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03章、恃寵索權
原來寶玉便箋上所寫,正是黛玉有感而發的三首絕句。
竟一字不差。
絕句下方還附有八字,同樣讓黛玉震撼不已:不悲不喜,不懼不愧。
要知道那可是她作詩前的心理。
當她悟出寶玉送來手帕之意,覺得寶玉這番苦心能領會她這番苦意,令她可喜;可這番苦意又不知將來能如何,又令她可悲;再想到私相傳遞,她又可懼;自己每每遇事好哭,想來也無味,又令她可愧……
這才令她余意纏綿,忍不住非得起來掌燈作詩。
可這一切,寶玉為何洞察秋毫?
「不悲不喜,不懼不愧」分明是顛倒過來撫慰她的話。
世間竟有如此蹊蹺之事!
黛玉上床躺下,拽著手帕,百思不得其解。
次日一早起來,梳洗整理一番,便拿著便箋要去怡紅院問個明白。
可巧晴雯又來了。
「寶二爺請姑娘過去呢。」
「幾時?」
「現在,他說有話要對姑娘說,晚了其他姐妹,還有老太太、太太、奶奶們恐怕都要過去,就不好說了。」
黛玉心裡納悶兒,急欲求解,便隨晴雯去了。
寶玉躺在榻上等候,見黛玉進來,精神強似昨日,只是眼睛尚未完全消腫。
「妹妹昨晚睡得可好?」
「這是怎麼回事?」黛玉迫不及待地將便箋拿出來,在寶玉眼前一晃。
寶玉也不多解釋,畢竟解釋不清,只是笑道:「我與妹妹心有靈犀。」
「世上斷無這般巧合之事。」黛玉不信。
「那妹妹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
黛玉無言以對,任她思維有多敏捷也想不明白,即便寶玉能猜中她的心思,可那三首絕句呢?
正欲再問,李紈、迎春、探春、惜春並各項人等都來探望。
隨後賈母搭著鳳姐的手,後頭跟著邢夫人、王夫人,再後頭姨娘並丫頭媳婦等也都來了。
儘管依身份進去的不多,眾多丫頭婆子都在怡紅院抱廈裡外迴廊上站著,可即便如此,寶玉也是看得眼花繚亂。
好在賈府秩序分明,誰是誰一眼便知。
從相貌和給人的感覺也能分辨一二,如端莊賢淑的是李紈,木訥寡言的是迎春,探春一看就很敏銳……
不過寶玉心裡早有算盤,今日他要攻克的是賈母。
賈母鬢髮如銀,慈祥的眉目中又夾雜幾分銳氣,進來攜了寶玉的手,問道:「今日可好些了?」
「好些,只管驚動老祖宗,我當不起。」寶玉忙回道。
「你也知道當不起,那你以後少惹你老子生氣。」
「哎!」寶玉當著眾人面嘆了口氣,「老祖宗,我只能說儘力,但恐怕有點難,他一心只想我讀聖賢書考取功名,可我什麼性子老祖宗還不清楚?若讓我裝模作樣地讀書只做給他看,受罪不說,還成了兒子欺騙老子,何苦來哉?」
「那你說怎麼辦?」
「只要他不逼我讀書取士,我保證以後少與眾姐妹廝混,多做些正經、有意義的事兒。」
見寶玉信誓旦旦,未等賈母開口,鳳姐先笑:「喲,說得這麼好聽,那你說說什麼叫正經、有意義的事兒?」
「二嫂子,正所謂行行出狀元,又不是只有讀書取士才算正道。人立身於天地間,只要行得正,不做傷天害理違背良心之事,那積極追求自己喜歡的就算是正經、有意義的事兒。」
鳳姐正想問那錢從哪兒來,如何養活這一大家子?見薛姨媽與寶釵也來了。
寶玉一番言論,薛姨媽恰聽在心裡,正合她意,薛家就不是靠讀書發達的。只是身為客人,這時不便表態。
進來只是笑問:「看來寶玉今日好多了?」
寶玉忙欠身,口裡答應著:「嗯,多謝姨媽姐姐掛心!」
