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相背而馳的衝鋒（加長章）

大漢一路奔來，他那略顯猙獰的臉上已經掛滿了淚水。

「天師！你沒事！我們終於找到你了！」

大漢弓腰下去，激動地抱住了張角的雙腿。

林君書看見張角臉色一白，一個踉蹌，用手死死地抓住了金杖，勉強穩住了身形。

剛想上前提醒，大漢也意識到眼前的老人似乎格外的虛弱，連忙放開了雙手。

「天……天師，您受傷了？」

張角揮了揮手，表示自己沒有大礙。

他將目光掃向身前跪伏的大漢，又投向身後遍體鱗傷的黃巾殘軍。

那些頭綁黃巾，穿著粗布衣衫的士兵們，看著他們天師投來的目光，一個個露出了開懷的笑容。

「李倫……」老人叫著身前大漢的名字，聲音中不由多出了一絲顫抖。

「其……其他人呢？」

聽見老人的問話，大漢低下了頭顱，身後的黃巾士兵們也一一收斂了笑容，露出了悲傷的神色。

「天師，我帶人回來的時候，遇見過其他的幾位兵長，但是後面都被敵軍衝散了。現在，我也不知道他們在哪，身後這些人，是我一路收攏的所有倖存者了……」

「混賬！」

老人抄起金杖，狠狠地砸向大漢的肩膀。

「我叫你們撤離！撤離！你們聽不懂的我的命令嗎？誰叫你們回來的！啊？」

張角劇烈地喘著粗氣，大漢沒有躲避，硬生生地吃下了他的杖擊。抬起來頭，半布觸鬚的臉上露出了憨厚的微笑。

「天師，你都在這裡，我們往哪裡撤呢？可不是我攛掇他們抗命的，我只想等他們都走了再自己回來。誰曾想，跑回了樹林了一看，嘿，居然都跑來了，媽的這些混蛋！」

張角沉默地望著眼前的大漢，顫抖著伸手將他扶了起來。

「天師，我們快撤吧。我昨夜遣了兄弟回巨鹿報信。這片山林之後，就是我們黃巾軍的地盤，出了樹林，追兵就不敢深入了。那邊應該已經有人在接應，我們得快些，剛剛我在附近已經發現了敵軍的身影。」

