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一杯敬過往,一杯敬死亡
肖如玉去找父皇問皇陵墓地的事,被景和帝一腳踹出御書房。
「要埋也是老子先埋進去,你們這些兔崽子憑什麼比我先去。」景和帝氣得一點皇帝樣子都沒有了。
肖如玉被連人帶輪椅踹出御書房,狼狽地摔在惠貴妃和賢妃面前。
賢妃心疼地去扶肖如玉,惠貴妃擰著帕子去安撫皇帝。
「去叫逸兒過來,就這麼一個省心的。」景和帝一句話,把惠貴妃打發了。
惠貴妃也不生氣,嘴角偷笑地走了。只要兒子在皇帝面前受寵,誰還願意費心思哄皇帝。
「慈母多敗兒,滾回你的靜王府去。」景和帝又罵了肖如玉一句,轉身進了御書房,啪得一聲,把門關上。
剛一關上門,臉上就樂開了花,這個兒媳婦兒娶對了。
福公公對此見怪不怪。皇帝為了保護靜王爺也是費盡了心思。
「安王來了,讓他直接進來,其他人一概不見。」景和帝樂呵呵地坐在書案后批奏摺。
福公公去門外守著。
院子里,賢妃已經推著肖如玉離開。
馬車裡,肖如玉一臉抱怨:「父皇演得也太過了,要是真的摔斷了腿,怎麼給他生孫子?」
「還不是你,安安胡鬧,你不但不攔著,還跟著她一起胡鬧。」賢妃一邊給肖如玉手上擦藥膏,一邊責怪兒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父皇不會要堯家人的命。」
「可是安安不知道啊。」肖如玉一臉委屈巴巴,這哪裡還是那個人前冰冷的王爺。
「她讓我給她找個山清水秀,遠離塵世的地方修墳。她得多傷心,才會平平淡淡地說出這樣的話。」肖如玉心塞塞。
堯安之是他看著長大的,雖然只能躲在暗處看,但是,她受的每一分委屈,他都看在眼裡。
父皇說,他如果不能保護她,就不要去見她。現在,他以為自己有能力保護她了,可是,還是讓她受了委屈。
「她現在不是好好的嗎?別擔心,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賢妃安慰著兒子。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肖如玉反覆念叨著這句話。腦海里回想起堯安之的一句話「你跟我說過,不能慫,寧可粉身碎骨,也不能認慫。」
這句話是他在一個奇奇怪怪的夢裡說的,堯安之怎麼知道?肖如玉的心裡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
「我還是得給她修一座墳。」肖如玉喃喃自語。
「我現在知道你父皇剛才不是在演戲了,我也想踹你一腳。」賢妃氣呼呼看著兒子,成了親的男人是會變傻嗎?
肖如玉:「她說,要麼葬她,要麼葬過往,要是能讓安安忘記過去,也許對她是一件好事。」
「朱姨娘也是,為什麼非要虐待安安,她說是她家小姐的遺願,會不會跟安安的身世有關?」賢妃擰眉。
「父皇也是這麼說的。」肖如玉拍拍賢妃的手背,「以後我會對她特別好特別好的,不再讓她受委屈。」
賢妃把肖如玉送回靜王府,肖如玉去忙修墳的事了,賢妃去了綠竹苑。
綠竹苑是靜王義子肖景蘇的院子,肖景蘇去靖國遊玩,本來打算在肖如玉大婚前趕回來的,靖國夢將軍說要同來,有些事耽擱了些日子,這一兩日便能到了。
靜王有事要忙,顧不得景蘇了,賢妃過來瞧瞧綠竹苑收拾得怎麼樣了。
午時,刑部衙門門外圍滿了老百姓,景和帝主審,六部尚書陪審,堯家人站在右邊,左邊一溜站著景和帝十歲之上的兒子。
這陣仗不可謂不大。衙門外的百姓竊竊私語,好奇的不行。
案子早已審理明白,朱姨娘被押上來,刑部尚書把朱姨娘的供詞念過一遍,待朱姨娘確認無誤,就該景和帝判決了。
「朱姨娘,你藐視皇權,殘害王妃,按律當斬。」景和帝不怒自威。
「奴婢知罪。」
「但是,你的女兒堯安之願代母受過。」
衙門外的人群一片嘩然,這麼好的女兒,這做娘的是怎麼狠得下心給自己女兒下毒的?
堯安之一襲紅衣走進公堂,沖景和帝行了大禮。
「堯安之謝陛下恩典。」
福公公端來兩杯酒。
「堯安之,朕念你一片孝心,這兩杯酒,一杯有毒,一杯無毒,你選一杯喝下,無論你生與死,朕都免你母親死罪。」
「陛下,安之不要陛下垂憐。」堯安之跪得筆直。
「陛下,倘若因為安之的孝心,逃過律法的制裁,使執法不嚴,日後若有人效仿,執法者當如何決斷?」
「一個六品小官之家都能後院不安,爭風吃醋,為一點利益便要罔顧性命,倘若家家如此,愚昧不化,家如何富,國如何強?」
「倘若官員食君之祿,卻總行一些勾心鬥角之事,皇嗣得天獨寵,卻要手足相殘,豈非害人害己,於家於國都百害而無一利?」
「今日寬容了愚昧,明日愚昧便會將我們吞噬。」
「安之不才,願以身正法,只願有人能引以為戒,不再重蹈覆轍。」
皇子們此時才明白父皇讓他們聽審的用意。
六部尚書額頭都冒了汗,早朝上的大臣,沒有一個有這小丫頭說得好。皇帝哪是讓他們來陪審,分明是聽訓。
外面的百姓竊竊私語。
「小丫頭說得好。」
「當官的三妻四妾,誰知道家裡亂成什麼樣呢?」
「兄弟不和,父母遭殃啊。」
……
堯安之站起身,端起一杯酒,沖四周的人們舉杯,「這一杯,敬我們的過往,無論對錯,我們來過,愛過,就值得。」然後一飲而下。
景和帝以手撐額,這兒媳婦以前溫溫婉婉的,現在怎麼就這麼沒眼看呢?
