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出獄
外面日出東方,天已大亮。
秋日早晨,寒風習習,吹在身上一陣陣發冷。
陳晉打了個寒顫,腦子還在想著業師的事,顯得魂不守舍。
「磨磨蹭蹭的,不想走嗎?」
一聲低喝。
抬頭看去,正見到大舅丘不歸那張方正的國字臉,三縷短須,頗有威嚴。
「還不快上車?被人撞見,我可沒法再救你了。」
說著,老鷹抓小雞般,丘不歸一把抓起陳晉,把他塞進停在邊上的一輛馬車。又伸手從懷中拈出一枚淡紅色藥丸,小指頭大小,然後粗魯地塞進陳晉嘴裡:「吃藥。」
陳晉根本抗拒不了,咕嚕一聲,囫圇吞進肚子。
馬車開動,往城外走去。
車廂內鋪著毯子,柔軟且暖和,陳晉躺著舒服,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漸漸地,他感到身體暖洋洋的,渾身的疼痛如潮水般退去,這是剛才吞食的葯開始發揮作用了。
見效甚快,十分神奇。
大舅身為武將,在治療創傷方面有好葯也不奇怪。
在記憶里,前身與這位大舅之間的關係並不融洽。
簡單地說,陳晉父母的親事並沒有得到娘家人的同意,私奔的。後來陳父遭人陷害,生活顛沛流離,導致陳母孕產時落下病根,年紀輕輕便撒手人寰,丘不歸因此怪罪於妹夫和外甥身上。
除此之外,丘不歸不喜陳晉,還有一個顯得奇怪的原因:因為陳晉不是女孩。
在這個封建朝代,主流是「重男輕女」才對,偏偏丘不歸更希望妹妹生出來的不是外甥,而是一個外甥女,這就顯得古怪了。
不過外公一家,家風傳承,似乎都是這般「重女輕男」。
這一點,從那位容顏艷絕,但行事狡黠野性的小姨姑身上可以得到明證。
由於這些緣故,前身在外公家一直過得鬱郁不歡,總有一種寄人籬下的委屈感,並因此養出了憤青的性格來,時常怨天尤人。
但經過一番記憶梳理,新的「陳晉」發現,其實外公大舅他們對他已經夠好的了。
首先,衣食無憂;其次,給陳晉供讀詩書……
上學讀書可不是容易的事,花費不小。
還有這次的牢獄之災,陳晉不自量力地衝動犯事,淪為階下囚,要救他出來,不知要打點多少人情錢財才行。
若沒情分,丘不歸根本不會管,讓陳晉自生自滅好了。
想明白這一層,陳晉吐一口氣,原身的性格頗有些孩子氣,甚至可以說是「中二」,入獄之後,就因為怒罵獄卒而吃了一頓鞭子,被打得昏死過去。
再醒來時,物是人非。
馬車微微有些顛簸,陳晉的身子雖然不怎麼痛了,但又乏又餓,腦子暈乎,一不小心又睡了過去。
順利出了城,馬車一路奔跑,抵達城郊的老丘庄。
陳晉的外公家正在此,莊園寬大,田產過千畝,不折不扣屬於鄉紳士族階層。
馬車停在莊園門外,已經醒來的陳晉下車。
丘不歸看著他,冷笑道:「叫你去逞英雄,若沒我的面子,你早跟你老師一樣,死在牢房之中了。」
自古衙門朝南開,從來牢獄多枉死,那等地方進去,不死也得脫層皮。獄卒打的鞭子也有門道,輕重一念之間,如果不是看在丘不歸的面子上,恐怕真會活活把陳晉打死。
陳晉躬身朝丘不歸做個禮:「多謝大舅搭救,是我魯莽了。」
丘不歸一怔,本以為會像往常一樣,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外甥會頂嘴呢,沒想到居然彬彬有禮地道謝。
難道進過牢房,被打得老實了?