李倫一邊說著，也不顧張角的反對，將張角背了起來，沖著身後稀稀拉拉的殘兵喊道：

「兄弟們，我們帶天師，回家！」

憑藉了張角的紙鶴之術探路，對於偵查的效率明顯地提高，好幾次有驚無險地避開了追尋的敵軍。

張角也強化了紙鶴的感應，所有的黃巾軍身上，都被他布下了淺顯的障眼法，用以掩蓋施展太平道術后引起的畸變。

通過對自己術的感應，張角一行又收攏了不少的殘兵。

傷勢重的不願拖累隊伍的進程，總會在行進的過程中，悄悄地消失在隊伍的最後。

就這樣，原本十幾人的部隊，也慢慢擴大到了四五十人，還在隊伍中的，雖然大多也都傷痕纍纍，卻都還保有著基礎的戰鬥能力。

李倫仔細地觀察了下地形，扭過頭憨笑著對著背後的張角說道：

「天師，我們已經接近樹林的邊緣了，這前面應該是一個數百丈的山谷，穿過山谷，我們就徹底走出去了。以前部隊駐紮這附近的時候，我和老張……」

提到了已經不可能出現在這裡身影，李倫的聲音明顯停頓了一下，又繼續爽朗地說道：

「我和老張經常來這邊打獵，對這塊地形熟悉得很！」

「嗯……」背上的老人虛弱的回應道。

頻繁地使用紙鶴之術，讓本就快油盡燈枯的老人狀態更加的不好。

林君書握著長刀，緊緊地護在張角與李倫的身旁，他擔心著這個老人隨時都可能暈厥過去。

不過好在，終於要逃出生天了。

黃巾士兵們聽聞李倫的話語，士氣頓時提前了不少，眼中也燃起了期望的光芒。

雖然他們都抱著必死之心來馳援他們的天師，可如果可以活下來，又誰會不想呢？

部隊不自覺加快前行的速度，原本高大茂密的樹林開始稀疏，他們已經接近了終點！

「終於走出來了！」

隊伍最前的士兵飛快地衝出了樹林，張開了雙手，迎接著他們歷經艱辛后難得的自由與希望。

「唰！」

一支白羽箭劃破長空，急速地飛來，精準地命中了士兵的眉間。

那體型消瘦的黃巾軍士兵臉上帶著還未散去的微笑，轟然倒地。

「退！快退！有埋伏！」

前方的士兵大聲地示警，可以已經來不及了。

身騎白馬的將領從山谷中走出，拔出了腰間的長劍。

「我就知道你們這些小老鼠，一定會從這裡逃跑。全軍聽令，給我放！」

長劍揮下，箭雨應聲而發，向著毫無防備的黃巾軍射來。

林君書連忙躲向樹后，一支箭羽便釘在離他不足一尺的樹榦之上。

李倫擔心傷到背後的老人，挺直著腰板，將老人的身影完全擋在了身後，向後退去。

三支箭羽射中了李倫的胸腹，他悶哼了一聲，背著老人躲在了樹后。

箭雨終於停止，黃巾軍的殘兵有近一半倒了在這波突如其來的攻擊之中。

白馬將領看了一眼戰果，面帶不滿地說道：「哪個笨蛋剛剛提前放的箭？要是讓他們再走五十步，這一波箭雨下，就能讓他們全部變成刺蝟了。」

殘存的黃巾軍士兵借著樹木的掩護，紛紛撤離到安全的位置。

「不行！這樣不是辦法！」

「冒然突圍肯定會傷亡慘重，那個騎白馬的雜碎隊伍里裝備了弓箭，我們沒有辦法保證天師的安全！」

李倫將張角放下，交給了林君書。

晦澀的咒語聲開始從李倫的嘴中響起。

「他又要用那一招了嗎？」林君書回想起山谷中的身影。

「李倫兵長！」

晦澀的咒語被打斷。

一名肩膀中箭的少年拉住了李倫，略顯稚嫩的臉龐揚起了微笑。

「兵長，你還要保護天師哩！你要是去了，俺們可沒有那個本事。這樣的事情，讓俺們先來吧。」

看著眼前一臉嬉笑的少年，李倫沉默了。

「你們這這些黃老鼠，不要再做無謂的抵抗了，全軍換持長槍，前進五十步！我給你們十息的時間，立馬給我繳械投降，不然格殺勿論！」

裝備精良的士兵邁著整體的步伐推進，停在里樹林前方，弓箭已經收起，尖銳的長槍挺立。

「兵長！」

一臉陰沉的李倫終於下定了決心。

「王偉，張大兵，孫二狗，虎子，何三，出列！」

被李倫點到的，以少年為首的眾人，一臉微笑的站了出來。

「準備……記得，要留住最後一絲理智！」

眾人點了點頭，晦澀的咒語再次響起，一道道金光浮現。用盡全力的他們，這次的金光比李倫山谷的那次還要璀璨。

一根根血肉觸鬚，從那一張張粗糙的臉上如雨後春筍般鑽出，不一會兒便要看不清他們本來的樣貌。

他們紅著眼睛，死死地咬住牙關，努力地保持著最後一絲的理智。

李倫伸出了雙手，指向前方。

「黃巾軍，衝鋒！」

「吼——」

喪失了所有理智的「怪物」咆哮著向前衝去，他們唯一的執念只記得，向前，向前，向前，撕碎那擋在前方的一切敵人，直到肉體崩解！直到鮮血流盡！

……

「何大頭，武老二，張上，李山，王平，出列！」

……

「黃巾軍，衝鋒！」

「吼——」

……

「周維，趙虎，丁心，三子，大腳，出列！」

……

「黃巾軍，衝鋒！」

「吼——」

……

一個個原本熟悉的同胞、同鄉、後輩，在金光中化為噬人的怪物，一往無前地沖向那最後的阻礙。

嘶吼與慘叫此起彼伏，金光破碎與血肉撕裂之聲交相輝映。

終於，最後一個站立的士兵扔下了手上長槍奪路而逃，被僅剩的怪物從身後襲來，按倒在地，狠狠地咬向了他的脖頸。

終於，最後的阻礙消失了，通往希望的山谷就在眼前！

而最初的少年王偉，居然奇迹般的活到了最後，他正騎在死去的士兵身上，奮力地啃咬著身下的殘軀。

又只剩下十來個的殘軍，跟隨著李倫上前。

李倫拔出了手中的長刀，一刀捅入了少年的心臟。

長刀拔出，少年面露解脫的撲倒。

李倫咬著牙，一言不發的向前走去。

那騎白馬的將領居然還沒死去，躺在谷口處的他左腿已被啃食了個精光，一具頭頂插著長劍的黃巾軍士兵屍體倒在了他的腳邊。

李倫看到那將領，雙眼通紅地沖了上去，用盡全力的一腳狠狠地踩向他的胸口。

「嘔……嘔……」

白馬將領的胸口瞬間凹陷，大口大口地吐出鮮血。

「哈……哈哈哈哈哈……」

瀕臨死亡的白馬將領卻瘋狂的大笑起來。

「笑！你他媽的笑什麼！」

又是沉重的一腳踩下，李倫的目光彷彿要將他撕碎。

「耽……耽擱了……那麼……久……的時間……鬧出……這麼大……動靜……伱覺得……你們還……走得出去嗎……」

他斷斷續續地吐出最後的話語。

林君書與李倫猛然回頭，谷口外鑽出了黑壓壓的持刀士兵，足有數百人的樣子。一名拎著長槍的將領率馬而出，一眼就看到了林君書攙扶著的張角。

「哈哈哈哈，今日大功在我！那是黃巾頭子，覆滅黃巾之亂，就在今朝！」

「小兄弟！」李倫平靜地叫了一聲林君書，「雖然還不知道你的名字，不過，可以求你幫個忙嗎？」

「你說！」林君書鄭重地點頭。

「今天，我可能走不出去了，麻煩你將我們的天師帶走，出了這條山谷一路向北，向北，去巨鹿。」

「好……」

李倫又看向張角，爽朗地笑了起來：「天師，黃天之夢達成了那一天，天下百姓都不會再被欺壓的那一天，你一定要記得告訴我呀！」

老人背過了身去，林君書看見他艱難地點下了頭顱。

一道晦澀的咒語響起……

兩道……

三道……

五道……

十二道……

一直沉默的老人掙開了林君書的攙扶，挺直了腰板，凝重且艱難地大步向著山谷深處走去。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歲在甲子，天下大吉！」

「黃巾軍！」

「在！」

「衝鋒——」

嘶吼與慘叫從身後傳來，林君書忍不住想要回頭，老人嘶啞的聲音慕然響起：

「別回頭！」

「不要回頭！」

「向前走……」

「一直，一直！向前走！」

林君書生生止住了回頭的慾望，跟隨著眼前身軀不住顫抖的老人，莊重地邁入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