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逍遙酒徒
陽春三月。
又是一年好風景。
俊俏的少年郎遠行萬里,尋仙問道。
看到桃花滿山,低頭惆悵。
再抬起頭,已是滿面風霜,人至中年。
桃花,依舊。
那十幾個寒暑,在大自然面前,沒有留下絲毫痕迹。
枬山,位於吳國南部。
此地風光秀麗,好山好水,讓遊人流連忘返。
半山腰,有一破舊的小酒樓,不知開了多久。
無精打採的小旗,早已被風吹雨打,黯淡了本來顏色,氤氳了上面的字跡。
山風悄悄經過,小旗懶洋洋地舒展了一下,又耷拉下去。
就像是厭倦了勾欄行當的花魁,早已不再有熱情,只是出於慣性,給客人一個沒有溫度的媚笑。
小旗舒展的剎那,能讓人依稀辨認出:「逍遙」二字。
被人間煙火熏得又硬又臭的帘子掀開了。
坐在門口的客人被吹得一個哆嗦,正要叫罵,但是抬頭看到從帘子底下鑽進來的人,話又縮了回去。
「小二。」來者還沒坐下,就喊道。
他聲音不大,還帶著股子倦意。
身材普通,模樣平平無奇,穿著也毫無特別之處,就像個隨處可見的刀客。
只是他身上那股子煞氣;以及平靜無波的眼睛里,那種似乎能斬斷一切的鋒銳。
都讓有眼力的老江湖都退避三舍。
他手裡提著一把普普通通的刀,刀身還有未完全乾涸的血跡。
腰裡系著一個布袋,袋子還在向外滲血。
想想那袋子鼓起的形狀,店裡其他的客人就噤若寒蟬。
「來了。」隨著一道輕柔窈窕身影,如出谷黃鶯的聲音響起。
只是那聲音里,似乎有些委屈。
這小二,竟是個貌美的少女。
少女秀眉如黛,膚若暖玉。
一雙靈動的杏眼,嵌在毫無瑕疵的鵝蛋臉上。
行走間,腰肢輕擺,宛若早春的垂柳,賞心悅目。
刀客走南闖北,卻也從未見過這般絕色,一時不由得愣住了。
片刻后他才回過神來,又深深地看了少女一眼,走到角落的空桌坐下,將刀輕輕一放。
「來一壺好酒,兩斤牛肉。還有什麼拿手的菜,炒兩個。」
「好咧。」少女一扭身就輕盈地走了。
空氣中,卻還有淡淡幽香殘留,和血腥味交纏在一起。
「掌柜的,」少女來到櫃檯前,用力一拍檯面,「聽到沒有,去炒菜。」
「嗤!」酒樓里,四處響起輕笑聲。
顯然是知道些什麼,正等著看笑話。
櫃檯后,一直伏案呼呼大睡的掌柜抬起頭來,露出一張雖然飽經風霜,兩鬢早生華髮,卻依然俊美得讓人驚嘆的臉。
「我這小店,就沒有炒菜,」杜祐謙無奈地說,「還有,你呀,趕緊回家去吧,別在這胡鬧,我這小本生意,沒法給你開工錢。」
少女嘟起小嘴,那宜嗔宜喜的俏模樣,讓許多客人,哪怕桌上沒有菜,也趕緊喝了幾口酒。
「我什麼時候找你要工錢了?」少女嘟囔著,聲音漸漸變小,「大不了,你這酒樓分我一半唄。」
「小嬌娘,我看你是想當老闆娘了吧?」旁邊有客人起鬨。
少女一跺腳,發急了:「你瞎嚷嚷什麼呢?這些酒還不夠堵上你的嘴么!」
被呵斥的人也不生氣,舉起酒杯,遙遙敬了少女一下。
杜祐謙也笑了笑,內心卻毫無波瀾。
搖搖頭,準備繼續睡。
少女瞪了他一眼,嬌哼一聲,去拿了一壇酒,倒出一壺;又切了一盤牛肉,端著一起送到刀客桌前。
正轉身要走,忽聞刀客說:「姑娘,我聽說,這裡的老闆愛聽仙人故事。若是覺得有趣,便會免掉客人的酒錢。有這事嗎?」
少女噘了噘嘴,「有啊,你有故事?我叫他過來。」
說著來到櫃檯前,用力拍了拍,「懶傢伙,快起來,有故事聽了!」
