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救人命施道法自然
八枚銅錢能吃一大碗肉醬面,還能在這老茶館里,怡然自得地坐上一下午。
李素柏搓著手,四下張望著,三十多張木方桌全是有主的,最顯眼的幾張桌上放著客訂的立牌,等過了飯時,唱戲的班子登台表演,貴客們就會陸續進場。
老茶館指望角兒們賣座,賺些辛苦錢,單單這些場租,就夠店家忙活的。
這家店在蒼涼縣城裡少說也有八九十年,傳到如今的老闆手裡,已經是第四代人了。
楊蘇蘇是老闆一脈單傳的獨苗,平時寶貝得很,若不是大災年茶館養不起太多夥計,可不捨得讓她出來幫忙。
但十六七歲,正是不聽父母言,一心想著闖蕩江湖的年紀,今天李素柏不來,楊蘇蘇還要去找他。
老熟人搖身一變成了蒼涼軍魁首,還接連殺敗了無良軍,這些日茶館里的閑言碎語里,張口閉口都離不開李素柏這仨字。
一個吃肉醬面都要多加鹵子多加面的窮書生,怎麼也沒人想到會領兵打仗。
楊蘇蘇素來對這臭下棋的有說不出的好感,自打他第一天揣著八枚銅錢進來,怯生生坐在窗邊,只吃一碗面時,楊蘇蘇就看上他了。
在懵懂少女的心中,是相信一見鍾情的,哪怕李素柏日後封王拜相,她也覺著還是那個喜歡吃面的李素柏。
等面的盞茶功夫里,李素柏的眼睛可沒閑著,他在這裡找人,找一個當初在棋攤邊上算卦的老道,他倆關係最為要好,那老道在吹噓的時候不止一次提過,他的醫術高明到賽過華佗。
但他從來沒顯露過真本領,李素柏雖知道多半是胡謅八扯的,可蒼涼縣的郎中都找過了,歐陽江河就是不醒。
所有的郎中都說的一樣,氣脈平穩順暢,不似有症之人,至於為何還昏迷著,或許是得了癔症,最好請高人做法驅散。
李素柏敬天敬地,從不信鬼神,去找高人,不如找個會醫術的高人。
「看什麼呢?直勾勾的不會是在找誰家的小姑娘吧?」
楊蘇蘇端著木盤,將爛肉面和一盤炸花生米放在桌上,她知道李素柏沒錢的時候最喜歡吃花生米了。
「經常和我同來的那個老神棍,去哪兒了?怎麼沒見到他。」
李素柏心不在焉地抽出一雙筷子,夾了幾次花生米都以失敗告終,索性直接下手捏著往嘴裡扔。
楊蘇蘇臉色頓時變得不太高興,「怪不得百忙之中也得過來,感情是找那老流氓,他昨夜偷吃對面酒樓的菜,被抓著胖揍一頓,估計現在還在哪個巷子里躺著哎吆的。」
話音剛落,就聽到門口有一陣啪啪的木棍敲擊聲,一個渾身髒兮兮的老道,邁著矯健的步伐走了進來。
「咱就是聽說有人造謠,貧道我好得很,再沒有比今天舒坦的了,小楊姑娘再過半年,就到說媒的年紀了吧?蒼涼縣怕是找不出與你登對的男娃了!」
老道士說話時,眼神肆無忌憚地從楊蘇蘇的臉上飄到胸口,沒等他坐下,木盤就砸在了他的臉上。
「真是說什麼什麼到,你倆倒是臭味相投,我走了!」楊蘇蘇紅著臉,氣呼呼地回了後堂。
李素柏則將花生米盤子往前一推,「老神棍,我正到處找你呢!」
「找我?找我就奔著老茶館,坐這裡跟小楊姑娘打情罵俏?要我說就趕緊收了人家,現在你也是個呼風喚雨的首領了,別讓她在這裡受罪。」
老道士伸出黑突突的手掌一把抓走大半,咧開滿口大黃牙,咔哧咔哧嚼起來,絲毫不顧及飛濺的碎末散的渾身都是。
「先別說這些,你之前經常說你懂醫術,是真的不是?」李素柏見狀,又將肉醬面一推,老道士來者不拒,接過來就吃。
他的吃相要多難看有多難看,跟餓了三天的野豬相似,等他稀里嘩啦吃完后,用袖子一抹嘴上的油漬才說話。
「當然懂,貧道乃是賽華佗,華佗能醫的我能醫,華佗不能醫的我還能醫!」
「你全身上下最大的毛病就是這張嘴,一點靠譜的都沒有,說正經事,我這裡有個要緊的人要醫治,得請你走一趟。」
老道士不為所動,又摸了摸肚子,「前幾日兵荒馬亂的,害得我連口飯都沒吃到,歸根結底是你的原因。」
「蘇蘇!再來兩碗面!」
「一跟老流氓在一起就沒正行!吃面可以,得加錢!」
楊蘇蘇正在氣頭上,端面上來時,臉色鐵青跟紫皮茄子一樣。
