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接受
深紅色的光芒像水一樣褪去,灰霧殿堂再次變得空空蕩蕩,只留下最上首的周明瑞獨自面對著長桌。
他四周望了望,並沒有看到「詭秘之神」的身影。
不是說尋找助力只是第一步,然後就不管了?
就算過去我玩的那些頁游也沒有這麼隨便的「新手教程」......周明瑞微微皺眉,不過想到自己的身體還在黑夜教堂的禁閉室,也顧不上繼續尋找。
他朝腳下看了看,剛冒起返回的念頭,自身的靈性就迅速蔓延,包成了一個繭,失重感代替了飄忽,黑暗重新佔據了視野。
他還在禁閉室內,還站在房間正中央。
可惜「值夜者」什麼也沒留給我,沒法判斷灰霧之上和現世時間流速的比例......周明瑞隱蔽的開啟了靈視,裝作沒事人似的撿起了放在四周的主食,順便再次檢查了一遍房間內是否有常態下無法發現的監視。
看來「值夜者」很信賴這個房間對非凡的壓制能力啊......是因為這個世界神靈真的存在,而教堂內是最有可能引來神靈注視的地方?
周明瑞大口啃起了麵包,兌著冰涼的牛奶津津有味。
就是不知道灰霧能不能幫我瞞過聖物的眼睛,不過「詭秘」既然想讓我代替祂,取代祂囚徒的命運,怎麼也要給點必要的掩護吧,祂應該不至於一點能力都發揮不出來......他突然笑了笑。
「不知道我這算不算褻瀆了女神的信仰。」
......
「嘿,莫雷蒂先生,好消息,今天就是你的自由日。」
禁閉室的大門吱啞啞的開啟,倫納德懶散的站姿和陽光一併照進了這片全黑的房間。
這位面容俊朗的「值夜者」仍是一副弔兒郎當的樣子,上身只穿了一件襯衣,下擺還沒插緊褲子里。
不過與他穿著體態表現不同,他那雙碧綠的眼眸此時微微眯起,盯著周明瑞的目光像是在分辨混在狗群里的狼。
花了一晚上吃完大部分麵包的周明瑞現在只覺得撐的要死,面對倫納德送來的好消息,提不起一點正面情緒。
「真的嗎?」不過他還是表現出一份期待的樣子,「聖堂的高級執事到了?」
「當然,其實就在你的隔壁。」倫納德聳了聳肩,猶豫了一會,才按照正常的流程,為周明瑞戴上了銀質的手銬,領著他走向了緊挨著查尼斯門的一間小屋。
「塞西瑪執事,隊長,我把莫雷蒂先生帶來了。」
周明瑞適應著禁閉室外的光線,努力睜了睜眼睛,只見較為昏暗的房間內,鄧恩身邊站著一位穿黑色風衣白色襯衫的三十來歲男士。他金棕色的頭髮剃得很短,墨綠色的眼眸彷彿半夜無月的湖泊,襯衫和風衣的領口高高豎著,將整個下巴藏在了陰影里。
比起鄧恩,他身上那種似乎只有「值夜者」特有的安寧氣息更為明顯。
和綁架我的A先生在一個層次......周明瑞微不可察的打量著塞西瑪腳邊一個由銀白鑄就的手提箱,適當的在臉上捏出了一點慌亂。
「你好,塞西瑪閣下。」
「你好,莫雷蒂先生。」塞西瑪和善的笑了笑,「我已經聽鄧恩講完了大致的經過,尤其是你的不幸遭遇和主動求助的部分,不得不說這是相當明智的選擇。」
「其實像你所遭遇的不幸,最近一個星期,王國內至少發生了十幾起,如果放眼至整個北大陸,可能能到達三十起之多;這其中並不乏早早被教會救下的無辜者,但像你這樣能相信教會,堅持信仰虔誠,主動求助的只有一兩例。」
塞西瑪笑容淡了一點,「不過就說你吧,莫雷蒂先生,你真的很幸運,你是我成為非凡者二十年來,見過的第二個跳過前置序列,獲得能力的非凡者。」
放在塞西瑪腳邊的銀白手提箱在沒有任何人觸摸的情況下緩緩飄起,平躺著飛到了幾人面前。
「所以我相信今天會很順利,你會證明你還是女神的忠實信徒,我們也能堵住其他人的嘴,還給你自由與公平。」
他解開了手提箱上的鎖,露出了擺放在其中,一柄躺在天鵝絨布上的純白骨劍。
這就是聖物......周明瑞目視著突然漆黑的四周,目視著房間內唯一還散發著微光的骨劍,莫名感到無法抵抗的吸引力。