「沒大沒小。」杜祐謙吐槽了一句,從櫃檯后摸出一壺酒。
提著酒壺來到刀客面前坐下,打開木塞。
一股清冽的酒香頓時彌散開來。
「好酒!」不遠處,有識貨的客人激動地叫道,「掌柜的,能不能賣給我一壺?」
「這是非賣的精品,」杜祐謙笑道,「客人若是喜歡,不妨坐過來,一起喝一杯。」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那人立刻端著自己桌上那盤牛肉過來。
杜祐謙動作帶著幾分懶散,倒出三杯酒。
笑吟吟地看著刀客:「聽說,閣下有好故事?」
「有故事。至於這故事好不好,那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刀客面無表情地說。
「請講。」
刀客說,「我嘗聽聞,十多年前,有一個翩翩美少年,一心仰慕虛無縹緲的仙道,在這方圓千里,來回奔波,尋仙問道,卻一無所獲。他武功高強,有俠義心腸,雖然很多時候只是順手而為,依然有不少人受了他的恩惠。不過這美少年既不求名,也不求利,只是……」
杜祐謙淡淡一笑:「這就是客人想講的故事?」
「不是,但和這有關。」說著,刀客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杜祐謙給他添滿。
香風襲來,不用看就知道,是那個少女湊了過來。
「後來呢?」少女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滿是好奇。
「後來……」刀客說,「那少年變成了青年,又變成了中年。據說他已經放棄了奔波,而是在某個地方,開了個小酒樓,迎送南北來客。他最喜歡聽客人講故事,若是客人講的故事讓他滿意,他就會免了那客人的酒錢。或許,他並未斷絕求道之心,只是換了一種方式。」
少女的杏眼瞥了撇杜祐謙,眼底的笑意和深情,就連瞎子都感受得到。
杜祐謙卻彷彿沒看到一樣,抿了一口酒,「客人想講的故事呢。」
「別急,就快說到了,」刀客說,「其實這附近,確實有仙師。只是,仙不與凡居。仙師若不想被凡人找到,自然有無數種手段,不顯露痕迹。」
「哦?」杜祐謙淡淡地應了一聲,卻不追問。
刀客也不急於往下說,他瞅了一眼絕色的少女,沉聲問道:「姑娘,我見你行走之間,似乎有『陌上游』身法的影子。莫非,姑娘是【四絕劍客】龍奇峰的女兒,人稱東南武林第一美人的龍茹真?」
少女仰頭,嘴角肌肉緊繃,似乎在強忍微笑,大聲說,「當然不是!」
隨即又瞪了杜祐謙一眼,那會說話的眼睛,似乎在質問:「聽到沒,人家叫我東南武林第一美女呢,能不能對第一美女尊重點?」
杜祐謙眼皮子都不抬:「果然江湖傳聞不可信,孤雁刀崔尉……據說刀冷,人更冷。沒想到竟然是個話癆。」
刀客崔尉眼神里閃過一絲錯愕,很快又浮現一點笑意,「說正事。我有一故交好友,他年輕時曾在附近的盪魄山,偶遇過仙人。不知為何得了仙人的青眼,被賜了一壺仙酒、幾枚仙果。等他回來,武功突飛猛進,並且百病不生。」
杜祐謙點頭:「我聽說過,這個故事,在東南這邊流傳很廣。」
崔尉道:「那你知不知道,他還得了一枚令牌。據說後世子孫只要有修仙的資質,便可持有那令牌,進入盪魄山,再次見到那位仙人,得到一場大機緣。」
杜祐謙認真地聽著,末了搖頭:「這倒是第一次聽說。」