老道士一連吃了八碗,把肚兒吃得滾圓,又喝了兩口艷茶,才心滿意足地撐著桌子直起腰來。
「得了,吃飽喝足,頭前帶路!」
老道士橫著小曲兒剛走到門口,又轉身進來,搓著手說道:「下棋的,這次光我去不成,還得有個人一塊。」
「小楊姑娘,挑后廚油水最足的吃食來上一大盒,跟我們一起去。」
楊蘇蘇聞言,瞪起眼睛來看向李素柏,後者給了他一個肯定的眼神,這讓她冷哼一聲,不情不願地回去收拾東西。
后廚剛鹵好的一個豬肘,是要拿來切成薄片當這兩天迎人的大菜,也被楊蘇蘇拽著扔進了食盒裡,等老楊回來看到肘子不見了時,難免會一陣大發雷霆。
大災年能吃飽飯就是不易的事情,連麵條都摻著各種雜糧,更何況還有肘子肉吃。
楊蘇蘇可不管那些,此時的她光顧著李素柏,什麼都是其次的。
李素柏要救的人,正躺在縣衙內院的卧房裡,面色慘淡嘴唇煞白,若不是胸口微微起伏還在呼吸,大家都以為他要不行了。
從戰場上扛回來的幾日光景滴米未進,徐璈起初還發著牢騷,指著歐陽江河的鼻子大罵不已,到後來看到郎中們個個搖頭,她就跟變了個人一樣,再不多言語。
身上刀劍傷口都被包紮妥當,如今醒不過來,沒人知道到底是為何。
「小書生,想當軍師的怎麼還能帶頭沖,真不知道是說你聰明還是說你笨!」
「你再醒不過來,父親他又得怪罪我,你可給我等著!」
「李先生去求醫問葯,也該回來了吧?都什麼時候了……」
徐璈內心愧疚,覺著是自己沒保護好他,這幾日寸步不離地照看,在無人的時候沒少嘮叨,歐陽江河靜靜躺在那裡,不知道聽進去幾分。
當她在堂前又轉了幾圈,想著去外面喊軍士過來送飯時,李素柏帶著兩個沒見過的人急匆匆走進衙門,一溜煙來到面前。
一個挽著袖子頭戴包巾的壯實姑娘,一個邋邋遢遢窩囊至極的老道,還有甩開袖子大步流星的李先生,這個組合放在一起,說不出的怪異。
「醫倌來了,徐姑娘勞煩去打盆水來。」李素柏推開房門,將兩人迎進屋內。
「喊幾個體格好的,就在這堂前搭上爐灶起火,弄口大鍋再燒些開水!」老道士人未到話先至,徐璈噘著嘴跑出去。
老道士輕輕坐在床榻邊上,拽過來歐陽江河的手臂,像模像樣地診脈,又翻動他的眼皮,確認一番過後,竟然將他拉著坐起身來,給脫了外衣。
李素柏一皺眉,自己很少見老道士如此認真,還有些不太適應。
歐陽江河光著膀子,瘦得都能看見條條肋骨,連老道士看了都嘖嘖搖頭。
「狗蛋跟著你沒撈著好處,還差點把自己命搭上,你這當首領的可忒不稱職了。」
「老神棍你真能看出來是什麼病症?」
老道士撇撇嘴,給歐陽江河重新穿好后,直接背下床來到院中,安置在木椅上,盡量讓他四肢舒展攤開。
「幾位軍爺,起鍋燒油,把那食盒裡的東西都扔進去,多加水使勁煮開了,再大大加鹽,還有你那些花生米,弄一斤來扔進去。」
軍士不知所以然,只得照做,食盒裡盛放的都是肉,看得他們直咽口水。
一口大鍋里雜七雜八扔進去這麼多吃食,那股香氣被熱水滾油激發,飄散得滿院都是,老道士在懷裡掏出個大木勺來,舀了一勺湯,用力給吹涼了就往歐陽江河嘴裡灌。
一勺接著一勺,也不等歐陽江河能喝下去多少,到後來連帶著肥肉被煮到一碰就碎的地步,也用勺子喂進去。
到夜幕降臨時,又讓人倒了半袋米,將好端端的食物做成了雜燴飯。
老道士盛了一碗,用木勺將碗里的飯全部碾碎,再扒開他的嘴喂下。
如此折騰數次后,歐陽江河的下巴居然自己動了起來。
「成了!可累死貧道了,剩下的也別浪費了,大家一塊吃吧!」
老道士先挖了一勺吃了起來,雜燴飯中吃不中看,但味道絕對沒得說。
李素柏算是看明白他所做的是為了什麼,歐陽江河壓根就沒病,這是餓得沒勁了。
這幾日一直在給他喝稀米湯,能養人是不錯,可歐陽江河不久前還是個常年吃不飽飯的,沒有油水根本醒不過來。
老道士早就算到看病的是他,那日整理戰場時,他就倚靠在城門邊上,看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