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第157章 甘泉學派
第157章甘泉學派
無錫的水還未褪去,但整體的形勢已然安定了下來,沒有被大水威脅到的村子,也已然相繼完成了厘田。
既已跳反,鄒望的腦袋還是靈光的,一邊派人幫著寧玦厘田。
而鄒望本人這些時日更是親自跑到了顧家窩棚處,登「棚」拜訪謝罪。
「老夫人,我早先時候當真是沒想這麼多,是我孟浪了,您切莫見怪。」
顧家太夫人端坐窩棚之中,面色鐵青一語不發。
鄒望將心一橫,徑自磕了頭道:「老夫人若是不嫌棄,日後我鄒望便認下您這個乾娘了。」
說罷,鄒望又是「咚」「咚」「咚」三個響頭。
直到顧家老太太身旁的顧清弄開口道:「太夫人……」顧清弄話音未落。
顧家老太太眼睛卻是一緊。
「你叫我甚?」
顧清弄稍有遲疑這才有些不適的開口道:「乾娘,鄒員外也是咱們錫山人,都是街里街坊的住著。」
方才鄒望見顧清弄就有些眼熟,方才一開口鄒望才猛地想起。
這不就是天天跟在寧玦身邊的那個小侍女嗎?!
「太夫人,這位是……?」
顧家太夫人終於搭理起了鄒望。
「這是我早年間認下的干閨女,鄒員外認識?」
看著站在顧家太夫人身旁的顧清弄,鄒望總算是明白了為何寧玦在錫山厘田能厘的這麼快了。
但鄒望終究已然換了船,有些事情就沒有必要再捅破了。
「妹子!以後我就是你三哥,咱們都是一家人了,有事你說話,三哥絕無二話!」
直到這個時候,顧家老夫人的臉上才帶上了些許笑意。
天下只聞五百年的鄰居,從未聽過有五百年的尚書。
如果不能斬草除根,讓鄒家心服口服也就夠了。
顧清弄跟老太太對視一眼,而後流目盼囑向顧家祖宅。
「三哥,這……?」
鄒望聞言心中大喜,當即便從地上爬了起來。
「乾娘放心,先前是兒子幹了糊塗事,這樣,西關的老街坊們全都搬回來,我鄒家出銀子重新給大夥蓋宅子。」
「剛好城裡這麼多的災民,整日閑著也不是辦法,剛好來西關幫工,吃些工錢也好貼補家用。」
聽到鄒望這麼說,顧家老太太這才笑口不止了起來。
「成,兒孫們孝順,我老太太也便寬了心了,沒了這周圍的街坊們,心裡當真還是空落落的。」
鄒望小心翼翼的看著顧家太夫人問道:「那咱這窩棚……?」
「伱們拆吧,我去城裡住些時日,清弄收拾東西。」
「哎。」
看著顧家太夫人的反應,鄒望這才鬆了口氣。
至於花錢。
白撿了這麼大一筆家產,鄒望這會對於花錢是一點都不吝嗇。
吩咐完了西關的事情,鄒望看了一眼日頭,掐指一算時間,而後便匆匆折返縣衙。
當寧玦厘完了惠山一帶的田畝折返縣衙時,鄒望已然帶著幾個縉紳等在了衙門中。
錫山已無大事,厘田也有條不紊了起來,昨日鄒望便聽說兜里實在沒錢了的寧玦已然在收拾行囊準備回金陵吃朱希忠了。
畢竟賑災的事情跟都察院也沒什麼關係,寧玦老賴在錫山也不是事。
再不見就見不著了,麥公公交代的差事還沒辦完呢。
「寧僉憲,先前多有得罪,在下先給你賠個不是了。」
寧玦對於鄒望沒有半點好感。
但眼下自己也沒有殺鄒望的理由了,只能是稍一拱手,而後便坐回到了堂上,端起了茶盞。
「鄒員外百忙之中還能抽時間來寧某這一趟,當真是折煞寧某了。」
鄒望見寧玦反應,倒也沒有太過意外,顯然是麥福提前打過招呼了,鄒望只是坐在一旁徑自開口道:「寧僉憲,可想聽鄒某講個故事?」
寧玦又舉了一下手中茶盞,咂了一口茶道:「本官沒興趣。」
鄒望倒也沒臉沒皮,好似是沒看見寧玦手中的茶一般。
「錫山同鄉常言,安國,鄒望,華麟祥,日日金銀用斗量,海月寧兄見過了,寧兄不好奇安國去何處了嗎?」
「去何處了?」
「死了。」
縣衙內登時便陷入一片死寂,片刻之後寧玦的聲音驟然響起。
「來人,將鄒望給本官叉出去!!」
「別叉!別叉!」鄒望連連擺手道:「安國生於成化十七年,活到今年那也是將九旬的年紀了,成名卻是在正德年間,寧兄難道不好奇安氏是如何起家的嗎?」
「本官不關心!轟出去。」
「是海!海!」
鄒望趕忙看向寧玦,苦笑道:「別叉,是海。」
