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卻荼蘼(五)
錦瑟怔怔望著他,他的話她聽得分明,可是她一時竟然想不明白那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待思緒終於緩緩清明,她張口欲答那一瞬,一顆心卻忽然如同被人重重捏住,剎那之間,痛不欲生!
這是,她再熟悉不過的那種痛!
「啊——」錦瑟痛地慘叫一聲,跌倒在他懷中。
隨後,仍是她最熟悉的那種味道,自喉頭深處湧起,翻滾著要噴涌而出!
「噗——」
她極力想要忍住,卻根本無力抵擋,一大口鮮血噴出,生生濺紅了蘇墨青色的衣衫!
「錦瑟!」蘇墨猛地將她抱進懷中,緊緊擁住,錦瑟卻疼得痙.攣,蜷在他懷中,身子已經僵硬。
裴一卿眸色一沉,上前來,重重一掌劈暈了錦瑟。
「怎麼會這樣?」他看著已經暈過去,卻依舊緊緊皺著眉頭的錦瑟,伸出手來探上她的脈搏,不由得驚異,「從前她毒發時脈象並無異常,為何今次,脈象竟如此虛遲?」
蘇墨聞言,身子忽地一震,接過錦瑟的手,探上脈搏,臉色頓時一片晦暗!
裴一卿抬頭看向蘇墨,遲疑了片刻,才開口道:「王爺,這一次,錦瑟姑娘只怕是在劫難逃了……」
頓了頓,他眼中卻又升起疑惑:「可是半年之期,分明還有一月有餘,為何這麼快就會再次毒發?」
蘇墨緊緊抱著錦瑟,指腹摩挲著她蒼白的臉,眸色漸凝,許久之後,才低聲開了口:「雖說那香丸可保她半年無虞,可畢竟世間從未有人服下,究竟可保多久,也根本無從驗證。我竟疏忽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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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沉,案台上擺著的蠟燭不知何時已經燃盡,清冷的月光自紗窗處投進屋中,只余滿室清輝。
青色的帷幔,被衾微涼,錦瑟靜靜躺在那裡,鼻息溫軟,就仿若睡著了一般。
蘇墨一動不動地坐在床榻邊,垂眸守候。
有些膽顫心驚,怕她突然醒來,然而怕極了的卻是她再也醒不過來。
怎樣都是痛,孰輕孰重,如何取捨,他卻早已茫然。
然而錦瑟到底還是醒了過來,在他還沒有回過神的時候,那雙清澈透亮的眸子,已經落在他身上。
「你怎麼不點燭火?」她聲音虛弱,卻異常清晰,終將他遊離的心神喚回。
蘇墨一時竟有些猶豫,該不該讓她這樣保持清醒,頓了頓,還是撫了撫她的頭,轉身走到案台邊,另外找了一隻蠟燭,點燃,放上燭台。
錦瑟目光隨著他遊走,由近及遠,又由遠及近,在他重新回到床邊時,她緩緩伸出手,要來了他的掌心,將自己的臉枕上去。
蘇墨靜靜看著她,努力說服自己刻意忽略她緊蹙的眉頭和泛紅的眼眶,只看著她嘴邊的笑意。
「蘇墨。」
「嗯。」
「其實……我早已做足了準備,所以我一點都不怕。你不要難過了,好不好?」
蘇墨望著她,張了張口,卻隔了許久,才發出一聲:「好。」
錦瑟笑容便愈發明亮起來,抬起手,輕輕將掌心貼上了他的臉:「這些日子,你瘦了這許多……我也沒甚別求,只求我去之後,你莫再展愁容,努力加餐飯……」
錦瑟說完,忽然重重喘了幾口氣,待平復下來,已經又剋制不住地閉上了眼睛。
蘇墨始終沒有動,也不知過了多久,錦瑟終於再度睜開眼來,又看向了他。
她似乎完全不記得不久之前她才跟他說過話,安靜了一會兒,有些艱難地笑了笑:「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蘇墨淡淡搖了搖頭,微笑道:「沒有。」
她微微舒了口氣,又喊了他一聲:「蘇墨……」
「嗯。」
她嘴角溢起淺笑:「我方才……做了個夢……夢見與你攜手白頭……我連路都走不動了,你還帶我去騎馬……這真是我此生,做過最美好的夢……」
她艱難地說完,忽然劇烈地咳嗽了兩聲,蘇墨忙伸手將她攙扶起,讓她靠在自己懷中,伸出手來,撫著她的背,一下一下地為她順氣。
她呼吸有些艱難,許久才安靜下來,靠在他肩上,卻又一次睡了過去。
蘇墨雙目沉凝,仍是不動。
沒過多久,她居然又醒了過來,睜開眼,入目是他清瘦的側臉,鼻端是他身上清朗的香味,她有些舒心地嘆了口氣,往他頸窩處蹭了蹭:「蘇墨……」
他身子忽然僵硬得厲害,過了許久,才低低應了一聲:「嗯。」
她卻許久沒有再開口,他終於緩緩扶起她的身子,才發現她已經又閉上了眼睛。
他伸出手來,撫著她的臉,低喚了一聲:「錦瑟?」
眼瞼輕顫,她竟睜開眼來,迎上了他的目光。
他忽然就失語,她看著他,卻輕笑起來。
「蘇墨……把我和姐姐,安葬在一起吧……生前沒能與她做夠姐妹,死後能長相伴……也是我的福氣了……」
「……到時候你來看我,也可以讓姐姐看看你……你可以跟我們兩個人說話……你說的每句話我都會認真聽……」
「也許……到那時我已經不會回答你了……可是,我可以讓山風唱歌給你聽……那首歌,你還記得嗎……」
她再度緩緩靠到他肩上,有些模糊不清地哼唱起來:「白山過來了,黑水過來了……苦苦的等待,這命中的註定……白山過來了,黑水過來了,深深的冥思,這修來的……緣分……」
她低低地哼著,聲音卻越來越輕,越來越模糊,終至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