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權傾天下的穿越者
彌留之際。
一句話湧上心頭。
人生如痴人說夢,充滿了喧嘩與騷動,卻沒有任何意義。
不對。
杜祐謙艱難地扭了扭脖子,透過已經只有模糊光感的老眼,看著床邊的妻妾和子孫,以及親近的門人弟子。
她們有的在暗自垂淚,有的強顏歡笑;有人掩面而泣,有人跪伏在那裡,兩肩聳動。
自己穿越到此世后,整整80年時間。
自幼讀書,少年成名,前半生權傾天下——哦準確地說是權傾吳國的天下,後半生富甲一方。
妻妾成群,子孫滿堂。
而且自己兩世為人,懂得家人的可貴,很用心地經營著愛情和親情,用現代化的方法教育子女。
所以一大家子,其樂融融,互相扶持。
沒有一般豪門家族那種自私冷血,混亂不堪,甚至反目為仇。
這樣的一生……不能說是沒有任何意義吧?
但是從另一個角度看,明知此方世界有著仙蹤,可是自己好不容易與宮廷里的仙師供奉混熟,卻被判定毫無靈根,無法修行。
身為穿越者,卻無法追求超凡。
雖然這一生也算得上波瀾壯闊,也享盡了榮華富貴。
終究是……意難平啊。
意識漸漸落入無聲無息的黑暗。
忽然間,那黑暗裡出現了一點光。
光與影,糾纏著,暈染著,變成了跑馬燈。
一幕幕,飛快地來了又去。
那時年少,書生意氣,揮斥方遒。
金榜題名,人生得意。
洞房花燭,嬌娘慵懶。
人情練達,世事洞明。
步步高升,權傾天下。
大廈將傾,臨危受命。
鐵騎席捲,山河無恙。
急流勇退,桃李天下。
天香國色,盡入房中。
子孫滿堂,福壽綿綿。
其身雖死,其名不朽,流芳百世。
評價:甲。
獲得:5點靈根。
謹記:
壽盡方可轉世,橫死不入輪迴。
18歲之前必逢凶化吉,遇難成祥;18歲必定可堪破胎中之迷。
魂歸來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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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公子!」
方仲英從似睡非睡中猛地驚醒,透過搖曳的燭光,看著小丫鬟阿芷微微泛紅的俏臉。
「公子,」阿芷見他的雙眼漸漸有了焦距,說道,「夫人讓您趕緊歇下,明日就要上京趕考了。」
「趕考?」
我不是早就考上了,並且被點了狀元,做了半世權臣?
一幕幕在眼前閃過。
上一世和這一世的經歷,交錯,重合。
一時間,他竟然有些恍惚。
周公夢為蝴蝶?
還是蝴蝶夢為周公。
「哦,我是方仲英,也是杜祐謙。此身剛滿18歲,堪破了胎中之迷,覺醒了前世。」
「這一世,我出身富裕,依然天資聰慧,自幼喜歡讀書。才18歲,已經中了舉人,是名傳數個州縣的少年天才。明天就要上京趕考,很有希望金榜題名,光宗耀祖。」
理清了記憶,杜祐謙的眼神變得清明,微微一笑。
還考什麼呀?