寧玦也是一怔,這才朝著遠處幾個來勢洶洶的皇親一擺手。
「海?」
鄒望重新坐回座位上,鬆口氣悠悠道:「世人只知桂坡是靠印書起家,實則雕板之事,只是桂坡閑暇無事所置,錫山安氏,就是靠海起家的。」
「或者說,東南私販能有今日之盛,桂坡之功不可沒也。」
「故,桂坡雖未入仕,君父亦賜奉直大夫,戶部員外郎銜,食五品俸。」提及嘉靖,鄒望又是將手舉過頭頂以示恭敬。
「只可惜,到最後都是給貴人們做了衣衫啊。」
寧玦的眉頭一緊,盯著鄒望問道:「你說的貴人到底是誰?」
鄒望沉吟片刻之後才悠悠道:「有朝上的閣老、先生們,但那些都太遠了,似我這般鮮能見到,也就是借著商隊將每年田中所產送到貴人們老家。」
「但在江南,眼下勢力最盛的貴人便是……」
寧玦心頭一緊。
「是誰?」
鄒望故作沉吟。
寧玦見狀不由得面色一沉。
「大晴天的,別逼我親手抽你。」
「甘泉學派。」
鄒望深吸了一口氣繼續道:「嘉靖三年,議禮之時,甘泉先生上疏議禮系天子家事,與群臣無干,遂得天子賞識,得掌南都文脈十餘年,至征安南議時力諫不可出兵,方致仕歸養。」
「甘泉先生何許人也,僉憲應當知曉。」
「鄒某言盡於此,還要協佐縣尊賑災,鄒某告辭。」
說罷,鄒望朝著寧玦一稽首,而後便離開了縣衙。
馬車上的鄒望,這才鬆了口氣道:「公公久等了,麥公公囑咐的差事已然辦完了,應當沒我的事了吧?」
那內侍微微頷首。
「辛苦鄒員外了。」
縣衙內的寧玦眉頭緊蹙,意識到當年那個少年嘉靖終究是給中年嘉靖埋了個大雷。
當年議禮看似用一件小事分化了百官群臣,但實則嘉靖爹究竟是誰,牽扯的直接利益實在是太小,固然分化了百官,但依舊有不少人在兩頭下注。
方獻夫便是趁著水渾摸了條大魚,直到嘉靖想對海禁下手之後,這些人才一點點的露出水面。
時有諫臣將佛郎機納入朝貢名單,准其自廣州朝貢,皆因方獻夫力阻所絕。
至於甘泉先生是誰,寧玦可太知道了。
湛若水是王守仁的生前故交,在心學門人中,算是輩分到頂的存在了。
最重要的是,眼下老頭已然八十多了還活著。
不難看出,嘉靖本來是想讓湛若水在金陵當個吉祥物,嘉靖怕是打死也沒想到,老頭都七十多歲了還能拉著弟子在東南七省一口氣修三十多家書院,甘泉學派光是得以入仕的弟子,就有三千九百餘人。
「這要是把甘泉學派老底兒掏出來,豈不是……白撿三千九百多個死敵?!」
顧可學早在鄒望回來之後就悄悄潛回了金陵。
接下來的幾日,寧玦幾乎日夜都在翻看湛氏的書跟江南各府厘田的通報,畢竟路上的事情都是顧清弄在打理,自己也不用操心。
出乎寧玦意料的是,有了鄒望這面大旗之後,幾乎江南各府的縉紳都隨之配合了許多。
各地的縉紳雖然仍有部分抵觸,自盡、被打死的宗親人數還在上升,但整體上來看,已然比之前順遂太多了。
照此看來,距離鞭法落地,也就只是一個時間問題了。
「回金陵之後清弄就要回顧家去了,打理好了金陵的別院,而後再回錫山將老夫人接到金陵。」
寧玦趴在書案前頭也不回的說道:「嗯,挺好的。」
「老夫人說先陪她幾年,等到老夫人百年之後,她在金陵的那套別院也會留給我……官人,妾身在跟你說話呢!」
「這不挺好的嗎?」
顧清弄有些著急的看著寧玦問道:「那,那馬上要分開了,官人就沒甚想跟我說的嗎?」
顧清弄的話給寧玦提了個醒,寧玦亦是猛地一拍腦門。
「我怎麼把這茬給忘了,你已然是顧家老夫人的義女了!」
說罷,寧玦略帶諂媚的看著顧清弄問道:「清弄,那個,我……我能求你件事嗎?」
顧清弄的臉頰一紅。
「就在這兒說嗎?」
「不然呢?」
「可這是船上……」
「船上怎麼了?」
「哎呀。」顧清弄隨手關上了船艙的房門跟窗戶,而後才嬌滴滴的站在寧玦的面前,閉上眼睛有些期許的輕聲道:「官人說罷,妾……妾身都依官人。」
看著顧清弄,寧玦的嗓子不由得有些發乾,好似鼓足了勇氣一般說道:
「能借我五兩銀子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