情,一臉震驚地抬起頭:「父親,你們在說些什麼?」
「咦,你這孩子還問我們,你都將人家五皇子綁到城外了。」王若伊自找了席位坐下,手持一柄鑲金扇子扇著風,看熱鬧看得好不愜意。
林楚腰作出沉思狀,抬頭問道:「嬸嬸可是說,你知道我和五皇子在城外?」
王若伊覺得有些奇怪,但還是說:「是啊!難道你不是和五皇子孤男寡女在郊外嗎?」
林楚腰頓時一臉憤恨,吼道:「嬸嬸!你為何要害我?」
「你什麼意思?我何時害你了?」不知道是不是心虛,王若伊嚇得從席位上蹦了起來。
「今日我在街上偶遇五皇子,我出於禮貌與他同行寒暄,不曾想我們居然被一眾夷族人氏迷暈綁至郊外。我醒來時,他們揚言說是奉命把我和五皇子留在這裡過兩天兩夜,毀我名聲,讓我不得不嫁與五皇子。如若不是謝家公子謝宵將我及時救下,待到明日,這件事傳出,我必定清白盡毀!」
林楚腰抬著哀怨憤恨的眸子望著王若伊:「我當是何人害我,原來是嬸嬸,但我林家待你不薄,你為何如此?」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
林柳最是震驚,這明明是她昨日給林楚腰出的主意,她對此十分滿意,高興地不得了,怎麼今天就臨時變卦了?難道她突然看出了自己的陰謀?不對,林楚腰是出了名的蠢笨,一直被自己騙得團團轉,絕不會自己看清局勢,這中間肯定有什麼隱情。
曾苠出身書香人家,一向簡樸,素來看不慣高調張揚的王若伊,加之她又疼愛女兒,這時氣急拍桌子,怒聲道:「王若伊!這事果真與你有關?」
「姐姐,怎麼可能是我?林楚腰你個小兔崽子.....怎的還學會了血口噴人!」王若伊氣急敗壞疾步到到庭中,頭上珠釵撞出哐哐噹噹的響聲。
眼見母親百口莫辯,一向沉得住氣的林柳也有些慌了:「堂姐,你愛慕五皇子多年,況且綁架他這事你是親口跟我說了的,妹妹勸你別去,可你就是不聽勸啊。」
林楚腰冷笑一聲:「我何時說過這種話了?若是我真有這樣大逆不道的想法,現在我和五皇子清清白白,事情還沒結束,為何我自己半道逃回?再者,就算我真的說了這話,你為何不第一時間稟報父親,反而等到現在才說?」
林柳被嗆得無話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