那個循著美酒過來的客人,卻是笑眯眯地,一杯接一杯,似乎對他們所聊的話題完全不感興趣。
崔尉將杯中酒飲盡,重重地將酒杯拍在桌上,「而這次仙緣,不知怎的傳揚了出去,成了我那位朋友破家滅族的根源。」
杜祐謙替他將酒滿上,「好故事。」
崔尉搖搖頭:「故事還沒結束。」
杜祐謙望著他:「哦?」
崔尉目視杜祐謙,眼神銳利得就和他擺在桌上的刀一樣。
「逍遙酒徒方英,方大俠,據說你武功高強,接近先天,」他又看了看少女,「還有這位龍姑娘相助。若是你能替我那位朋友報仇雪恨,我可以做主,將那枚令牌贈予伱,並告知如何去見那位仙人。」
少女似乎有點躍躍欲試,杜祐謙卻笑了笑,「那可是仙人。崔大俠自己不想去碰碰仙緣嗎?」
崔尉自嘲地笑笑,「坦白告訴你,我可以確定自己沒有修仙的資質。」
他的眼神再次犀利起來,正色說:「方大俠,我相信以你的實力,殺光我那位朋友的仇人,並非難事。」
杜祐謙沉吟片刻,還是搖頭:「世界如苦海,身體是渡海的寶筏。如果寶筏毀壞了,就算將來遇到成仙的法門,也無法渡到彼岸。恕我不願,也不能去打打殺殺。」
話音未落,他輕輕抬手,動作很隨意。
似乎去趕走一隻蒼蠅。
沒有任何人看清他的動作,下一刻,只見那個湊過來蹭美酒的客人面上帶著詭異的微笑,喉嚨已經被撕開,驚訝和恐懼凝固在他眼中。
一股鮮血噴洒出來,身體慢慢向後倒去。
少女驚呼一聲,輕盈地一躍,躲開噴濺的鮮血,又驚又嗔怪地說:「你幹嘛啊?我不管,今天這衛生我不打掃了,你自己弄去。」
其餘客人看了一眼,有人稍稍有些騷動,但最終沒人動彈。
大家就當是沒事發生一樣,繼續喝酒吃肉。
崔尉也穩穩坐著,繼續喝酒,「這人跟了我一路,不知什麼時候躥到我前面來了。方大俠倒是好眼力,你是如何發現他不對勁的?」
杜祐謙笑而不答,「這算是聽你故事,給的打賞吧。至於你朋友的事,恕我不想參與。」
杜祐謙自然知道崔尉口中的那個「朋友」是誰,也知道那人惹的麻煩有多大,仇人有多強。
當然,杜祐謙其實有可能將那些人殺光。
對自己的武功,杜祐謙是有自信的。
上一世,作為權傾吳國之人,他搜羅的武功秘籍,都是人間絕頂。
而轉世后的這具身體,或許是擁有靈根的緣故,習武資質極佳。
修習上乘武功,進度一日千里。
但,自己武功再高,也沒到天下無敵的程度。
若是出手,不可避免地,自己也會受一些傷,甚至可能會遭遇致命的重創。
而且……那些人也有親朋故舊。
自己若是卷進這事,怕是一輩子都別想消停了。
壽盡方可轉世……橫死不入輪迴。
杜祐謙不會去做任何危及自己生命的事。
崔尉皺了皺眉,又舒展開來,「其實我早有所料。罷了,那些人,由我去殺。卻有一件更難的事,託付給方大俠你。」
「若我沒能將那些人殺光……你可不可以,帶著一個嬰兒,離開這裡,將那個嬰兒養大?」
「嬰兒?『神拳無敵』廖亦瀾的幼子?」
「是的,」崔尉肯定地點點頭,「我可以現在就將那令牌交給你,只要你發下毒誓,保護那個嬰兒周全,並且養育他十八年,將他養成一個頂天立地的英雄。十八年後,你就可抽身而退,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少女扭頭看著杜祐謙,目光里充滿懇求。
杜祐謙猶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