想著上一世的遺憾,再想到進入輪迴前聽到的那一點聲音。
「那聲音好像是說,我上一世的評價是甲等,給了我5點靈根。這一世,我是否可以開啟修行之路了呢?」杜祐謙不由得心頭火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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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家二少爺棄文從武了。
數日後。
這個消息,如同颶風般,席捲了縣城。
方家的麒麟兒,16歲就中舉的天才少年方仲英,原定擇日上京趕考。
也不知發了什麼神經,卻突然宣布放棄科舉,在家開始練武,打熬身體。
據說方二少在習武方面和讀書一樣是天才,進步神速。
眾人議論紛紛,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也有真心為方家二少感到惋惜的。
習武走到盡頭,再厲害,不過是一介武夫,哪裡比得上讀書呢。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啊。
不過,終究是人家自己的事,誰也無法干涉。
只聽說方家老爺在一個月時間裡,摔碎了幾個最喜歡的茶碗和花瓶。
又過了一年,一個更勁爆的消息傳出:方家二少不甘於凡間武道,一心要尋仙問道,已經不知所蹤。
據某位不願透露姓名的方家大公子得意洋洋地說,方家老爺一怒之下,宣布與二少爺斷絕父子關係,將二少爺趕出了家門。
原本與方家二少爺定親的臨荊侯府,也忙不迭地與方家商議退親之事。
有人嘆息:這人啊,不能太聰明。太聰明了,反而容易鑽牛角尖。
有人幸災樂禍:那方家,為富不仁,不修陰德,所以才會失去家裡最出色的子弟。
也有無數少女黯然神傷:方少爺丰神俊朗,文采斐然。原本想著,就算他娶了夫人,至少還能嫁與他做妾。就算不能做他的妾,哪怕偶爾在街頭巷尾遇到,也能一解相思之情。現在,卻是再無相見之日,只能在夢中相逢了。
謠言紛紛之際。
杜祐謙早已背著行囊,拿著這一世的母親偷偷塞給他的財物,瀟洒地上路。
科考,肯定是不去考了。
雖然他已經一年沒有讀書,但如果現在去考,兩榜進士也是手到擒來。
可惜,考上進士也沒有任何意義。
難道又浪費一輩子去做權臣嗎?
雖然,晉國皇室背後,說不定也有著來自某一方勢力的仙師供奉。
可是,上一世和吳國仙師供奉打過交道的他,深知那些仙師有多麼高高在上,視凡人如螻蟻。
那怕他把持朝政,權傾吳國。
對於仙師來說,也不過是一隻,大一點的螻蟻。
這一世,如果他想要從晉國仙師那裡著手,不知要花多少年時間才能位高權重,能被仙師供奉稍稍看重,有機會提出拜師學藝的要求。
與其浪費這許多時間,殫精竭慮,不如找別的途徑。
杜祐謙記得,上一世與吳國仙師供奉那少數幾次交談中,曾聽說過,在吳國南邊,有散修出沒。
散修就散修吧,只要能傳授自己功法,讓自己開啟修行之路就行。
杜祐謙並不著急。
人這一生,很短暫。
但他有無數次轉世重來的機會。
只要不遭遇橫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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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國,京城。
一位少年駐足,眺望那爬著青苔的高大院牆。
牆裡有一支嬌艷的桃花探出來。
有路過的人笑問:「小郎君,為什麼看著佑德公的宅邸發獃啊?」
少年說著一口本地口音:「我在老家,聽說過佑德公的一些事迹,心裡仰慕。這次正好有事來到京城,便想著來看上一眼。」
「聽過佑德公的事迹很正常,沒聽過才不正常。沒有佑德公,說不定我們吳國早就沒了。」說話之人,一臉的與有榮焉。
「可惜啊,」旁邊有人搖頭嘆息,「君子之澤,五世而斬。自從19年前,先佑德公駕鶴西去,佑德公府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聽著這些熱心的路人你一言、我一語,將佑德公府近些年經歷的大事逐一道出,杜祐謙只能默然。
在他離去后,長子襲爵。
長子沒什麼野心,謹記著他的教誨,韜光養晦。
雖然讓家族緩緩走著下坡路,但這其實也是好事,全家都過了幾年太平日子。
可是不久長子也離世,佑德公府目前是他的長孫當家。
他這個長孫,當年他在世時就看出來了。
雖然孝順,也還算有良心。
但是志大才疏,眼高手低。
果不其然,這孫子十幾年來,一心想要重振家族,卻沒有相應的手段和才智。