肖如玉摺扇後面的嘴角都要咧到耳朵後面去了,我媳婦兒,好樣的。
肖如逸看著肖如玉傻樂的樣子,想跟父皇一樣,踹他一腳。別人都知道你媳婦兒要死了,你傻樂什麼。
「父皇,堯安之與皇弟並未拜堂,死後不可葬入皇陵。」肖如逸,我不踹你,我氣死你。
景和帝看向肖如玉:「靜王,你怎麼看?」
「安之既是兒的王妃,自然是要把拜堂補上的。」肖如玉滑動輪椅,來到堯安之身邊。
「拜堂。」人群里一個聲音喊。
「拜堂。」
「拜堂。」
無數個聲音跟著一起喊。
「一拜天地。」不等景和帝答應,福公公已經喊了出來。
堯安之沒想到臨死之前,還能真正的拜堂成親,傻愣愣地轉身,和肖如玉一起,對著外面的天地拜了一拜。
「二拜高堂。」
肖如玉牽著堯安之先拜了皇帝,又拜了堯錚和朱姨娘。
「夫妻對拜。」
堯安之看著肖如玉亮若辰星的眼眸,鄭重的拜了下去。
「禮成。」
福公公話音未落,外面響起一片掌聲。
「你我既是夫妻,便當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這一杯,我來喝。」
「放肆。」景和帝怒喝。
肖如玉要去端剩下的一杯酒,被堯安之攔住。
「你我既得父皇允諾拜堂,更不可恃寵而驕。」
「你是我的丈夫,也是父皇的兒子,更是百姓的王爺。」
「這一杯,敬死亡。」堯安之舉起酒杯,突然熱淚盈眶。
「沒有人不怕死,但是,我們沐北國的子民,活,要活得坦坦蕩蕩,死,要死得有價值。」堯安之句句擲地有聲。眼中有淚,也有光。
一個小小的女娃娃,竟能如此慷慨激昂,在場的人都被震撼得不敢出聲。
「我堯安之,一生無所作為,但是,我的死,如果能讓很多人吸取教訓,我,就不白死。希望你們以我為戒,不要同室操戈,手足相殘。」
淚流滿面的堯安之看著那晶瑩剔透的酒杯,喃喃自語:「再見,堯安之,再見,堯箐。」
仰頭,便要一飲而盡之際,一枚銅錢急速飛來,打碎了酒杯,酒水灑在地上,泛起一層氣泡。
堯安之腿一軟,就要摔倒,肖如玉一把將她撈入懷中。
「朱姨娘死罪可免,活罪難饒。」景和帝正式判決了。
「杖責一百,朱姨娘與堯安之一人五十。朱姨娘罰去青雲庵思過一年,無詔不得回府。堯安之罰施粥一年,一月四次。」
朱姨娘與堯安之謝恩之後,被帶去隔壁行刑。
「父皇,堯安之乃靜王妃,恐刑部刑官為討好靜王徇私,兒臣要親自監刑。」肖如逸說。
肖如玉一個冷眼掃過去,面沉如水。肖如逸,你真行。
大皇子和二皇子素來不和,凡是能對二皇子不利的事,大皇子都會不遺餘力。而且,人家說得都很有道理,你明知故意,卻也無話可說。
很快,隔壁便響起打板子的聲音,朱姨娘的哀嚎與咒罵聲,一聲聲都是罵堯安之不孝。
堯安之一點聲音都無。
肖如玉一臉冰冷的看著隔壁。
小軒在衙門外急得跳腳,小姐身體還沒好,這五十板子打下去,還不要了小姐的命。
很快,五十板子打完了。
小軒一把推開攔在身前的衙役,沖了進去。
看到堯安之身上血肉模糊,小軒一下子就哭了。
肖如逸把堯安之紅色外衫遞給小軒,小軒狠狠地瞪了一眼冷冰冰的肖如逸。
肖如逸面無表情地轉身離開。
「小姐,你還好嗎?」小軒哭著去扶堯安之。
「沒事,還沒嘎。」堯安之忍著疼痛爬起來。
肖如逸的腳步一頓,回頭去看堯安之。
「小姐,你說什麼?」小軒摸摸堯安之額頭,不會被打迷糊了吧。
「放心,還沒死。」堯安之感覺好像不是很疼。
「逸兒,不要說死,說嘎,這樣就不可怕了。」肖如逸的耳邊響起一個溫溫柔柔的聲音,瞬間紅了眼眶。