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碎了一地的光
前世，小小的堯箐看到的第一句名人名言，是在奶奶家的月份牌上寫著的一句話：「教師是太陽底下最光輝的職業。」
她沒記住說這句話的人，但是，這句話，深深地印在了她的心裡。
六年級那一年，這句話被現實擊得粉碎。
那一年，奶奶總是生病，堯箐被迫轉學，回到鄉下，一邊讀書，一邊照顧奶奶。
在城裡，堯箐從一年級開始就是班裡的第一名。
五年的六一兒童節，她拿了四年的三好學生獎狀。
其中一年，是全班同學約好了沒有選她。
為此，班主任在班會上訓了全班同學整整一節課。
已經被孤立的堯箐，在班裡的處境更加艱難，冷嘲熱諷是家常便飯。
堯箐以為回到鄉下，日子會好過一些，可惜，她想得太簡單了。
在鄉下，她依然是被排擠孤立的那個，因為她一來，就搶走了班裡的第一。
這些，堯箐都默默忍下了。
最讓她無法接受的，是「教師是太陽底下最光輝的職業」這句名人名言，有一天，在她面前碎了一地。
六年級的那個春天，陽光是暖的，風是輕柔的。
班裡的兩位老師將他們一群孩子帶到田野里，拉犁的繩子套在稚嫩的肩膀上，腳下是無處用力的鬆軟的土地，身後是使勁將犁鏵壓入土裡的老師。
肩膀勒得生疼，而最疼的是那顆小小的心。
村裡春耕都是用馬、騾子來拉犁的，老師家就有一匹毛色黝黑，四肢壯碩的大黑騾子。
可是，他不用他的大黑騾子，他把他的學生，一群十一二歲的孩子，拉到田裡當牛做馬。
堯箐感覺自己受到了極大的侮辱，老師把她們當作牲口一樣使用。
可是，長久的隱忍讓她不知道可以反抗。
堯箐的眼淚落在有些暖的土裡，心裡冰涼一片。
當牛做馬收工之後，老師連飯都沒給大家準備，就讓學生們各自回家去了。
鄉下的老師找學生幹活是常事，孩子們也不是有多金貴，在自己家也是要幹活的。
幹了活，不給飯吃，就很過分。
然而，這世間從來沒有最可笑，只有更可笑。
因為成績優異，堯箐被學校派去參加數學競賽，堯箐很爭氣，一路過關斬將，拿下了全市的第一。
在市裡頒獎的那一天，那個鄉下的代課老師站在領獎台上，笑得要多得意有多得意。
當主持人念到堯箐的名字，堯箐被帶上領獎台時，台下一個男人暴怒著衝上舞台，給了鄉下老師重重的一拳。
很快，兩位老師在台上扭打成一團，拉都拉不開。
一個是教了堯箐五年的城裡老師，一個是教了堯箐一年的鄉下老師。
為了一個教師的榮譽，在全市教師面前，打得難解難分。
堯箐縮在舞台一角，一動不敢動。
城裡老師向她投來的目光，彷彿一把利刃，將堯箐一刀一刀凌遲，那眸中的怒火，彷彿要將被凌遲過的堯箐燒成灰。
「忘恩負義，恩將仇報。」是老師給堯箐定的罪。
保安費了很大力氣才將狼狽不堪的兩位人民教師拉開。
回鄉下的大巴車裡，鄉下老師給堯箐又是遞水，又是遞水果。
一臉得意地跟堯箐說，有什麼困難都可以找他幫忙。
堯箐看著老師小拇指長長的指甲，因為吸煙熏得黃黃的，心裡萬分噁心。
那一天，整個世界在堯箐面前陷入黑暗。
回家后，堯箐坐在奶奶家院門口的石頭上，抱著一隻胖橘貓，從下午一直坐到月亮升起。
太陽下最光輝的職業，就是這樣的？
堯箐不理解。
十一歲的堯箐還無法把一個人與一份職業區分開。
那兩個人讓堯箐再也不相信這個世界。
對自己視而不見的父母、整日欺負自己的弟弟、嫉妒自己的同學、「為人師表」的老師……
就連一手把她帶大的奶奶，也是每日每日的「丫頭片子有什麼好」，「都因為你是個女孩子」……
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會被整個世界拋棄？
就因為自己是個女孩子嗎？
就因為自己成績優異嗎？
若不是懷裡還有一隻橘貓不離不棄，堯箐的故事就會結束在那個春天的下午。
堯安之的頭很疼，手腳顫抖麻痹，沒有一點力氣。
她咬緊牙關忍耐，既然兒時的那個下午，她沒有選擇離開，現在，她就更不能放棄。
「小姐，你沒事吧？」小軒看著堯安之身影搖晃。
兩個小男孩跑過來，一人抓住一根繩子，和堯安之一起拉石磙。
堯安之感覺肩頭的壓力一輕，回頭，就看見兩張小臉對著她笑。
小臉髒兮兮的，眸子亮晶晶的，笑容靦腆。
堯安之收斂心思，認真幹活。
肖如玉坐在地邊和另一家在地邊休息的農夫聊天。
眸光不時瞅向堯安之，繩子壓在小沒良心的肩頭，也壓在肖如玉心頭。
旁邊一群丫鬟小姐站得腳軟，只盼著王爺一聲令下，趕緊回去。
輕羽替換了堯安之去拉石磙，堯安之去撒種。
看到漂亮姐姐撒的第一把種，那個最大的男孩子驚喜極了，「姐姐，你比那個大哥哥厲害哦。」
輕羽一臉黑線。
肖如玉的眸光暗了暗，安安在那個世界，也做過這樣的農活吧？看安安那熟練的動作，小男孩仰慕的神情，應該還沒少做。
那時候安安幾歲？是和那個大孩子差不多，還是像那兩個小孩子一樣，才五六歲？
一塊地種完已是烈日當頭，田裡的農夫陸陸續續回家去了。
堯安之回到地頭，一屁股坐在鬆軟的土地上。
肖如玉把水囊遞過去。
堯安之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接過水囊，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半。
看著堯安之曬得通紅的小臉，肖如玉心疼壞了，拿了帕子給她擦汗。
「公子夫人到家裡吃午飯吧。」收拾好農具的婦人來到肖如玉和堯安之近前，神情緊張極了。
盼著對方答應，好感謝人家，又怕對方答應，自己沒有像樣的東西招待人家。
「今天就先不去了，得先把那些姑娘們送回去。」堯安之指指已經所剩不多的幾位千金小姐。
其他的實在堅持不住，已經回馬車上去了。
堯安之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土，招呼輕羽回府。
農民夫婦帶著三個孩子一路上千恩萬謝。
在岔路口看著堯安之的馬車走老遠了，才回村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