這股吸引力與禁閉室所表現出的特質很像,但更為強烈,而且他覺得自己本該已經陷入噩夢,可不知是不是灰霧和「詭秘」的手筆,他落進了類似「鬼壓床」的狀態,仍保持著清醒,但什麼都做不了,甚至覺得連呼吸都在慢慢停滯。
「莫雷蒂先生,把你的手放到聖劍上。」
塞西瑪的嗓音穿透了沒有完全閉合的噩夢,伴隨著輕輕的吟唱,減輕了周明瑞身上的重負。
在他的引導下,周明瑞站起身,目光平視,小步大步晃悠悠的一了過去。
「好了,現在誦念女神的尊名,向女神祈禱。」克雷斯泰平靜道。
周明瑞立刻頓住腳步,站在原地,一手按在冰冷的骨劍上,一手按住心臟,與塞西瑪一起背誦起了記憶中黑夜女神的尊名。
「比星空更崇高,比永恆更久遠的黑夜女神。」
「您是緋紅之主,隱秘之母。」
「厄難與恐懼的女皇,安眠和寂靜的領主。」
「請您向我賜下祝福,見證我的虔誠......」塞西瑪墨綠色的眼眸幾乎近黑,認真審視著周明瑞的動作,觀察是否有異變的前兆。
「請您向我賜下祝福,見證我的虔誠......」噩夢中,周明瑞放棄了抵抗,完全開放自己的身心,將所有的希望抵在了「詭秘之神」身上。
隨著起誓結束,被骨劍吸走的光芒忽然重新出現,令人恐懼的漆黑中,點點銀白色的星光一閃一閃,彷彿夜晚的銀河降臨現實,跨過天空,投來了無數視線。
隱隱約約間,周明瑞只覺得自己和某個無盡遠處的神秘存在以骨劍為媒介,建立了微妙隱晦的聯繫。
但還沒等他升起別的心思,這抹聯繫就迅速沉入了他的靈體深處,伴隨著噩夢破碎,骨劍吐出牆壁上煤氣燈散發的橘色,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眨了眨眼,只見鄧恩和倫納德與自己一樣恍惚,塞西瑪卻已經重新合上了銀白色的手提箱,笑眯眯道:
「恭喜你,莫雷蒂先生,你獲得了女神的承認,洗清了嫌疑。」
周明瑞終於露出了笑容,鬆了口氣。
「也感謝您,感謝鄧恩隊長和『值夜者』的各位,如果不是你們願意相信我,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恐怕風暴之主的衛士們會直接把我壓上審判庭。」
他半是真誠半是討好的說著,末了還不忘學著莫雷蒂家平日去教會祈禱的樣子,加上了一句「讚美女神」。
「讚美女神。」塞西瑪在胸前輕點四下,笑著搖了搖頭,「你不用把『代罰者』們想得那麼極端,他們只是曾遭遇過太多類似的悲劇,所以有些敏感。」
「還有,你正好提到了我想說的下一件事,雖然聖堂那邊並不是所有人都相信你會通過審查,但聖安東尼閣下還是建議我給你一個機會。」
塞西瑪收斂笑容,有些嚴肅道:
「克萊恩·莫雷蒂,你在意外中獲得了遠超普通人的能力,也證明了自己對信仰的忠誠,對真誠與美好等品質的追求,現在你是否願意用這份力量,加入『值夜者』,去阻止未來可能再次發生的悲劇,去幫助更多的人?」
「克雷斯泰?」
「塞西瑪閣下?」
鄧恩有些驚訝,而倫納德則直接滿臉震驚的看向了塞西瑪。
同樣沒有預料到事情走向的周明瑞張了張嘴,沒有掩飾發自內心的錯愕。
「為什麼閣下,我的意思是,我當然願意保護更多的人,但我就算獲得了這樣的力量,也沒法像『值夜者』們那樣戰鬥。」
望了兩位同僚一眼,塞西瑪主動解釋道:
「其實有兩個考量,一個是出於對你的保護,雖然女神已經認可了你的虔誠,但你被南大陸邪教徒擄走的經歷還是會被很多有心人記下來,看成你一輩子的污點,甚至可能會影響到你和你家人以後的生活;另一個則是教會掌握的途徑中,主要集中在『不眠者』和『收屍人』,對於像『占卜家』這樣有成熟輔助能力的途徑極為稀缺,更不用說你還是『占卜家』的序列七,是同時兼備正面作戰能力和輔助作用的『魔術師』,這是更為功利的考量。」
說到這,塞西瑪似乎是為了緩解略顯嚴肅的氛圍,主動打了個趣。
「而且我可以替你做主,如果你加入『值夜者』,你的初始工資可以直接按正式成員發放,也就是一周三鎊。」