這樣一來,吳國皇室對佑德公府多有猜忌和打壓之舉,原本同盟的一些家族也不再看好佑德公府,離心離德,反倒讓家族出現了斷崖式下跌。
儘管孫子的嫡母曾是吳國公主,卻也無法一直庇護下去。
長孫再這樣上躥下跳,別說五世而斬了。
怕是在這一代,甚至下一代就要被奪爵下獄,不落得滿門抄斬已經算是皇帝仁慈了。
孫子出生時,杜祐謙已經隱退,交出大權,處處配合吳國皇室收權,只做一個富貴閑人,所以與皇室相處融洽,也有很多時間含飴弄孫。
在所有的子孫中,杜祐謙與他的感情是最深的。
雖然這孫子應該已經是五六十歲的人了。
可是杜祐謙想起他時,腦海里浮現出的,卻還是他嬰兒時肉嘟嘟的樣子。
還是他走路跌跌撞撞,奶聲奶氣,說話也說不完整的樣子。
又想到已離開人世的長子,杜祐謙捂了捂心口。
隱隱的絞痛讓他嘆息一聲。
本來今天就要離開去南邊尋找仙緣,卻臨時改變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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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佑德公府。
當代佑德公,杜知秋在一陣劇烈的咳嗽中醒來。
他知道,自己今晚已經不可能再入睡了。
人年紀大了,就睡眠淺。
在床上坐了一會,杜知秋乾脆起身下床,沒有驚醒睡在外邊的小丫鬟,自己披了件白狐毛的襖子,摸索著點著了一支蠟燭。
「多多。」
「是誰!」杜知秋只覺得毛骨悚然。
多多是他的小名,已經至少四五十年沒有人這麼叫過他了。
哪怕當年,有資格叫他小名的人也不多。
「多多,那把打碎了安貴妃家珊瑚的彈弓,我幫你埋在假山後面了,不知現在還在那裡么?」那聲音幽森森的,但杜知秋卻一點都不害怕了。
因為,這個聲音的主人,是那麼的寵愛他。
哪怕變成了鬼,絕不會害他。
「祖父!」杜知秋只喊了一聲,就跪在地上,泣不成聲。
孩童時的種種,浮上心頭。
那無憂無慮,單純快樂的日子,在現在看來,竟是如此可貴。
「還在的,還在那裡。前些日子,孫兒還去挖開看過。」過了一會,杜知秋才能重新開口。
「是么?還在么?那就好,那就好……」
「祖父,我好想您!」
「呵呵,多多,我一直以為你是個孝順的孩子,結果我錯了。」
杜知秋急了:「祖父,我很孝順啊!」
這年頭,說人不孝順,是最惡毒的話。
杜知秋當然受不了這個委屈。
「你孝順?你小時候,我教你念書。這一段你還記得嗎?父在,觀其志;父沒,觀其行;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你做到了嗎?」
杜知秋一時默然。
他自是有雄心壯志,並不覺得自己做錯了。
但是,也確實在一繼承公府後,就大張旗鼓地改掉了父親的很多策略。
而今看來,他的做法,也確實讓公府的實力受損。
在別人面前,他可以發怒,可以狡辯,可以轉移話題。
但是在祖父的鬼魂面前,他無言以對。
「我得走了……」
「祖父!」杜知秋急了,站了起來,「您別走,孫兒很想您,再和孫兒說說話吧!」
「偷吃完雞腿后,不要把油擦在衣服上。」
「祖父,祖父!」
杜知秋喊了幾聲,卻再沒有聽到祖父的回應。
他不由得嚎啕大哭起來。
白髮蒼蒼的老人,哭得鼻涕弄糊了他白花花的鬍鬚。
祖父最後那句話,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含義。
只是杜知秋小時候,偷吃完雞腿,把油擦在衣服上,以為無人能識破,有種做了壞事卻沒被懲罰的得意洋洋。
卻不知,大人其實早就知道。
現在想來,既覺好笑,又是溫馨。
可惜,那樣的日子,一去不復返。
最平常的幸福,卻是最難以獲得。
一念至此,杜知秋越哭越傷心。
想要振興家族卻無能為力;一大家子瑣碎的事情,讓他身心俱疲;身體老朽帶來的對死亡的恐懼……
這一瞬間,他只想回到孩童時,抱著祖父,痛哭一場。
哭聲很快驚動了睡在外邊的下人,他們以為公府里進了賊或是有刺客,鬧騰得大半個公府都點起了蠟燭。
一片混亂中,杜祐謙早已離開佑德公府。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但是,現在他對佑德公府還有幾分情分,可再轉世幾次之後呢?
等到孫子的孫子的孫子執掌佑德公府之後呢?
自己對佑德公府,還能有一絲感情嗎?
世間一切,皆夢幻泡影。
唯仙道永恆啊。
杜祐謙更加堅定了求道之念。
辨明了方向,朝著吳國南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