薛姨媽忙扶他睡下,說道:「剛才聽你好像說什麼大事兒來著?繼續,別被我們給打斷了。」
寶玉回道:「算不得大事兒,只說正經有意義的事兒。先不說這個,回頭我與老祖宗單獨談談。」
賈母笑道:「好,我倒想聽聽,你能談出什麼名堂,若果真如此,那你老子這頓打算是沒有白費。」
鳳姐忙道:「既然如此,那我們先行退下。」繼而又打趣著說,「看寶兄弟是不是真的因為挨打就開竅了呢。」
這樣,獨賈母留下,餘人全部退出。
賈母迫不及待:「好了,寶玉,你想說什麼?」
「老祖宗,我想管理榮國府。」
「什麼?」賈母訝然,彷彿聽錯了。
「我說我想管理榮國府。」寶玉又認真地說一遍。
「為什麼突然有這個想法?」
「昨兒挨打,晚上想了很久,我每天與姐妹們廝混一起,惹得老爺太太都不喜歡,所以我想閑時找些事兒做,這是第一;」
「第二,我知道近些年府上入不敷出,外頭看著轟轟烈烈,實則大有大的難處,不說外強中乾,日子其實也並不好過,若不及時作出調整改變,用不了幾年就會成為一個空殼子。」
賈母聽得怔愣住了。
寶玉接著說道:「我記得二嫂子幫助珍大哥協理寧國府時,曾一針見血地指出五條弊端:頭一件人口混雜,遺失東西;二件事無專管,臨其推諉;三件需用過費,濫支冒領;四件任無大小,苦樂不均;五件家人豪縱,有臉者不能服鈐束,無臉者不能上進。榮國府大致也一樣,已經到了不得不改的地步,我想多放些心思在這上面。」
賈母詫異地望著自己這個掌上明珠。
她何曾不知這些弊端?
可一來自己年事已高,都七十多歲的人了,心有餘力不足;二者,這個家一直是寶玉的娘在管,她不好過多插手;再加上賈府嫡系子孫本就不旺,又多不務正業之輩,日漸衰微。
如今寶玉提出,讓她感慨頗多。
沉吟片許,緩緩言道:「寶玉,你有此心,我很高興。只是你太年輕,性子又過於平和,平常哪怕下人見了你也不怕,雖然我從不說及,但人家私下怎麼議論你,我也略聞一二,說你每日既不學文又不習武,只愛在丫頭群里鬧,沒個剛氣兒。正所謂慈不掌兵義不掌財,你突然要管榮國府,讓人如何放心?」
「老祖宗,我說了會改的。」
「都說我偏心愛你老子,老實說,這個家遲早也得你來掌管,你現在就有這個想法,我這個半截入土的人,本該樂見其成,可……」
見賈母一副為難又惋惜的神情,寶玉只好拉著撒嬌道:「老祖宗,我知道我缺乏威望,只求給我一次機會,不試試怎麼知道不行?」
可賈母依然搖頭:「即便我答應,你老子和你娘也不會同意。」
「只要老祖宗不反對,一切好辦。」
「那你置鳳丫頭於何地?」賈母又輕輕說道,「她自嫁給你璉二哥,你娘便管事兒少了,全靠她操持著,她又是一個好強要勝之人,若你突然要接手,讓人怎麼想?」
其實,賈母的反應與態度都在寶玉的意料之中。
之所以獅子大開口,不過是想討價還價,好讓誰都有退而求其次的空間。
一上來他也不想立即篡了鳳姐的位子。
見寶玉不語,賈母又謹慎地問:「你這想法沒與其他人說吧?」
「沒。」寶玉搖頭,故意擺出一副失落的樣子。
賈母不忍,想了想說:「這樣,你先試著管理大觀園,若有成效,得大家讚許,再論其他。」
「這個娘更不會同意。」寶玉雖然心裡高興,但嘴上還是篤定地說。
襲人在王夫人面前得以嘉獎上位,不就是因為建議讓他搬出大觀園,從而觸動了王夫人的心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