一周三鎊的周薪,這在魯恩應該是相當高的工資,我記得克萊恩·莫雷蒂的哥哥,班森的周薪也就一鎊多,這還是工作幾年,有著優秀工作能力的員工......周明瑞微微蹙眉,轉念思考起了更重要的部分。
比起高昂的薪資,塞西瑪閣下讓我加入「值夜者」的建議才是真正的好處,這樣我基本可以躲開大部分可能由「代罰者」和真實造物主信徒帶來的麻煩......周明瑞頓了一下。
當然,也可能是「詭秘」的信徒。
「我接受您的邀請。」他緩緩說出了自己的決定,「我很樂意獻出自己的力量。」
「很好。」塞西瑪把立著的領口拉過了下巴,「克萊恩,你的選擇很明智,接下來鄧恩會帶你完成必要的手續,也會給你安排關於神秘學和所有『值夜者』所需要的課程。」
他提起了放在腳邊的手提箱,又多說了幾句,然後才在倫納德的陪伴下先一步走出了房間。
「看起來塞西瑪閣下很忙。」周明瑞若似無意的瞟了眼時不時回頭看看自己的倫納德,裝作不經意道。
「教會的高級執事一共不超過十位,雖然苦修士里還有許多層次相當的修士,但他們往往不接觸世俗的事務。」鄧恩拍了拍周明瑞,兩人亦步亦趨走向了通往地上的階梯,「教會在王國各地都有教堂和『值夜者』小隊,每天都有危險的事件發生,一旦當地的小隊無法處理,或者事件涉及的隱秘超過了小隊內隊長的許可權,就必須由高級執事出面。」
「別看塞西瑪表現得遊刃有餘,其實他很累,再過半個小時他就要離開廷根,前往別的城鎮。」
眼前的陽光越來越亮,闊別許久的溫暖灑在周明瑞身上,驅散了這三天來他的緊張、恐懼和疲憊。
「塞西瑪說你加入『值夜者』的事情不用著急,」鄧恩先是獨自走到前台叫醒了正在打瞌睡的棕發女孩,和她交談了幾句,然後才背著女孩歡呼的聲音,回到了周明瑞身邊,「我的看法是,你現在更需要的是和家人團聚,好好休息一下,放鬆這幾天被折磨的精神,想想未來的事情。」
他的手不自覺摸向了衣兜,等已經掏出了煙斗,又像忽然想起什麼,放了回去。
「對了,你的哥哥妹妹就在我的辦公室,我差點忘了。」
克萊恩·莫雷蒂的兄妹?
周明瑞猛地提起了精神,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
不過鄧恩沒有多想,而是將這行為理解成了對無法解釋自己無緣無故消失三天的慌張。
「不用擔心,我給他們說的是,你和你的同學無意發現了幾個亡命徒謀划犯罪的證據,你這幾天是在幫警方破案。」
他摸了摸下巴,笑容和善,「我們確實有一套警察的身份。」
周明瑞目視著等待自己回應的鄧恩,過了好久才舒了口氣,有些勉強地擠出了一點笑容。
「謝謝。」
「不客氣。」鄧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隨後走在前面,帶領著周明瑞穿過隔斷,走向自己的辦公室。
短短二十幾米的路程,儘管已經知道要面對的是兩個加起來也就四十多歲,沒有任何非凡能力的普人,但周明瑞卻感受到一種不亞於與「詭秘之神」相處的壓力,每一步都異常沉重。
終於,他和鄧恩來到了辦公室門口,看著鄧恩推開了大門,隨後快速閃身讓到了一邊。
黑髮褐瞳的少女飛奔撲到了周明瑞懷中,撞的他不由後退幾步。
大概過了幾秒,感覺胸膛一陣濕潤的周明瑞才回過了神,獃獃地低頭看向了懷中。
他看著瘦削臉頰蒼白的有些可憐的少女,心臟一陣莫名的刺痛,顫抖的雙手不受控制的抱住了這具瘦弱的身軀,像是克萊恩·莫雷蒂的殘魂迴光返照,正在與他的家人做最後的告別。
「你沒事,逞,逞什麼強......」
梅麗莎啜啜泣泣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相比她較為平靜的班森則站在門框下,掛著厚重的黑眼圈,點了點頭。
此刻周明瑞突然覺得,他接受克萊恩·莫雷蒂的身份,或許會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