乾咳一聲:「小郎,救你出來,見不得光,從現在開始,你老老實實呆在家裡,等這一陣風頭過了,才能進城。」
「小郎」是陳晉的小名,外公家的長輩們都這麼叫他。
陳晉知曉其中厲害:「我聽大舅的。」
見其態度恭謹,與以前大不相同,丘不歸微微點頭,表示滿意,又叮囑道:「還有,你屋子裡的書,儘快清查處理,一些書得收起來,最好燒掉,以免觸犯了禁令,惹禍上身,知道了沒?」
「是。」
「那就這樣了,丘二,你照顧好小郎少爺。回到家后,不準亂嚼舌頭。」
吩咐完那名趕車的長隨,丘不歸準備騎馬轉頭回城。
陳晉忽地踏前一步,叫道:「大舅,有件事,我想請你幫忙。」
丘不歸問:「什麼事?」
「我老師出事後,他女兒『阿瑾』失蹤。我想請大舅幫忙尋找,救她回來。」
蘇孝文獄中託孤,陳晉既已答應,就要儘力去做到。然而他現在身份敏感,還是「戴罪之身」,入城的話,一不小心「二進宮」,反又把自己陷進去了,那就欲哭無淚。
再說了,他一無人脈關係,二無能力本事,很多事情無能為力。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如果能請大舅出手相助,再好不過。
丘不歸冷然道:「你自身難保,還想幫人?」
陳晉回答:「受人之託,忠人之事。」
丘不歸一擺手:「聽著文縐縐的就酸!也罷,我幫你找找。」
陳晉鬆了口氣,他了解大舅的脾性,粗中有細,不輕易答應人。但只要答應了,絕不會敷衍了事。其辦事能力更毋庸置疑,反正比陳晉這種文弱書生不知要高出多少。
「大舅,我還有一事。」
丘不歸有些不耐煩了:「有屁快放。」
陳晉問:「我老師的屍首被埋葬在哪裡了?」
丘不歸回答:「這事倒好辦,問獄卒即可。沒事了吧,那我走了。」
得得得,策馬揚鞭回府城。
陳晉抬腳步行,穿過大大的庭院場子,回到一片屋宇前。
大門外,一白髮老者坐在那兒,身形佝僂,手中握著一根青竹竿子,他抬頭笑笑,露出稀疏漏風的牙:「外孫兒,你上學回來了?」
這位正是陳晉的外公,人稱「老丘」,已經九十的高齡,在這個時代絕對稱得上高壽。其身子骨還硬朗,但精神已經糊塗了,近似於老人痴獃。
陳晉忙道:「外公好。」
「要努力讀書呀,讀好書,才能出人頭地。」
老人用竹竿子在地上敲了敲,表示鞭策。
「外公說得對。」
陳晉應了聲,往自個屋子去走。
後面忽又傳來老人的叫聲:「外孫兒,伱去上學呀……」
叫的聲音挺響亮,顯得中氣十足。
陳晉聽得差點一個趔趄摔倒。
外公家甚大,陳晉有一個獨立的宅院,近乎兩百平,清靜而素雅。當初若非他自己拒絕,身邊還會配個書僮,以及婢女之類。
這算哪門子的「寄人籬下」?
真不知道以前的他是怎麼想的。
長隨丘二辦事麻利,弄了一口火盆擺在門檻處,燒著桃木。
跨火盆,是去晦氣的意思。
陳晉邁步跨過,也不知怎地,盆內猛地竄起一片火來,差點沒把他襠下給燎了。
他吃一驚,趕緊進入房間。
很快丘二送來一大桶熱水,給陳晉沐浴更衣。
陳晉的身子髒兮兮臭烘烘的,還帶著血腥,渾身不自在,連忙關門來洗澡。
不過身上鞭傷不好碰水,得小心注意,以免感染了。
當把那件不知材質的皮衣脫下來時,他驚疑不定。
如果昨天傍晚蘇孝文便撞牆慘死,那麼來傳授《三立經》是怎麼回事?
整件事頗為詭異。
難道是靈魂融合,糊裡糊塗的,以至於搞錯了時間線?
回想起來,從頭到尾都沒看清楚蘇孝文的面容,而且其身上散發著一股濃烈的腐臭異味,不同於牢房沉積的臭味……
這個世界,看來並不是那麼簡單。
但說實話,對於那《三立經》,陳晉並沒有抱什麼期望。
儒家經典嘛,不就是「之乎者也」那一套?至於蘇孝文研讀數十載不得其解,可能是文章字句過於艱澀深奧的緣故。
他沉思著,伸手捧起皮衣,翻開來看:
「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